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人的火器数量未如大成多,但集中在城头予以还击的威力,也令大成兵将不敢再凑近前。 好在大成目前火炮的射击距离为远,也就在金人炮火的射距以外,安放各样火炮轰击泗州城。 大成火炮的制式,多在重量数百至一二千斤的范围。制造的方式就是锻炼生铁为两个半圆状,再锻打拼接在一起。使用的时候,大型火炮的火药装填数量可达二三十斤,铅弹可高达二十余斤。另配不同长短、口径的火炮,炮弹的重量也就不等。从几斤重的,再到填进炮膛的颗粒状的炮弹,都随着火炮的制式与打击目标的不同而调整。 轰击泗州城,大成兵将自然要使用大口径的火炮。十余斤的炮弹,随着炮膛内火药的爆燃而喷出。撕裂空气的呼啸声,随即由远而近地扑向泗州城。 眼见远处大成兵将那边烟雾、火光闪动,阿拜与莽古尔泰连忙俯下身子躲避。 接连的炮弹飞袭而至,城墙、城堞顿时受到重击。身处城头的金人兵将,都感到自己的身体与这座城,在这样接连的重击之下颤抖不止。 “咔嚓、呼啦啦”的声响中,阿拜与莽古尔泰身后的城楼门窗,先后被炮弹击中破碎。到处都是烟尘、火光,阿拜埋头躲在城堞后面哆嗦得自己都难堪了。 莽古尔泰还算镇定,在大成兵将施放火炮的间隙,喝令属下去各处灭火、清理,并予以还击。 双方的炮战没有持续多久,金人反击的骑兵就嚎叫着冲来。而大成的兵将,再由一排排的士兵列阵,用火铳和弓弩抵御。 火铳虽然比弓箭的射击力度与准度要高,可因为使用的麻烦,没来得及施放第二路,就已经见到金人坐下战马的蹄子,冲到了本方的阵前。 大成士兵随即向两边让开,金人正在咬牙冲锋的时候,忽然见到对方的阵地里,再出现了许多抛石车。有听闻过的金人兵将,连忙发声提示“是震天雷”!话音还没被更多的同伴听到,他们就一起望到了大成阵中的抛石车,像是打水的桔槔那样起落。一颗颗大小不等的震天雷,立即布满了他们头顶弥漫着黑烟的天空。 或是凭空炸响,或是落地爆炸,金人的前锋队列立即变成了血浆、碎肉。两边接近,大成士兵甚至再一边反冲锋,一边投掷震天雷。 金人受到意外打击,立刻败逃回去。大成兵将再去追击,泗州城头也是烟火大起,炮声震动原野着抵挡了。 两边的交锋不断,好在泗州城还算坚固,阿拜与莽古尔泰总还是能够凭借本方的火炮,以及精良的金人骑兵而暂且扼守住。 但他们既不能安稳下来,也不能大力度地反击、击退北上的大成兵将。在阿拜与莽古尔泰的眼里,以及他们得到的斥候回报中,大成兵将对于选择泗州城为北进突破口的情况越来越清晰。因为大成兵将除了几乎不间断地围攻泗州城以外,就是仍有后续援兵赶来,进行着轮番休整、轮番进攻。 眼见抵挡得吃力,阿拜再又坐卧不安,莽古尔泰也失去了原本的镇定。就在两人焦急、恐慌不已的时候,斥候传来了令他们惊喜万分的好消息。 淮河因为多年前的黄河大决堤,在泗州东面毗邻淤积而成的洪泽湖,这片汪洋大湖的东北侧就连接了黄河。南岸是大成的乌头镇、清江浦,以及处于山阳县的淮安府大河卫;北岸就是金人控制的区域,有清河县、安东县两座重镇。 努尔哈赤的第十子德格类镇守在安东县、第九子巴布泰镇守在清河县。作战勇猛的德格类最受努尔哈赤的喜爱,是扼守淮河北岸沿线的首脑大将。 因为早就知悉大成兵将北来,德格类等人都知道这是彼此都在配合洛阳那边的大战。现在泗州那边的情况紧急,而清河、安东这边却相对安静。经过仔细分析之后,德格类让巴布泰协防这两处,自己亲自率兵赶去支援泗州。 阿拜与莽古尔泰正处于几乎绝望的时候,终于盼来了德格类的增援。有了生力军的加入,泗州城不仅防守重新稳固,更还可以分兵反击。 火器部队未如大成的精良,但金人的骑兵战阵,对大成兵将形成了反制。德格类作为临时主将,指挥包括阿拜、莽古尔泰在内的一应金人部伍,逐渐加大了对大成的反击。 金人的气势占据了上风,大成的火炮、火铳在随之到来的梅雨季节,失去了绝对优势。大成兵将被迫暂退,金人趁势加紧反击,希望就在淮河北岸把这支敌军完全消灭,更借以震慑南岸的大成兵将。 也是可恨。在德格类等人的眼中,这支大成部伍似乎早有准备似的。眼见不支,他们竟然还是先把重型火炮先撤回了淮河南岸。大部分部伍撤走之后,剩余的大成兵将又像是草原中的兔子、獭鼠,或者就是山林中的野鹿那样,与金人大范围地兜圈子运动,再找到合适战机突袭。 这样的运动战,只以一部《三国演义》为兵书的金人,自然不能理解通透,也就只好被动地跟这些大成兵将兜圈子。 总也是占据上风,也的确像是围猎一般,德格类等人对此觉得有趣:毕竟是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大成兵将再狡猾凶狠,终究还是数量处于绝对劣势。 想着消灭这支游动部队无非就是早一点晚一点的事,但德格类却没料到,他们在这里先是窘困再又得意的时候,洪泽湖东面的清河、安东两地,突然遭到了来自南岸淮安府大河卫的,大成兵将的闪电般进击。 德格类听到了这个消息,先就是惊慌不已:清河,尤其是安东地区,是扼守大成北进中原的重要关隘。若是安东失守,安徽乃至山东全境,就全部暴露在大成的火炮、火铳与刀枪箭雨之中。 而且目前只有巴布泰带领兵将,独自防守这两处重地。德格类更还知道,巴布泰的个人能力,最多也就是阿拜的水平。若大成兵将进攻得急切,巴布泰绝难抵挡。 德格类着了急,阿拜也是慌了神。莽古尔泰好歹镇定些,连忙建议道:“德格类尽快返回,我们这里足以消灭残敌。”
这话简直不用说,此时的德格类早就后悔至极:如果不前来救护阿拜、莽古尔泰倒也罢了。自己那边的清河、安东两地若是出了差池,可怎么向父汗交待? 努尔哈赤自诩天命在身,又有十六个儿子。这里面哪个儿子可能会于将来继承汗位,都是令努尔哈赤自己,以及这十六个儿子暗自踌躇、争斗的。 尤其努尔哈赤重视儿子们对他的忠诚与武功,这些儿子为此都是费劲了心思。德格类原本很受努尔哈赤的喜爱,再因为年轻却武功卓著,自觉更会贴近未来的王汗宝座。 他原本想着援助阿拜与莽古尔泰,可以获得额外的战功与瞩目,却没料到自己的防区出现了紧急险情。 当下对阿拜与莽古尔泰略作嘱咐,德格类急忙点齐本部兵将。就要奔回,他再恳求道:“以现在看来,大成北来的目标绝非泗州城,而是清河、安东了。若我那边紧急,请两位兄长定要辅助。”
莽古尔泰作战勇猛、为人豪爽直率,听了这话后立即毫不犹豫地说道:“德格类不顾凶险奔来救助,你那里若有危险,我们定是迅速赶到。”
阿拜性情怯懦却还狡黠,只得嘴上说着“必然赶去”,心里只想:若大成兵将来往如此调动,谁又知道他们的真实意图?清河、安东丢失,那是你德格类与巴布泰的事。即便那样,你还有父汗关爱呢。我这里若是有失,恐怕父汗就是不当即给予重罚,也定会再无获得未来汗位的可能。 几兄弟各怀心事,德格类只有迅速绕过洪泽湖东去救援。待他赶到清河县附近的时候,当即震惊。 从洪泽湖一直蔓延到淮河河道,遍是大成的大小战船。这些船只还在水面上,就已对北岸的清河县附近的金人阵地,给予着接连的炮火轰击。 烟火弥漫在水面上,德格类只觉得呛人口鼻。待他奔回清河县城的时候,却也正好与来犯的大成兵将展开交手。 与泗州城遇到的情况大致相同,德格类只有指挥属下,或是也用火炮、火铳还击大成来敌,或是分出骑队外出骚扰大成的兵营、阵地。 没过几天,德格类在清晨的朝阳中,惊愕地见到了大成的阵势中,出现了“定国将军奉国将军都督金陵省淮河道军务都指挥使贾”的大纛旗! 两军作战,岂有不对对方主帅清楚了解的道理。德格类对于贾璘也早就知悉:此人少年成名,既有文才更有武功。从新作物的推广到擒灭盗匪,进而到北地击溃鞑靼。另外这人虑事严谨,很受大成皇帝的器重。又还倜傥多情,据说他身边女子众多,连瓦剌的一个公主都甘心臣服。更因他对情事有天赋似的,不仅那些女孩子都很欢心于伴他,更还有从官贵阶层到普通士庶百姓人家,也都渴望与他“攀亲”呢。 所有这些信息,都比不上贾璘造出了新式震天雷,为天下人震撼。那种火器原本简单,但经过他的改造之后,杀伤力无比巨大。所有这些,都是因为他研制出了极为机密的火药新配方! 金人也曾派出各样间谍细作前往大成,可对于火药配方本就保管严密,甚至再有不同工场提供不同原料的限制,金人的细作大多会被逮捕,而其余的也并不能获得确定的核心内容。 也模仿着制造了一些,但连金人自己都觉得——本方制造出来的这些震天雷,与数百年前的没有什么大差别。也就是说,基本都是废物。 不管怎么说,德格类在清河县城的城头,望到了贾璘的大纛旗之后,就先是心惊再就皱眉思索了起来。 所谓擒贼擒王,贾璘竟然敢以大军主帅的身份亲临战阵,那就说不得德格类想要不顾一切地,直接擒杀他了。 暗中筹谋了数日,德格类百般精挑细选地,从部伍中挑出来三千名精英兵将。这些最为勇猛的巴图鲁,全部被配置上了最好装备:具装良马、重甲、长枪、重剑、铁骨朵、硬弓、轻重两样羽箭、短佩刀等。 太阳西沉于北面的黄河之下,德格类面色严峻地检阅了这支敢死队部伍,再对带队的将领说道:“最好生擒贾璘回来,实在不行也要不顾一切地杀死他!”
将领立即领命,随之就在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的掩护下悄然出了营地,向大成的主帅营地前去。德格类另外再安排其他部伍,对大成营地先做不同形式的佯攻偷袭。 夜色中烟火飞腾、喊杀声震动原野。金人的敢死队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不惜一切地进击大成的主营地,必要擒杀贾璘。 付出了死伤千余人的代价,他们如愿冲入了大营之中。又见四处都是木质拒马墙栅拦路,将领持枪振臂高呼道:“杀了贾璘来报,赏金万斤、立做梅勒章京!”
敢死队员们嚎叫着附和,有的更还不计生死,直接下马冲入拒马墙之中。 正在一片混乱之中,忽然有大成兵将齐声呐喊道:“金人贼寇听悉!尔等已然陷入埋伏,若想活命的就尽早弃械投降!”
金人正在蜂拥着冲向中军大帐,待听清了这话的时候不禁都是愕然:怪不得大成的主营地似乎没什么兵将过多抵挡,原来本就是一座“空城”? 他们还在面面相觑地思量着,眼中、耳中已然见到、听到了接连的爆炸景象。大小不等的爆破烟火之中,是金人崩于半空之中的残肢断臂与乱飞的污血。 金人将领实在气愤:这大成兵将不守规矩啊?我们还没考虑好呢,怎么就投来了震天雷! 此时也顾不得叫骂,再就是叫骂也没人理会。金人将领只得忍着心痛与身体的伤痛,连连呼喝属下撤离。而大成兵将既然已经做好了包饺子的准备,又怎么会令这些贼人轻易逃脱? 连续几个时辰的惨烈战斗中,金人的敢死队终于凭借良马、重甲,有二三百人侥幸带伤逃出了生天。正在本方营地中带着急切心情等候的德格类,哀叹着呆看着这些几乎不能直立的心爱兵将。 再听说连贾璘的影子也没看到,德格类不禁更为急恼。天色大亮,他忍不住心里的气愤与好奇,命使者前往大成营地,请求见到贾璘以求和。 德格类的心思未必就是真的想要求和,而是想要确定一下,贾璘是否真的就在清河县城外面的大营中。 带着焦虑的心情等待好久,德格类才见到使者返回,就立刻催问道:“可见到了贾璘?!”
使者只得颓唐地施礼道:“只见到他的长史苏璋接见,至于和议内容,一并皆不答允。”
德格类不耐烦地摆手挥退使者,再陷入了沉思中:贾璘是有意不见,还是…… 他正在狐疑之中,再见到斥候匆忙近前报道:“安东那边受到的攻击猛烈,梅勒章京巴布泰紧急求援!”
德格类正要再次斥退报者,忽然想起来问道:“可知安东那边的大成主将是谁?”
“正是金陵省淮河道都督贾璘!”
斥候连忙答道。德格类就此更加茫然,仔细思考着贾璘的真实意图。 再急忙起身,他与偏将、裨将、幕僚等人,一起查看地图、检看沙盘。 军事如博弈,彼此对局者都不会透漏自己的真实意图,但可以凭借对方已经显现的路数,对方可以试图给予破解之后的事。 终于,德格类做了自觉正确的决定:清河县城保持积极地防御态势;自己亲自率领一支精兵,迅速赶去安东。 他自信贾璘必在彼处,而贾璘也的确如他所想,正安然端坐在军营的大帐内。 先是让泗州那里成为幌子,贾璘把行署移动前至淮安府大河卫的山阳县。进而,他更向前驻扎在毗邻安东对岸的马逻乡。 因为他是绝对的主将,大成兵将见他不断前移,除了担心他的安危之外,更要遵令奋死拼杀。先不用说遵守将令的话,只按照《大成律》、《大成军例》等律例,贾璘若是稍有意外,从副将以下的各级将领,都会受到从斩首到杖责等不同处罚。 将士们奋勇进击,纷纷渡河北击金人的安东地区。贾璘甚至也乘坐巨舰,沿着黄河河道(此时早已是黄河夺淮)往复巡航,借以对本方将士鼓舞,对敌方震慑。 驻守安东的梅勒章京巴布泰,自然也得到了贾璘活跃非常的信息。可因为既没有固山额真德格类的指令,再对大成的来袭兵将数量不明,巴布泰并不敢出城应敌,只是分出一些兵将骚扰,再严守安东县陈。 入夜时分,贾璘更率领着巨舰战队,沿着安东县城的北面河道巡航。船上灯火通明、兵将衣甲鲜明,再又鼓乐声震天接连响动,北岸的金人无不惊骇。 潘贵、葛瑾、冯紫英等近侍将领纷纷劝说,担心贾璘这样做实在危险。贾璘只是冷笑道:“金人若是真的猖狂,我们又岂能游弋到这里?”
说罢,他再命战船上的兵士们,一起施放火炮而示威北地。 每一排次的炮声,都使得战舰震颤不已。巨响巨震之后,不同口径的火炮炮口,顿时喷出炽热的火焰。内里的大小弹丸,带着撕裂空气的啾啾鸣声,扑向暗黑的北岸。 每一次的颤抖,都使得留在船舱内的甄玉莲惊恐不已。她之所以敢于跟来,首先是对贾璘的眷恋与担心,再就是因为金钏、玉钏,甚至连柳媚儿也胆敢前来。更不要说,还有个大胆的阿茹娜。 对于其她女眷的畏惧,阿茹娜此时虽也震骇,但总是可以凭借见识并参与过战阵而胆量大得多。她忍着惊惧,先是小心地出到舱门口向外张望了一会儿。正觉得因为见到震撼的情景而两股颤抖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手臂,被一人紧紧地攥住了。 回头看去,她看到金钏一手拉着自己,一手拉着几乎面色惨白的玉钏,不禁“哼”了一声喝道:“你们也敢来看?”
金钏回过神来,连忙松开她的胳膊,再颤声回道:“回主子的话,实在是既惊心又好奇。”
阿茹娜正要再说,却见于浓烈的烟气之中,贾璘的身影显现了出来。 到了舱门口,贾璘也不说话,立刻拉着几人就回去了内舱。看到几名女眷都是安全,他再埋怨地说道:“只说不令你们跟随,吓得如此,却又何必?!”
甄玉莲紧紧地抱住他的腰,颤声说道:“将军尚且无惧,妾等焉敢畏避?又若超有差池,妾等立即一起死就是了。”
“玉莲怎么也只说混话?”
贾璘虽不忍过多苛责,也要予以提示。 甄玉莲只是紧抱着他,再请罪之后仰头说道:“爵爷若天神,妾此生总要亲眼见到爵爷威武,才算是没有白活一场,没有白伴在爵爷身边一场。”
贾璘听得感慨,才要说什么,就听到一声额外的巨响之后,战船边传来了“噗通、哗啦啦”的水波动静。这是敌方还击的炮弹,落在了战船左近的声响。 甄玉莲连带阿茹娜等人顿时惊呼一声,贾璘却镇定地说道:“勿怕!”
回过神来,甄玉莲仰头看着他只是点头,阿茹娜更是凑近前来,渴求着说道:“将军,你的阿茹娜在渴望你呢。”
若是平日,贾璘自然会对她关怀。此时甄玉莲犯险而来,贾璘不得不予以对这个最为娇柔的女孩额外关爱。 阿茹娜再请求说罢,抱着他的腿不放。贾璘再喝一声:“放肆,你且规避!”
说罢他立刻俯身把两手搭在甄玉莲的腿窝,顺势把她抱起。 惊呼一声,甄玉莲顿觉浑身乏力。金钏、玉钏拜伏在一旁,阿茹娜也不敢再闹,只是伏地拜礼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