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湛蓝的天空底下，孔老先生和撑着拐杖的老太婆立在那片坟地间，一座新垒的坟，横在两个人面前。“……身子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走得好突然……人这一辈子全是空的……彻头彻尾的空……”孔老先生对着这座新坟说着，由于处于悲伤中，他的言语显得有些不连贯。他接着说起。“……在孔家村，你们家是唯一一户不姓孔的，在我很小时候便常听我爷爷给我讲你们家的事……最先，来孔家村的是你爷爷的爷爷，有年春天，一位年轻人突然出现在那道坡顶。他越过那道坡顶朝孔家村走过来，待年轻人走到村口，人便支持不住昏倒下去……村里人忙围上去，给他嘴里灌进去点米粥，年轻人才慢慢苏醒过来。待年轻人缓过神来，同大家讲述起，他父母从小已故，自己跟着一位手艺人后面学徒，各各村子行走，帮村里人家做点手艺活。可是，师傅一年前突然去世，留下他独自一人在这世上……他原本接着像师傅那样各各村子行走做手艺，可是，他因手艺不精，慢慢便没有人要他去家里做活……这样让他便饥一顿饱一顿的，已经两天没东西下肚，见到这里有个村庄，便赶了过来……”孔老先生停一段断一段地说着，立在他身旁拐杖上的老太婆一直没有言语，那对拐杖支撑的似不仅仅是她，还有一个悲伤。“……后来，你爷爷的爷爷便被孔家村留了下来，帮村里人各家各户做点手艺活……过了两年，孔家村有个人家把姑娘嫁给了你爷爷的爷爷，于是，孔家村便多了唯一一户姓赵的……”孔老先生停了下来，撩起衣襟擦了一把皱纹上滚落下的热泪，他接连对着这座坟停一会断一会地说道。“……你是唯一一位没有离开孔家村的姑娘……你曾经答应过你奶奶，守住那个已倒塌了的老屋……你奶奶一直说，你爷爷还活在这人世间，他还没有死。你奶奶一直都这么说，她说她每天晚上梦见你爷爷还活着，他四处在寻找回孔家村的路……你奶奶说你爷爷只是失去了记忆，不认识回孔家村的路，有一天，他会找到回孔家村的那条路，会回来的……你奶奶最担心的事就是你爷爷突然有一天回来了，你奶奶已不在孔家村，不在这人世间，回到孔家村的你爷爷，还是回不了家……所以，你奶奶生前常叮嘱你，守着那片老屋，那怕老屋有一天完全倒塌了，也要让老屋的尘土留在那……这样，有一天，你爷爷回到孔家村，他便能找到家……”两个人立在这片空旷的土地上，于一片坟地间，对着一座新坟流着泪。孔老先生接着在讲述道。“……你守着你奶奶的遗嘱……你是唯一一位没有离开孔家村的姑娘……你嫁都没有嫁出孔家村，而是嫁在孔家村……你慢慢长成大姑娘时，村里村外很多人家向你来提亲，可是，你却把所有前来提亲的给拒绝了……后来，我的老伴懂你心思，她知道你不愿意嫁出孔家村是因为你答应过你奶奶守护那老屋，以免你奶奶在九泉之下担心你爷爷突然哪天回孔家村了，怕他找不到孔家村的家……所以，你才不愿意嫁出孔家村，留下来守着那老屋……我老伴懂得你的心……”蓝蓝天空里，有片片白云在两个人的头顶上缓缓飘过。白云慢慢多了起来，天空里不再见到蓝色。白云化作乌云向两个人头顶上压了下来。“……后来，是我老伴在外村给你介绍了对象，我老伴让那个年轻人来孔家村同你安家落户……那个年轻人来到孔家村，同你一起过上日子……”极度悲伤让孔老先生没有再说下去，他用衣襟擦拭了好一会满皱纹上的眼泪，干枯了的身子，不停在秋风中颤抖。“……你是唯一一位没有离开孔家村的姑娘……坟也留在孔家村这片土地上……你是孔家村唯一一位……连死……都埋在孔家村这半坡上的姑娘……”孔老先生突然停下，没有再说话，他又在坟前立了好一会，才慢慢地转身离开坟地。在离开坟地前，他来到老伴坟前停了会，嘴里没有再说话，但他心里一定同老伴说了很多话，然后，他转身离开。孔老先生没有回两棵老槐树旁的老屋，而是沿着那条唯一一条通往村外的路走去。他在走上那条路前，在村口立了一会，抬眼望了好一会眼前这一条通往村外路的尽头，随后才走向那条唯一的路。他走得很慢，很长时间后，身影才越过那道坡顶，随之消失。黄昏落了下来，落在那一端路尽头，也落在这一端坟地间撑着拐杖独自一人的老太婆身上。一场秋雨仿佛就要从黄昏的天空里飘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