深冬。
长安城里也飘起雪,只是御道上不同于去年此时的门可罗雀,如今倒是热闹,即便离年关还有时日,却也有不少百姓早早筹备起来了。 街边张灯结彩,各家酒肆茶楼里散出的暖气瞬间化了那飘飘扬扬的雪花,在石砖上溅起点点涟漪。 水珠刚刚凝结成薄冰,便有一双木屐将之踩碎。 顺着那双木屐一路向上是修长的腿以及一条长且蓬松的尾巴,不过行走的修士间并未能引起什么骚动——大离的法令更改过后,与妖族早有来往,多数人已然见怪不怪了。 些许迂腐的看法或许有,但这已经过去一年了,在红衣陛下的管辖之下大离绝对算得上是国泰民安,有登基当日当众清剿的铁血手段,的确不会有什么人胆敢生出二心。 顾钦将撑着的油纸伞收回,她抬起头来望着那依旧徐徐而下但已渐小的雪,点点雪花落在她的耳朵上,她头顶的一对狐耳本能的抖了抖。 她小心翼翼地张开手接过几片雪花,微凉化在手心里,同样是雪,可较于涂山那刺骨的寒意来说,大离的雪显得实在是太温婉了。 顾钦眨了眨眼眸,甩了手心里的水珠,再弯腰向着一旁卖小饰物的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问路。 —————— 皇宫里,太清殿外。 庭院里栽着珍奇的花草,单单任何一株拿出去都能让超过九成修士趋之若鹜的。 可入了冬,太后姐姐便让宫女们换了一茬又一茬。 但这位姐姐正架着长腿单手靠在桌上撑着脑袋,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绕着自己墨紫色长发,比对着桌上的画像和这庭院,似乎还是觉得不满意。 “这摆设…这花这草这树…真是去年那样式了?”宫女们诚惶诚恐,这庭院几乎都是按着去年的画像一点一点照搬的了:“回禀太后娘娘,此院中一花一草一木皆已是去年此时一般无二…” 周倾韵努努嘴,总觉得这树偏了一点儿还是怎么样,去年也一样是雪,今年雪色更甚,自己也没了抱恙之忧,怎倒是觉得这雪完全及不上去年的万分之一了? “不对…感觉还是少了…” “奴婢不敢欺瞒太后娘娘,但…这已经是…” “必然是少了。”
宫女们俯身拜下,结果还不待她们说完的,一道黑色流光曳过长空,几乎是瞬息之间出现在庭院中,裴如是瞥了眼那一群瑟瑟发抖战战兢兢的宫女们,随意道:
“一帮子起码都是分神境了,在外开宗立派不为过,在这抖如糠筛的,真是没骨气…都下去吧。”“是…奴婢告退…”宫女们连忙应身撤走。 裴如是今日着黑裙,长尾几乎曳地,已算得上是相当保守,但那修长有致的身材隔着衣裳也依然一览无遗,她看着桌上撑脑袋的周倾韵,以及那画像,哼声道:“无非是少了那给你画这画像的人罢了。”
太后姐姐抬抬眸子,“怎么?他今年陪你看了雪,便来急着找本宫炫耀了?哼,又不是他在你身上闹出人命来了,本宫酸的着么?嘁!”
“若若不是说你闭关了?”
裴如是努了努嘴,又自顾自坐了下来,伸手将自己的发丝捋至耳后,话罢,她端起桌上那杯茶轻啜一口,旋即倒掉重新沏了一盏热的,“天气凉了少喝凉的,再说这两天你能喝凉的么?”
周倾韵唇角微弯,“闭关闭关…本宫前些日子的确闭关,但人家闭关九分神观内一分神留外,本宫闭关五分心思在这儿,八分心思在外面。 总想着夫君会不会几时回来陪姐姐看雪什么的,如此闭关,比起寻常修行也没了什么太大分别,干脆不闭了,干瞪眼好了。这不,把您这位裴宗主等回来了?”
“我这次回来…”裴如是叹了口气,还不及她说,就听周倾韵道:“我知道,事关林不玄嘛…还不是什么好事,要不然你也不会急着回来。”
裴如是也没去问她怎么知道的,只是点了点头,“我没找到他,本座去了涂山给那妖尊喂了心意丹,也没能套出林不玄的行径,说是去往昆仑,可昆仑也没有他。”
周倾韵蹙眉,拿起裴如是刚刚斟的茶杯饮了一口,“如今能否确认不玄的安危?”
裴如是再度颔首,“他应该没事,他临走前给妖尊吞服了心意丹,联系尚在,况且非常稳定,想来是没有什么危险,只是下落不…” 适时,院外有宫女传声道:“启禀太后娘娘,宗主大人,宫外有一涂山督抚求见,她说此次前来拜会,是为国师大人一事。”
“真是巧了。”
裴如是与周倾韵相互对视一眼,而后道:“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顾钦便缓缓行入庭中,俯身恭敬道:“晚辈顾钦,见过二位前辈。”
周倾韵倒是大方,挪出身侧另一张椅子,道:“不必拘谨,你是来传妖尊大人的旨意的?”
顾钦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如小学童般将手乖乖贴在自己的膝盖上,平日里断不至于如此,可奈何这两位气场太大,她轻声道: “不敢说是什么旨意,是来说一点儿妖尊大人想要告知的事实与猜想,还有她自己的一点儿毫无私心的请求。”
桌对岸这两位又对视一眼,太后姐姐笑道:“不急,一件一件慢慢来。”
顾钦点头,“首先,是不知两位前辈可否听过那位登上仙位的柳仙子的名号,传言中柳仙子出身大离,前往昆仑,终于被仙人扶顶证道成仙。 可实则小钦派过人去往昆仑打探,结果是昆仑上下内外,没有一人见过柳仙子,她或许并没有到过昆仑,与林先生如今下落一般无二。”
粉毛狐妖在两边不时的对视下,忽觉压力山大,暗自搓了搓手,低头道: “此外便是,涂山疆外,也就是林先生失了踪迹的地方,有两家仙道相争,一方分不清路数,妖尊大人说可能是使乐器的,而另一方则是很明显的剑修。”
裴如是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每敲一下那狐妖的耳朵便是颤一下,等她话说完了,裴如是才是问:“所以…尊驾的看法或是结论是什么?”
“天钟之下能入洞虚的剑修,无非只有天观一家而已,自家妖尊是想说,这是天观做的?包括先前的柳半烟,其实是被天观看上了?”
周倾韵双手捧起茶杯,剪眉低垂,似是充满疑虑,还不待二者说些什么,又是自顾自抛出了第二种看法: “或者是…看上柳半烟的并非天观而是另外一仙家,而林不玄亦是第二人,但此门三番五次来人间捞人,终于惹怒了天观,才至于此?”
裴如是接过话茬,“可我们怎么知道妖尊大人并非把我们当枪使来对付天观?数月之前若不是天观乃至天钟制裁,恐怕她早已将大离吞并了吧?”
“我…”顾钦双腿紧紧并拢,夹在两位气场大的吓人的御姐中间,身为涂山督抚,如今也只能像只可怜的兔子一般,她只敢颤颤巍巍地解释道:“只是…只是妖尊大人的猜想…” 周倾韵余光瞥过这只神色苍白的粉毛狐狸,笑了笑,“这事我们再商榷,若是属实,再议天观不迟,对了,方才你说你家妖尊还有什么请愿,便只有对付天观这事儿?”
顾钦点头又摇头,最终在两者注视下,将一封信推在桌面上,而后急忙起身,“还有这封信上所言…请二位过目,小钦告退!”
裴如是两人并未拦她,待至那狐妖的身影跃出庭院,裴如是才是踌躇着问:“我倒是奇怪,你不气那妖尊?此外…你觉得此事有几分真假?”
“如今寒毒已解,往事勉勉强强能算过去,但能不能翻篇还得看林不玄他怎么说,他若是想…咳咳,再者…见了那妖尊再说吧…”周倾韵揉揉眉心,沉吟片刻,才是道: “至于此事的真假嘛…只能说是难以定夺,你不妨再去一趟涂山疆外,若要挪人,总要用到各类法门,总有蛛丝马迹,若有天观的确切踪迹,立刻联系我,不要贸然行事,你莽撞不是一天两天了…” 见裴如是没什么动作,太后姐姐便捉起她的手腕,郑重道:“不可贸然行事,你可明白?本宫如今修为复原,亦如是之前的你,洞虚之下绝无敌手,你死活我管不着,别让不玄他…” 裴如是不等她说完便将手挣开,“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她再甩了甩手,随后目光落在那封信上,“看看那妖尊说了什么。”
周倾韵揭开信封,字迹端正且清晰,熟悉的样式一眼能看得出是妖尊的亲笔的: “如若诸位要对付天钟,想必奴家的洞虚修为也能成为诸位姐姐们不小的助力,而此法门便是奴家绞尽脑汁想到的唯一能在最短时间内恢复修为的解法,那便是——请诸位姐姐的夫君,也就是林不玄与本尊共修尾术…通俗来说,便是让他…睡了我…请诸位…道友见谅…?”
两人再度相互对视,继而一齐拍桌: “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