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战斗中,孙绍祖即便有侍卫护从,也还是被纷乱的小型弹丸击中,造成了大腿出血不止。经过军医的紧急抢救,被送回南岸的他,总算是保住了性命。 傍晚时分,他在山阳县城内的医馆内,见到了前来探视的贾璘。一见面,孙绍祖强忍着右腿上的剧痛,大哭着在床上再三拜礼,口称:“属下该死!因为一时急于攻击金人,想要扩大战果而中了埋伏!”
贾璘也暂时不理会他,只是安静地听取了军医的汇报。得知他并无生命危险,但右腿因为被弹丸撕掉了一大块肉,很可能落下残疾之后,贾璘也是感叹几声。 孙绍祖的面目极为扭曲,再也不见往常的英俊模样。眼见贾璘不语,他再恳求道:“在下一路追随将军,求将军开恩容情!”
贾璘沉默半晌,默默地说道:“你虽有一些战功,但转瞬就全部失去。再又作战英勇负伤,我也会命通判曹利达、参曹总管严华等人,对你的事给予奏报兵部。”
“求大人开恩!”
孙绍祖此时若是癫狂,浑然不计伤痛,只是伸手抱住贾璘的大腿,苦苦地哀求道,“在下或有残疾,求大人稍有开恩,在下必为结草衔环以报!”
贾璘慨叹一声说道:“你自顾养伤,以后就留在幕府就是。”
孙绍祖大呼“将军恩德,绍祖万死难报”之后,随即因为伤痛过度而昏厥了过去。 这条中山狼脸色惨白的濒死状况,贾璘看在眼里,仍是暗恨:你务须活着才是! 随后,他就对军医说道:“此人虽然功过瞬间转换,但总是一员将才。医官们尽心,务必令他活命。”
医官领命称是,贾璘带着随从回去行署。 除了阿茹娜、柳媚儿,甄玉莲等人已被护送回去扬州,贾璘回到后宅的时候,柳媚儿奉上热茶。 侧头看了看,贾璘只见汤色清亮,随口赞道:“好手段。”
柳媚儿听了他的这声赞,随即就要拜礼。见她要跪,贾璘笑称不必。柳媚儿红着脸,凑近走了两步。贾璘随后说道:“就坐在身边。”
柳媚儿定是不敢坐在椅子里,只是侧身坐在一张杌凳上。由贾璘抽掉了汗巾子,她先就娇呼一声,再扭头蹙眉哀求连声说“求大爷抱”。贾璘就此想起来说道:“日后袭人等人也都应有你娇柔才对。你可是习练过?”
柳媚儿只是摇头称“未,只是天然。”
贾璘也是无奈:“竟有你这样的天然尤物。”
他再就称赞着握住她的心衣道:“仍是应该锻炼。”
“如何锻炼?”
柳媚儿惊讶着发声。贾璘笑着摆摆手说道:“她人未若你柔顺,所以应该如此。”
柳媚儿轻声说道:“媚儿知道了。”
贾璘只不说话,她低头看了看,再就说道:“常锻炼就是了,奴婢是听说过的。”
“嗯?”
贾璘觉得好奇,柳媚儿掩嘴笑道:“是金钏姐姐说的。”
贾璘想了想回道:“也不用混说混闹,我自会吩咐袭人的。”
柳媚儿不再多说,稍作喘歇后再起身走去打水来为贾璘盥洗。 贾璘走回前堂,裘方近前报道:“启禀将军,金人连续骚扰河道。”
这是贾璘意料之中的事,自然也早就有了准备。 “只令他们不敢趋近南岸即可。”
他回应着说罢,裘方领命而去。 黄河河道中,大成一方的物资船只陆续北来。忽然之间,有船工惊呼着接连喊道:“金人!”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金人的许多战船正顺流而下冲来。 船工还在慌张,却见裘方、仇世正、柳湘莲等人已经各自喝令各船上的兵士,主动对金人的来犯发动了进攻。距离很远,但金人因为顺流而双方接近很快。 金人还没来得及施放火炮,大成这边已经发出了“火龙出水”。这是可在水战与陆战中都可使用的火箭:茅竹五尺去节,并用铁刀刮薄。前后各装上一个木制的龙头、龙尾,龙头的口部向上,龙腹内装神机火箭数枝,把火箭的药线总连在一起,由龙头下部一个孔中引出。 在龙身下前后各倾斜装着两个大火箭筒,把它们的药线总连在一起,更把龙腹内装神机火匍的总药线连在前边两个火箭简的底部。点燃安装在龙身上的四支火药筒,这是第一级火箭,它能推动火龙飞行二、三里远。 待第一级火箭燃烧完毕就自动引燃龙腹内的火箭,这是第二级火箭,这时,从龙口里射出数只火箭直达目标,致使敌船烧毁,如火龙出于江面。 精度未必很高,但金人冲来的战船很紧密,大成这边也密集地发射。一道道烟火飞出,火龙腾云驾雾着扑向金人的船只。这个季节又是东南风稍大,金人的船只很快先后被引燃。 正在他们七手八脚地灭火之时,后续的情景更是难以控制了。首先就是他们船上的储备的火药,先后被火龙引燃。爆炸声与火势就此更为加大,金人只得弃船跳水。 其余没有被火龙击中,或者是受损轻微的金人战船,仍是顺流而来。两边已经接近,金人正要施放火铳、硬弩等,大成这边再开始抛掷震天雷。 “轰隆”声里,金人先是惨呼不断,再就是陷入了船只的火药爆燃中。浑浊的黄河水道内,满是金人燃烧着的战船,以及金人纷纷跃入水中的情形。 浓烟分为几十道,滚滚冲上云端。贾璘在南岸的戍楼上,望着烟火弥漫的河道,脸上现出喜悦神色,心中却另有盘算。对面的金人主帅德格类,接连使出手段却未能得逞,肯定会进行直接干脆地报复。而贾璘也正盼着如此,使得这个战团更加复杂,也好从中获得最大利益。 贾璘这边的计划接着进行,那边的德格类再接到金人水战失利的消息,虽然急恼得暴跳如雷,却也只好勉强镇定,另寻他策。因为毕竟不擅长水战,德格类原本也没想可以只靠水战就击退大成来攻。现在既然果然不支,他索性就暗中安排各部伍,势必全歼已经渡河的那一两万大成兵将。 金人的骑兵、步兵、火器等部队先后集结完毕,开始依次进击包围大成兵将。把火炮阵地置于高地上,骑在战马上的德格类把手中的佩刀向东南面的大成军营驻地挥去。顿时,他附近的百十门不同口径的火炮,立刻发出轰鸣之后再喷出烟火。炮膛内的各类弹丸,呼啸着扑向大成一方。 此时的两方交战,并没有明确的自我保护形式。但贾璘既然亲自指导安排,大成这边就早已按要求构筑了坑道、防护所。坑道错综复杂,每隔一二丈,就有个侧面设置的防护所,若后世的“指挥所、猫耳洞”相似。 金人的火炮弹丸虽然也是密集,但大成一方既是有了提前预警机制,又有坑道与防护所保护,并未遭受太大的伤害。 德格类从远处只见到大成那边尘烟大起、土石飞溅,心中先是觉得解气、解恨。待本方炮火施放殆尽,他先命火炮部队撤回城内,再催动步兵部队前进,随后就是骑兵部队从两翼先篼抄过去。 金人的部伍趋近大成驻地,先是只觉得对面实在安静。想着汉人必是被炮火不是轰死,就是已经吓得四处躲藏、溃逃,金人兵将与在他们背后观战的德格类一样,都是自豪无比、开心至极。 就在他们加快脚步、催动马蹄开始快速冲锋的时候,大成那边的反击不期而至。各类火炮齐鸣,弹丸挟带着烟火扑去金人部伍。紧接着,金人就见到大成的阵地中,纷纷竖起了许多桔槔。待得安放稳定,它们立刻起落不定,把各种大小的震天雷,抛向冲来的金人。 爆炸声接连响起,观战的德格类虽然大感意外,倒也有预案,只是再下令骑兵死命快速冲入大成阵地,争取到近身交手的机会。 大成兵将先后按照秩序施放了火器之后,再次抛掷近距离的震天雷。随着双方的接近,两边的人马冲撞在一起开始铁血厮杀。 金人虽然满怀信心地冲来,但被大成发动了突然的反击而落了士气。再有大成这部分兵将皆是精勇之士,金人逐渐难以抵挡。 远处观战的德格类听到回报,正要再次增兵的时候,突然接到了“贾璘亲自率兵乘船度过黄河,扑向了安东县城”的斥候急报。 这种“围魏救赵”之计,是古往今来几乎无解的办法。更何况此时的德格类自知,即便按照目前的战况,本方也已是落了下风,又担心老巢真的被贾璘端掉。 不敢迟疑,他立刻下令撤兵,再先行带着侍卫部队赶回安东县城。城外的旷野、密林之中,他果然见到了贾璘的大纛旗。这次肯定不是疑兵,因为德格类隐约已经望到,贾璘一身重甲,被无数侍从、亲将簇拥着,正向北面的安东县城进发。 德格类此时只有暗恨,自己之前的指挥过于猛烈,此时不能督率大部队去亲自赶去擒杀贾璘。咬牙恼恨之后,他也只好奔回安东县城。 贾璘督促大军赶来,立刻下令炮轰安东城池。虽然重型火炮不能携带过多,但大成自有其它替代品。譬如神火飞鸦、火龙出水这样的轻便火器,都可以对对方城墙上面的敌兵产生杀伤。 城门楼被火器击中之后率先起火,德格类才要下令灭火,就被身边的几名侍卫护住。 几声爆响之后,德格类的耳朵里顿时“嗡嗡”的响个不停。许久,他才觉得身上的压力沉重,口鼻中的血腥与烟火气味浓烈。想着是那几个侍卫仍在担心自己的安全,他咳嗽几声之后呵斥着说道:“还不快去灭火!”
却并未得到回应,他恼怒地回头看去顿觉惊骇不已:这几名侍卫不是重伤就是已经被震天雷的碎片击杀! 连忙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德格类虽然摸到、看到了许多血污,但并未真切地感到哪里有剧痛的感觉。才要带着窃喜的心情起身,他又“哎哟”痛呼一声。低头再看去,他不禁脸色惨白:左小腿已经呈现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弯曲形状!才要伸手去摸,他再见到自己的右手手指,竟然也有两指摇摇晃晃、随时可能掉落的可怕样子! 之前没有觉得疼痛,是因为他先是受到迅疾地击伤,再有体内的肾上激素作用所致。此时亲眼看到,他即便可以撑得住身体的疼痛,也难以抗拒心中的恐惧。再有就是,眼见就已是残疾,还如何未父汗血拼天下? 来不及多想,他当即昏死了过去。 金人兵将见主帅负伤,立刻把他抬入城内的府衙后宅,医官们随后纷纷赶来进行紧急治疗。再有副将命人拼死出城,去联络清河县的梅勒章京巴布泰来救援。 至于与来攻的大成兵将对敌,金人也不敢再有狂妄,只是严守城池力保不失也已不易了。 夜色降临,大成那边的进攻终于停止,金人们除了严密戍守以外,只盼着巴布泰能够尽快赶到。 大成的营地中,贾璘吩咐了各将领的任务之后,再出账亲自巡视一番。别的不说,他的视线所及尽是层层叠叠、错综复杂的木质拒马。自然,这是对本方主将特别的保护措施。另外就是各类明哨、暗哨。 巡视一圈之后,他回到后帐休歇。才进来,他就先是忍不住惊讶着问道:“阿茹娜,你这是在做什么?”
阿茹娜就狼皮褥子上,正在做着拉伸练习。她显然做得很努力,原本白皙的脸上此时已憋成了粉红色。 “爵爷喜欢如此,我听话正在锻炼。”
她傲起心衣,神情与语气都显得极为郑重。 “哦”了一声,贾璘就势扶住了她的纤腰。她嘴里“嗯啊”一声之后,神色极为认真地说道:“请爵爷稍候,你的阿茹娜就快练成了。”
贾璘不禁发笑道:“哪有这样轻易的?”
阿茹娜粉白的脖子一梗,红薄的唇中发声道:“爵爷为我们拼杀,你的阿茹娜连这点都做不到,不就是太令爵爷失望,阿茹娜更有惭愧了。”
听得温馨感动,贾璘握住她的心衣轻声说道:“阿茹娜如此乖巧,我都不敢相信了。”
“不是吧?”
阿茹娜惊讶地看着他,眼中有了水雾,“爵爷只认为阿茹娜蛮横了?”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了。”
贾璘笑着说罢,就要拉她起身。阿茹娜眨了眨眼睛,把委屈的泪水退回,再央求着说道:“你的阿茹娜真的快练好了。”
贾璘见她执拗,不忍地说道:“暂不必着急。”
说着,他就伸手将她抱起。阿茹娜却真的保持身态不动,令贾璘觉得惊奇:“你竟然如此轻易吗?”
“你的阿茹娜才说过,为爵爷只有尽心。”
阿茹娜说罢再扬起头颈,抬起下颔看着他。 看着她若骄傲的白天鹅一般的神态与神情,贾璘拥着她说道:“阿茹娜果然顽皮,应是喜爱舞蹈使然。”
“让爵爷欢心,你的阿茹娜一直尽心。”
阿茹娜痴情地说罢,连连亲吻他。贾璘不禁赞道:“带你回来果然是天意。”
阿茹娜蓝澈的眼睛神色迷离如雾中湖泊,紧盯着贾璘连声说道:“阿茹娜被你所救,本就奉你为天神。茂日啦,爵爷。”
清晨的薄雾飘荡在各处,阿茹娜从沉睡中醒来之后,贾璘已经再去大帐内理事了。她握紧身上的锦被,暗念着与他相识、爱恋、入府,再一起赶来这边的情景,不禁心中感动、感激万分。 先不说大成相比大漠生活的文明,尽是以贾璘对她的关爱、给予她的奢华生活,就绝非草原诸部的人可比,更不是她能够想象、奢望的。所有的一切,既有天意的促成,更有勇敢聪敏的阿茹娜在天意的指引下,以火热的情意得到了贾璘的认可所致。 想到这些,阿茹娜再对比之前自己的遭遇,简直都难以想象了。今生奉贾璘为天神,她虽然不能在这样惨烈的战斗中为他、与他一起去拼杀,但更要为他提供无限温情,来安慰他疲惫的身心。 此时的贾璘,再催动大军进攻安东县,并对可能的清河县敌人援兵进行埋伏阻击。 安东县城头发出的巨响声从未停止,这既有大成那边发来的弹丸攻击,也有金人为了逼退大成兵将的进攻而发出的。按此来看,德格类的确是个大将的材料,事先的军事部署很周密。 可此时的他,虽然还能呼吸甚至可以略微饮食,但却除了身体的剧痛之外,更有心理的震颤。左小腿与右手的两个手指已经被医官咬牙切掉,德格类昏死几次,再凭借对父汗的忠诚重新苏醒了几次。 在头脑清醒的时候,他缓缓地下达了命令:“巴布泰不可移动,以免中了贾璘的毒计!令让莽古尔泰悄然带兵绕道前来。再快去请北面徐州、兖州的兵马,过来参与抵住大成北攻!”
偏将连忙询问道:“徐州自然可以,但汝宁府不是比兖州更为接近吗?”
眉头皱紧,德格类咬牙忍住剧痛说道:“汝宁府可以支援泗州那边,而兖州那边并无战事。”
说罢,他脑袋一歪就再次昏厥了。 偏将不敢迟疑,立刻再派死士拼死杀出城外,向附近的本方势力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