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很多个夜晚，我独自一人守在桥顶，等待高跟鞋的声响出现。两盏高高举起的灯仍旧高高举起在桥顶。“……这座城里，我只是想自己像个女人……”“……一颗心被逼得一刻不能安宁……”“……悲痛塞满我内心……”“……我已不再是原先那个我……”“……再也听不见脚下高跟鞋的声响……”“……在这座城里，我与脚下高跟鞋的声响一同丢失……”高跟鞋隐约的声音，不时地萦绕在我耳畔，他似一字一句向我倾诉内心的悲痛。我整个人彻头彻尾沉浸于他的悲痛中。“……你那双手……”高跟鞋哀求声里，我情不自禁又把双手抬起，摆放到眼前，借着头顶上投落下灯光，好长时间里端详它。我把眼睛挪开，挪到桥栏上。桥栏上的空无内仿佛他仍坐在那。他坐在悲伤里，脊背上一抹红色映入我眼帘。他与我仿佛间隔两个世界，两个相邻世界。“他还未出现在这桥顶上，脚下那双红色高跟鞋还未传来一声一声清脆的声响。”
我对着桥栏上的空无问。“我守在这桥顶上，等着他……等着他脚下那双红色高跟鞋在桥顶上响起……等着他同往日一样，一步一步发出高跟鞋清脆声响走上这座桥顶……”我自言自语。高跟鞋仿佛仍坐在桥栏上，但他又仿佛不是坐在我眼前这桥栏上，而是坐在另一座桥顶的桥栏上，与我间隔一段远远距离的另一座桥上。“他坐在另一座桥顶的桥栏上……另一座城的另一座桥顶的桥栏上……两座桥隔着遥远距离。”
我对着眼前桥栏上的空无自言自语，望着眼前桥栏，好似是在望着另一座桥顶的桥栏。仿佛间，另一座桥顶桥栏深处，又出现一座桥顶的桥栏。随之，深处，更深处……不断出现一座又一座桥顶的桥栏……最终，桥栏消失在无限深处……“这座桥的桥栏正远离我？”
这座桥，甚至这座城，仿若开始与我分离开？我与它们不再是我于其中，而是我与它们分离成两个空间，两个毗邻的空间。我成为一个空间，而我自身之外又独自成另一个空间。我自身之外，像慢慢地筑起一道道向夜空里攀爬起无形的高墙。高墙从四周向我围拢起，将我独自于一个陌生的模糊不清的空间内。“我仍立在这座桥顶？四周让我看得不真切？”
我突然向自己发问。两盏高高举起的灯盏在我双眼里变得越加模糊不清。仿佛间，我听见高跟鞋的声响传来，高跟鞋一声一声的声响，像是从模糊不清内走出来，声响由远及近，一声一声的声响从不清晰变得清晰。我环顾桥顶四周，除了我，桥顶上却空无一人。我把目光移到那盏高高举起的模糊了的灯上，对着它望了许久。“高跟鞋声响在我耳畔萦绕？”
隐约间，我仿佛看见高跟鞋向我走来，一袭红色长裙若隐若现于一片色彩斑斓中，他仿佛从遥远处，步态轻灵向我款款而来。他不停地走着，经过一座桥，穿过一条街，又经过一座桥，又穿过一条街……他不停地走着，婀娜多姿百媚千娇，像一位起舞的舞女在舒缓的曲子里翩翩起舞。他不停地向我走来，仿佛与我隔着一段永远也走不完的距离。我长时间地朝他望着，他仍在我眼前步履轻灵地走着，似沉醉于他脚下红色高跟鞋声响中。“一道道高墙？”
突然，我察觉到一道道高墙，它存在于我与我自身之外之间，像一块巨大的半透明的玻璃，把我与我自身之外隔离开。眼前一切皆模糊得不清晰，我把双手伸向眼前这片模糊不清内。“你那双手。”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出来，我浑身一哆嗦。寻声。我把停在桥栏上的目光挪开，目光跟随我的身子在原地转了一圈，而后又转动了一圈。桥顶上，除了我自身，空无一人。末了，我把目光又停留在桥栏上，桥栏上端坐着空无。“……你那双手……”高跟鞋熟悉的声音，我彻头彻尾愣住，环顾四周后僵在桥顶。我再次把目光落在桥栏上，桥栏上仍旧端坐空无。好一会，我似缓过神来，把自己双手抬起，摆放在眼前的灯光里，用目光细细地打量它。“……我这双手……”似是我自己的声音，但细细回想，又似不是我自己的声音。桥顶外这座城灯火模糊成一片。“我在这桥顶，等了他很多个夜晚，他脚下一双红色高跟鞋的声响仍旧没有出现……”望着高跟鞋曾坐的桥栏上端，我喃喃自语。“他端坐在另一座桥顶的桥栏上？”
眼前桥栏与稍远处模糊成一片。模糊间，浮现出一抹红色，他端坐在另一座桥栏上？他脊背上若隐若现一抹红色，浅浅地嵌于模糊内。我垂下眼，抬起双手，借着头顶上落下的灯光打量它。慢慢地，我将自己这双手伸向那一抹模糊内的红色处。距离让我这双手触及不到的那片红色。“不在这座桥顶，他端坐在另一座桥顶？”
我向自己问，但是，我却回答不了自己。“……你那双手……”我耳畔的声音。我慢慢疑惑起，眼前桥顶的桥栏与另一座桥顶的桥栏，皆显得不真实。我与疑惑一齐置身于疑团中。“他曾经确凿坐在这，桥栏上尽是悲伤……他不停在悲痛中喃喃自语……”那抹红色又出现在我面前，我耳畔隐约起他的哀叹声。我神思恍惚，不知为何，又一次无端地把双手凑到眼前，借着头顶上落下灯光，长时间凝视它。“我这双手？”
我莫名其妙地问，随后，把这双手伸向桥栏上端，桥栏空无内好像有什么触碰下我双手。我忙把双手缩回。桥栏上端的空无内尽是空无。“你那双手。”
“我这双手？”
忽起一个声音。我向不见人影的声音反问。“你那双手。”
一个声音回答我。一个念头，我抓住这个念头，思绪沿着这个念头往前摸索。我思绪内同样被模糊不清笼罩住。随之，我思绪内闪现出许多个念头，一个个念头一闪而过，像一个个矫健身影飞快地一掠而过，让我思绪跟不上这一个个飞快的一晃而过的念头。“我在这座桥顶上等着，等了很多个夜晚，但桥顶上还是没有出现他那双红色高跟鞋的声响。”
我喃喃自语。桥顶四周之外，皆朦胧成一片，远远近近隐约成轮廓。所有景物都被模糊了，像一个长长的句子，附着浓妆艳抹的形容词，丢失了句子本真的意义。“我在这座桥顶上等着他？”
“他在另一座桥顶上。”
一个声音回复我。雨的声音，但又不似雨的声音，我环顾四周，两盏高高举起的灯空照着桥顶上我独自一人。“他在另一座桥顶上？”
“他在同这座桥一模一样的另一座桥顶上。”
一个声音回复我。“相隔着很远距离的另一座桥？”
“两座桥间隔着零距离。”
一个声音回复我。“他曾经万般悲伤地呼唤我？”
“他曾经万般悲伤地呼唤你。”
一个声音回复我。“我在等他，等他红色高跟鞋的脚下声响，他与他脚下红色高跟鞋的声响，却还没有出现在这桥顶上？”
“他或许不再出现在这座桥顶上。”
一个声音回复我。“或许？”
“或许。”
一个声音回复我。……桥顶上，两盏高高举起的灯与我独自一人，但是，我却隐约分辨出回答我的声音并非是同一个人的声音，而是许许多多人回答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