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老皇帝的询问,方林想了想,摇头道:“其实臣觉得,您要不还是别赏了,稍稍罚一罚吧。”
“毕竟之前动静闹那么大,如果真要封赏,动静就更大了,没这个必要。”
方林如是道,他非常清楚,人都是健忘的,在老皇帝终于踏入圣境这件大事面前,他的事情如果冷处理,或者不轻不重惩处一番,都不会再腾起什么水花。 可如果事情忽然逆转,从一个叛逆变成功臣,反而会激起民众强烈的好奇,反而会将事情再次闹大。 若换了之前,他也许还愿意甚至希望这般功成名就,可方才感受到老皇帝圣境的恐怖威势后,他的想法忽然发生了转变。 他意识到,功成名就,是挣扎在这个王朝的千千万万百姓争取的目标,是无法保证自己性命安全的普通人的追求。 如今的他,并不需要。 能做到现在这般,跟皇帝两个人单独在御书房里相处而颇为自在,且完全不用担心所谓的“伴君如伴虎”,真的已经够了。 他意识到,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追求的不应该再是所谓的身份地位了,而应该是力量。 想到这里,他也忽然意识到,老皇帝为什么忽然放权给太子了。 自知即将踏入真圣后,老皇帝的想法恐怕亦发生了改变。 在这个力量大于权力的世界,追求力量,是比追求权力更大的野心。 因为权力可以被强大的力量颠覆,而拥有强大的力量便等同于拥有权力! 对于大周,方林无意争权,亦没有任何翻身做主的想法,这个天下即将是自家老爹的天下,他岂会革自己老爹的命。 恰恰相反,他会全力支持自己老爹,全力支持大周。 不是为了所谓的戍卫朝廷,亦不是为了什么家国情怀,仅是因为大周强大,从而自己父子二人才能强大,强大到无惧北域任何风波,乃至无惧中土以及日后逐渐出世的任何遗迹的侵袭。 活着,更好的活着,方是他追求的终极目标,而想要达成这个目标,便需要强有力的力量去支撑。 这才是他的核心追求,而非所谓的身份地位。 …… 老皇帝自是不知他刚才刺激到了方林,让方林的想法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见他居然不要封赏,反而要惩处,不由好笑道:“你还是朕见过头一个立了功不要赏,反而要罚的。”
他语重心长道:“这里只你与朕二人,便莫要顾虑其他了,你所立下的功劳,天下人不知,朕岂会不知,这次,朕真的要好好谢你。”
“真的多亏你了,否则朕哪能这般轻易如愿,踏入真圣。”
“往小了说,你是帮朕踏入了真圣,往大了说,你这是拯救了整个大周……你放心,待此间事了,朕一定将你之事迹,公诸于世,受万民敬仰。”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顿了顿,主动道:“莫要怕什么所谓功高盖主,朕不至于那般小家子气,太子满腹诗华,有经国治世之才,当比朕要更加贤明。”
“不过说到太子,朕倒是还挺惊讶,你与太子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方林闻言一愣,点头道:“臣与太子的关系确实不错,毕竟臣于微末时便已与太子交好,亦是世子之师,经常去王府走动……可听您这话的意思,是发生了什么臣不知道的事?”
老皇帝笑着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次恒帝匀国运的前提乃是要严惩你方林,当时,所有人甚至朕都属意假意惩戒你一番,先将国运弄过来,以后再慢慢补偿于你,唯有太子坚决反对,严词拒绝,不想伤你之心,让你心寒。”
“原来还有这事,这个恒帝,格局实在不大……”方林闻言笑着摇了摇头,心里一点波动都没有。 有什么好感动的,那是我亲爹,不向着我向着谁? 不过样子还是要做给老皇帝看的,他露出感激之色,道:“太子殿下爱臣护臣之心,臣实在无以为报……不过,臣以为,还是陛下的决断正确,换了是臣,亦会先假意惩戒,先骗国运,真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情万一再跟恒帝闹僵了,那就麻烦了。”
老皇帝摆手:“这一点,太子岂会不知,他知道恒帝这次没有闹脾气的资格了,便在最大限度内庇护于你,若真的没太多把握,朕觉得,太子想来也会作出跟朕一样的选择,毕竟恒帝的要求并非打杀,而只是惩戒。”
“朕也不怕你听得不舒服,在朕心里,打杀于你,那是绝不可能妥协,但假意惩戒,朕还是可以接受的。”
这就是君臣和父子的区别,这种事情,君臣可以妥协,父子不会妥协……方林心中暗自感慨,明面上却是点头笑道:“臣明白的,换了臣也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朕知道你明白,但该说的,朕还要是提一下,免得你误会了朕。”
老皇帝点头笑道,“待迎娶了月华之后,你便是朕的自家人了,朕可不希望你对朕心存怨念。”
“怎么可能心存怨念呢,臣对陛下之心,日月可鉴!”
方林当即正色道。
“行了行了,知道你对朕忠心,否则也干不出这事。”老皇帝再度笑道,“朕本以为,此事,你会撺掇苏爱卿那个莽夫去干,却是没想到,你自己出了这个头。”
方林点头道:“苏国公其实不错的,对臣很是保护……坦白讲,最后关键的那个时段,臣若是使些手段,确实有把握能激他出这个头。”
“只是臣觉得没这个必要,他毕竟上了年纪,还是别让他受这个罪了,而且他这么多年下来,家大业大,若是出这个头,怕是真要伤筋动骨了。”
“不错,懂得敬老尊老,朕越来越喜欢你了。”
老皇帝今晚是完全不吝赞许,极其直白。
他又道,“行了,便莫要多说了,朕总要给你点赏赐,不然朕心里不舒服,你说,要什么,缺什么?”方林摊手道:“可是臣真的不缺什么……您真要赏的话,那就干脆赐婚吧,其他就算了,眼下您刚刚突破,当昭告天下,与民同乐,稳固国运,便莫要让臣的事掺和进去了。”
“赐婚那是肯定的,不算封赏,而且,朕之前已将你的所有官职全部免去,只赐婚的话……你当真愿意当一个普通郡马?”
老皇帝有些犹豫,这时候确实要稳固国运,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突破真圣的消息传出去,让民间热议,舆论沸腾,就确实不适合让方林的事情掺和进来了,否则万一真如他所说又闹大了,不好收场,也确实影响国运稳固。 想了想,老皇帝最终点头道:“罢了,那就先委屈你一段时日,待这段风波过去,朕反正随时可以启用你。”
“不委屈,坦白讲,臣这段时间确实累,也确实想休息一段时日。”
方林如是道。
这是真心话,这段时间他太过煎熬了,精神罪算是受够了,哪怕两世为人,加起来也不过才三十多岁,如此压力,确实让他有些不堪重负。 “确实辛苦了。”老皇帝点头,“那便按你的意思办吧……歇息一段时日,要什么,缺什么,直接进宫来找朕。”
“真不用。”
方林哭笑不得道,忽然心念一动,好奇道,“对了,其他是真的不用,但是臣对真圣确实好奇,能不能请陛下解惑?”
“还有,方才您突破之后,好像整个天地都在吞噬一般,这又是什么道理?”
说到这个,老皇帝也是来了兴致,先是看了方林一眼,点头道:“也是,你小子运气好,如今也已是半步绝世的修为,倒是可以与你说道说道了。”
“愿闻其详。”
方林期待道。
“怎么说呢……”老皇帝沉吟片刻,一开口,便让方林愣住了,“首先你得知晓,朕之前所言,推开那道门,并非进去,而是出来。”“出来?”
方林确实愣住了,不过他的反应也很快,惊讶道,“每个人,都被锁在了门里面?”
“好悟性。”
老皇帝挑了挑眉,却是摇头道,“其实所谓的门,只是一种说法,并不是当真存在着这一道门墙。”
他继续道:“你也半步绝世了,当知晓,你的所有武道力量,并非源自外部,而源自体内,换句话说,功法的运转,并非是让你变得强大,而是让你的身体潜能得以释放,你可认同?”
“确实。”
方林点头道,“原本臣还没这个体悟,还是这次大跨步突破,方才感知到,从天级提升至半步绝世,并无外来力量灌注体内,而是体内自行衍生出了强大力量。”
“你的感知是对的。”
老皇帝点头,“正如你带回来的那些天材地宝,本身并不蕴藏着什么武道力量,只不过因为其特殊功效,服用后,会让身体加快对武道力量的衍生与释放,从而才能让人快速突破。”
方林深以为然:“确实如此,那些异花异果,虽说功效玄奇,可说到底也不过是果肉植株而已,并非什么能量聚合。况且,如果真是能量聚合,短时间内一个普通人的孱弱身躯,又岂能承受天级甚至超凡力量的灌注,早就被撑爆了。”
“臣之前便一直奇怪,这普通人又不懂功法运转,只吃了一颗果子,为何就能拥有天级甚至超凡的修为,即便这果子拥有超凡的力量,灌入人体,又没有功法辅助运转,还不直接爆了?”
“您这一说,臣可谓是豁然开朗了,原来一切力量真的都是来自体内!”
老皇帝笑着点点头:“能明白这一点,那接下来便好理解了,功法也好,天材地宝也罢,一切手段,目的皆是释放人的身体潜能,而修习同样的功法,之所以有人天赋高,突破快,有人天赋低,突破慢,甚至没有修炼天赋,无法成为武者,便是天地对各人的禁锢各有轻重,并不均等。”
“所谓上天不公,大抵便是如此吧。”
“当然,也并不一定天赋低便是天地禁锢重,各人身体大体相同,却又各不相同,修炼慢,也许只是功法不适合,换一套功法,修炼慢的也许会一跃成为武道天才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老皇帝有些感慨,亦有些无奈:“可惜祖上没有传下来多少功法,一部品相好一些的周天功,一部品相普通的通用功法,仅此而已,周天功由皇家独享,通用功法流入民间……也许因此错失了极多人才!”
“这也是朕为何对遗迹十分重视的原因,天材地宝是其次,神兵利器亦不是重点,当务之急,是多找到一些功法,让更多武道天赋低者,甚至一些所谓没有武道天赋者,全都能踏上武道之路。”
“可惜,这次虽有遗迹现世,截至当下,却是仍旧未发现功法的踪迹。”
“对了,说到遗迹,这段时日,朕已将御刀秘法与血刀秘法全部习练完毕,刀还给你。”
老皇帝忽然起身,将方林之前上交的青绿刀取了出来,还给了他,感慨道,“秘法亦是重中之重,在功法不缺的基础上,秘法才是决胜关键。”
“拥有这血刀秘法,哪怕刚刚踏入真圣,朕亦有信心,可与晋帝、楚帝那等资深圣境一战!”
“这又是大功一件,你真的,朕都不知道该赏你什么好了。”
“什么赏不赏的,马上都是您孙女婿了,您就别跟臣这般见外了,都是应该的。”
方林蹬鼻子上脸,嘿笑道。
没想到老皇帝却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笑道:“也是,跟你这小子,确实没必要那般见外。”方林没有继续得寸进尺,将话题重新拉了回来,说道:“所以,到了超凡境界,天地养其势,其实根本不是人们以为的修炼奖励,天地并不是奖励超凡们更加强大的攻伐手段,而是在帮助人体积累大势,以最终突破禁锢?”
说到这里,他不由皱眉。 “这里就有些奇怪了,既如此,那天地为何一开始要禁锢人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