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笑意不减:“匡大叔,可不是说笑。我们这二十多人,要在你这宅子里住一宿。”
不仅匡叔,连那匡婶听得也是愕然不已。 自家这座宅子什么也没有,自己一家也只是以木板为床,朱厚照这一行足足有二十多人,哪里有床铺可以安置? 那怕这二十多人不嫌弃以木板为床,但如今并非夏日,天气已颇为寒冷,没有被褥御寒之下,又如何能度过寒夜? 想到这里,匡叔望向匡左,而匡婶的目光却投往了匡右。 两人满眼均为求助之意,自然是希望匡左和匡右两兄弟劝一劝朱厚照,莫要在这里过夜。 但匡左和匡右见爹娘望来只笑了笑,仿似不以为意一般,更没有出言。 匡叔和匡婶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什么。 望着匡叔和匡婶满脸为难的模样,朱厚照轻笑一声:“匡大叔,匡大婶,只要腾两个厢房出来。”
匡叔轻叹了声:“少爷,不要说两个厢房,那怕整座宅子腾出来也可以,但这里没有床呢……” 一语未了,朱厚照已摆了摆手:“不要紧,我们以木板为床。”
“但没有被褥,如今天气寒冷,你们怎睡得了呢?”
匡婶也道。 “不要紧……”朱厚照似乎淡定之极。 匡叔和匡婶相望一眼,自然满脸的不相信。 “没有被褥盖,这样的天,难道你们都不怕冷呢?”
朱厚照仍笑着道:“匡大叔,我们自有办法,不用为我们操心。”
见得朱厚照一再坚持,匡叔和匡婶拗不过,只得答应下来。 天色不早,随着朱厚照的一声令下,何文鼎、陈大、赵五、钱六等人一涌而去,再次烹煮起饭菜来。 经历过午后的惊愕之后,再次见到这群人忙碌起来,那匡叔和匡婶已经没什么惊讶可言,竟与朱厚照一起静静旁观。 --- 填饱了肚子的匡左和匡右,以及匡叔和匡婶,推扶着那平板车去到了灶房。 本来陈大、赵五和钱六要出手帮忙,但被匡叔和匡婶拒绝了。 这灶房以土泥砌成墙,以茅草作顶,只设了门进出,既没窗户更没烟囱。 “爹,怎么只得一个锅了,另一个锅呢?”
刚进得灶房,匡左已指着一个土灶的灶眼问道。 “被人拿走了……”匡叔轻叹道。 “拿走了?”
匡右愕然。 “谁?”
匡左再问。 “还能有谁?是那总催……”匡婶没好气地应道。 “他说,我和你娘用不了两个锅……” 匡左和匡右无奈地对望了一眼。 未几,两人合力点燃了一把苇草,塞进了一个土灶里。 就这般,四人围绕着灶房,忙碌了已一个多时辰,因灶房烟雾弥漫,又闷热无比,匡左让匡叔和匡婶先出去透透气。 大明地广,不同地区的制盐方式,自然不尽相同。 就两淮而言,淮北五场采取摊晒之法,而淮南二十五场仍沿用淋卤煎熬盐的旧法。 这种制盐方式,既耗时又费人力,效率还很低,主要分晒灰取卤、淋卤、试卤、煎熬等工序。 晒灰取卤,要先建亭场,挑选平坦卤地用来晒灰。晒灰,是指在天亮之前,将熬盐时土灶里燃烧的那些草灰取来,均匀摊撒在亭场上。 视气温的高低程度,一般要等待一至数日,待盐花凝结后,以扫把将灰聚成堆,担入卤池淋卤。 在那注满卤水的卤池,通常以石莲子试卤水的浓淡,卤水的浓度越高,最后能成盐就越多。 而每次淋卤后,要将草灰继续摊晒到亭场,才能积聚盐卤,以持续有盐花可取,这样才有足够的卤水去煎熬盐。 最后就是煎盐,先将卤水挑到灶房旁的房池等候煎熬,一般以苇草或木柴为燃料,盘铁或小锅为工具。 现在匡左和匡右在灶房烧火熬煮,就是最后的一道工序。这道工序一完,便能结晶成盐。 “哟,我没看错吧……” 随着一道声音的响起,一名中等身材、衣着整洁的中年男子出现在灶房门前。 匡左和匡右还没来得及回应,这中年男子又道:“这是匡左和匡右?你两兄弟从哪里跑出来的?”
这中年男子人叫莫鸿,是盐场的一名总催。 大明的灶户与军户一样受到朝廷严密控制,均是世袭制,除非得到皇上恩赐,否则均要子承父业,世代相守。 灶户制盐,与民户种粮完全不同,并不像民户那般松散自由。 制盐是在严密控制之下进行,而盐场就是灶户主要的制盐地所。在大明的各盐场,均以团为单位进行制盐,这个“团”类似于大明应用于乡村的里甲制度。 各盐场以一百一十户编为一团,一团之中以十户为总催,其余一百户则编为十甲,每一甲由十户组成。 领头的称为“总催”、“团首”,一般挑富户或丁多的大户之人担任。 一团一甲之事,包括催收盐课应役等,均受总催和团首所管。 与地方的里甲相比较,总催就相当于里长,团首则相当于甲首,前者类似于后世的村主任或村长,后者则是其余的村干部。 匡左和匡右他们一家所处的团,正是归属于这个莫鸿管辖。 不久前听爹娘说起另一锅被这总催拿走了,匡左和匡右对他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只当作没听见。 那莫鸿又道:“匡左、匡右,这才多久,你俩就不认人了?”
匡左往灶里塞了一把苇草,终于应道:“莫总催,你大驾光临,要做什么呢?”
“原来你还记得我是总催呢?”
那莫鸿轻笑了声。 蹲在土灶边的匡右却道:“莫总催,没见我们在熬盐呢,没空招呼你。”
“两月没见,你两兄弟脾气见长了。”
莫鸿嘿嘿一笑。 “我俩那敢呢,你可是总催。”
匡右应道。 莫鸿嘿嘿一笑,望着他再道:“知道我为什么要来?”
匡右却避开了他的目光,望着土灶上方那些不断往上涌的水汽。 见其没回应,那莫鸿嘴角一扯,转头望向正往土灶里不断添草的匡左,那知匡左亦没有理他。 “我听人说你俩回来了,所以来看看。”
莫鸿又道。 匡左和匡右对望了一眼。不用说,那定是壮子回去告诉了赵海,这莫鸿又从赵海那里得知消息。 见两人依然不语,莫鸿再道:“熬出多少盐啦?”
这回,匡左应得很干脆:“莫总催,刚开始熬,那有什么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