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熙凤又要开口骂,他赶紧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的肚子。 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虽然还没显怀,但王熙凤的母爱之情肯定早就萌发。暗呼口气,她低头想着如何处置此事。 这事是两个下人之间发生的私情,并不能讹出银子来。处置的办法也就是两个:逼迫他们两人死,或者就是送给他们一份祝福、幸福。 见王熙凤还是不语,贾璘干脆地说道:“成人之美,就是最大的善事。凤姐姐做得这件事,小公子必会安然降生。”
“哈哈哈。”
王熙凤立刻大笑起来,“哪里是我做善事,分明是兄弟你太心软。”
贾璘只得接下来说道:“才被我望到,那两人就已经几乎吓死。凤姐姐说我心软,天成也只有承认。但此事也可直接告知司棋的母亲秦王氏,一是觉得她未必处理得好;更要紧的,还是给凤姐姐和我那还没降世的小公子添份功德。”
沉默片刻,王熙凤点点头。也不待贾璘再说,她自顾说道:“刚才兄弟你也说了,要把这份善事当做恶事来做,嫂子我自然清楚。就把这两人悄悄地叫道我这里罚跪,再逼着秦王氏领出去逼着他们完婚,不就是如此?”
贾琏听着先是一愣,随即就忍不住发笑。贾璘也笑过之后,从袖子里拿出二十两银子放在了炕桌上:“这算是我给他们出府后做些小生意的本钱,二嫂子只说是自己怜悯他们罢了。”
“原来兄弟是这样善心的。莫说是那两人,就是嫂子我都感激呢。”
王熙凤笑道,“这事说起来是我在做善事,怕不是功德都转到了璘兄弟的身上?”
“我为此事也做了六爻,确定凤姐姐有大福报,所以才前来的。”
贾璘回道。王熙凤听了开心,就让贾琏去喊平儿进来。 贾璘也不多待,随后起身告辞。贾琏跟着到了院门外,再拉住他说几句话。 “天成虑事仔细又还心善,以此看来,你得到大富贵是应该的。”
贾琏说得很认真。 贾璘也不搭话,而是低声警告道:“你那事也要格外仔细。”
“不敢多让人知道。”
贾琏连忙回道,“另外,也请来了几位道士,都说二奶奶坐胎不稳,必要找个代为‘受过’的人才行呢。”
说罢,他挤了挤眼睛。 做这种事,贾琏的脑子只要被启发,倒也会有许多智慧现出。贾璘听了也是发笑,赞他有办法。 两人正在说话,平儿已经略微蹙眉,带着丰儿和两个婆子走了过来。贾琏随后笑着说道:“平儿姐姐也不必吓坏了那两人。”
“已懂了二奶奶的心思。”
平儿福了福,自顾带人走去。 贾璘正要再说话,却见一个金钗锦裙的俊俏丫鬟,婀娜地走了过来。眼见这个女孩走近,贾琏的脸上先是现出了笑意。他的这个笑意,简直可以用猥琐形容。 “好个身段儿。”
贾琏笑着说罢,就主动开口道,“秋桐妹妹所来为何?”
秋桐是东院贾赦,也就是贾琏父亲身边的近侍丫鬟。秋桐性子妖冶,贾琏时常与她有明里暗里的调笑。眼见他并不避讳,秋桐却因为现场还有贾璘而不得不收敛。 近前福礼后,秋桐低了头说道:“大老爷说璘大爷若是有空闲儿,就去东院坐坐。”
贾璘答应后,秋桐并不敢站在原地,回身走去。看着她摆动的腰肢,贾琏不禁咽了口口水,笑着赞道:“好个小丫鬟。”
“二哥的话,就是也想着要收她了?”
贾璘低声笑道。 点点头,贾琏再赶紧低声回道:“大老爷身边的人,我即便再眼馋,却又怎么敢?”
他这话说得也很明显,是有贼心没贼胆罢了。可贾赦身边的丫鬟,他日常调笑又何尝少了? 贾璘也不顺着他的话说,而是略微眯眼思忖后,不屑地说道:“她并不适合二哥。若二哥勉强,只有破家败户!”
贾琏听了立刻一惊,眼睛瞪得老大。贾璘随即再点点头:“别说你不能去招惹,就是大老爷赏赐,你也务必拒绝。若二哥被脂油蒙了心,这女子对凤姐和尤二姐都是不利,必会给她们带来殁身之祸!”
贾琏当即脸白,贾璘对他认真地点点头,随后迈步走去。暗呼口气,贾琏冲着他的背影,不禁合掌礼了礼。 若说女孩多情是自然的事,但过了就是放荡。而秋桐不仅如此,更还心思过于狠辣。以她的性子若真的被贾琏收纳,是家中的灾星无疑。 在前面走着,秋桐或许自觉身段好看,走得更是轻佻妖冶。贾璘只做没看见,却又忍不住发笑:路上有个小冰渍,秋桐一时没注意踩上去,几乎滑倒。 她身子一歪、嘴里低呼一声,打了个趔趄才堪堪站稳。脸上羞得通红,她偷眼回头看去,却见贾璘正在他顾,自己的心里既有避免难堪的窃喜,更有未能受到这个传说中多情人的关怀的遗憾。 “请大爷仔细,路上并不好走。”
她揖礼说道。 到了她的近前,贾璘正色低声说道:“府里的路看似平整,却因此更要小心。我向来做事稳妥,秋桐倒是应该格外仔细才对。”
秋桐才要道谢,却见他神色凛然又有训告之意。就此觉得羞愧和警惕,她连忙福礼后,迈着谨慎的步子先走入了东院。 这座院落的面积,与荣庆堂、荣禧堂大致相当。此时的贾赦,正坐在堂屋侧边的暖厅里喝茶等候。 贾璘迈步进来施礼,贾赦也站起身相迎,再笑着赞道:“天成好精神!看你年轻英武,我这才觉得自己真的步入老迈了。”
客气地回了几句,贾璘被让座在他的身边。秋桐等丫鬟奉了茶,被贾赦摆手屏退。 先是说了些家务、官场等不痛不痒的事,贾赦随即把话题导入主题。压低声音,他开口说道:“据闻百官都在争相献药、献方子,天成必也知道此事了?”
“晚辈如何不知。”
贾璘立刻回道,“为太上皇祈福、献良药,本也是臣子应该做的。我这里惭愧没有敬献,但也听说东府的珍大哥正为此忙碌。”
“就是这话。”
贾赦嘿嘿地笑了笑,捋着已是有些花白的胡须,眼睛眯在了一起。他年纪约摸六十来岁,已经现出了老态。按说平日里府中的饮食保养极佳,他应该仍是健硕。可因为他过于耽于床笫之事,看上去有了萎靡之态。 贾赦目前除了邢夫人之外,再有嫣红、娇红、翠云等妾室。贾迎春的母亲虽已过世,但只看迎春,就可知道其在世的时候也是极美。迎春的形象“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就是继承了母亲的遗传因素。 由此可见贾赦爱色之切,更还有数个围绕在身边的娇美丫鬟呢。前不久,他欲要索求贾母身边的大丫鬟鸳鸯而不得,也能显示出他为了色欲而浑然不计其它体面的本质。 眼下他与贾璘对话的内容,原本也属于可以大方说及的事。但他做出这样近乎猥琐的神态,贾璘也就知道他另有心思。 果然,贾赦嘿然笑过之后,就再接着说道:“他过府来说找了几个珍奇的方子,正准备敬献呢。”
“珍大哥那边果然动手快。”
贾璘也笑着回道,“以宁国府的实力,必有良方献出可知。”
笑了笑,贾赦实在忍不住,再低声说道:“气质如此哦!”
贾璘见他神色猥琐又还诡异,不禁有些愕然:“大老爷的意思是,” 贾赦略作沉默,随后指了指北面的方向,再继续说道:“还有位敬老爷呢。”
贾璘听了,心中立刻暗喜,不禁手握成拳:就要贾珍癫狂如此! 不能直接表达,他带着诧异的神情问道:“敬老爷不是一直在炼丹吗?”
话说出口,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立刻停住了话头。 贾赦带着满意的笑容,对他点了点头说道:“敬老爷精修道术,所炼丹药极为神奇。或者助人飞升,或者予以补益,都是秘不可传的奇方!”
“竟然有这样的方子?”
贾璘配合着低呼道。见他如此神态,贾赦捋须颔首,显得极为镇定安然:“然。”
长呼口气,贾璘皱紧了眉头想了想,再问道:“既然如此,敬老爷何不,” 贾赦立刻摆摆手,制止他大声说话,再向四处看了看之后说道:“此事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哦”了一声,贾璘点了点头:“这就是说,未必喽?”
撇撇嘴笑笑,贾赦不在意地说道:“确有良效。”
又觉得似乎这样说不妥,他再改口说道:“世间传闻颇多,但大多或是有据可查,或是确有其事。世人之所以不信,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没有体会过罢了。”
他这话说得倒也对。譬如豪贵门第内的生活,那就是外面那些每天三餐都难以为继的人,想破脑袋也不知道,也不懂得的——天下竟然有巧手制成的凫靥裘,恰好穿在了娇美的女孩身上;天下竟然有数两至几十两银子不等的异香,不过是一个时辰左右就化为了燃灰;天下竟然有玉米这样甘美的食物,可以被贵人捧着送进嘴里。 又说及药物,以林黛玉和薛宝钗各自服用的“人参养荣丸”、“冷香丸”,恐怕是寻常百姓别说没听过、没见过,就是脑子里想也不敢想的。这些,却都是平白的事实,虽然于百姓们眼中看起来很“残忍”、“残酷”。 贾璘看着贾赦得意的神态,不由得默默地点点头,心里暗道:他与贾珍果然想到了一处去,要给太上皇敬献助力床笫之事的丹药。而以贾赦此时的神态来看,显然是用过这类药物的了。 贾赦见他不语,再笑道:“天成或者可以明白了?”
“晚辈大致清楚了。”
贾璘回道,“大老爷和东府的珍大爷的意思,是想让我前去劝说敬老爷献药了?”
“天成果然有大智慧。”
贾赦低声赞罢,再接着说道,“敬老爷在玄真观清修,寻常不问世事。他所炼丹药,却有适合此事的仙品。珍大爷和我想着为太上皇、圣上尽心,说不得要恳求敬老爷能够略微回顾红尘。又知道他倔强,所以就想到天成。以你堪为贾氏子弟辈中绝对领袖的身份,敬老爷必能答允。”
贾璘听明白了,这是要自己亲自出面,以备受皇帝轶正倚重的人的身份,请求贾敬献药。可是,这个献药的事是自己提出来的,贾璘怎么可能,怎么敢亲自涉及其中? 故作沉思后,贾璘拱手说道:“既然是大老爷和珍大哥的苦心,我就不便参与了。”
贾赦见他如此说,神情顿时显得焦急。 贾璘略微摆手,再接着说道:“若敬老爷真有良方,大老爷与珍大哥何必忧烦?敬老爷也必会献出,只不过碍于清修多年的名声罢了。大老爷与珍大哥只说是皇家也有听闻,敬老爷必欣然奉献。”
略微发愣之后,贾赦不禁开心地大笑道:“与天成说话真是爽快!我说了许多,只让你略微一二句就点透了。”
笑着拱拱手,贾璘随即起身告辞。贾赦走到堂屋门口,再吩咐丫鬟去送。秋桐低头走来,引领着贾璘出了东院。到了门口,她低头福礼道别,贾璘点头说道:“你若能记得我嘱你仔细言行的事,将来必有福报。”
秋桐不敢多说,红着脸再次道谢。 “出府去。”
贾璘自顾说着,迈步走去。秋桐听得默然,呆呆地看着他走远。 贾璘才要出去府门,却见麝月赶了过来:“大爷慢走。”
停住脚,他回身看着这个女孩走近。 麝月到了近前,施礼后说道:“宝二爷听说大爷去东院说话,一直在左近等着呢。”
贾璘不禁赞道:“麝月妹妹的确说话稳妥。”
说了道谢的话,麝月再说道:“奴婢并不敢说谎。”
贾璘也不理会,跟着她向大观园的方向走去。 果然他们没走多远,贾宝玉就从回廊中现身出来。到了近前,他显得神情很焦急。先让麝月等丫鬟退去后,他再拉着贾璘的胳膊说道:“求璘哥哥救救司棋,我见她好可怜!”
他这是知道了司棋将被逐出荣国府的消息,而心里不舍的。 贾璘看着他说道:“宝玉疼爱这些女孩子,这自然是好是。可若知道她们未必都愿意终生待在府内,又还要婚嫁呢!”
默默地点点头,贾宝玉再疑惑地问道:“那我却只见司棋姐姐一直哭?”
这个痴情的哥儿,哪里真的懂得女孩儿心思的复杂?女孩子既想要得到尽可能的完美环境,又想要有心仪的男子陪伴。可有的时候,甚至大多时候,她只能得到其中之一。甚至更多的时候,她最终什么也不会获得。 “司棋到了该婚嫁的年龄,或许更也有了心仪的人。如果是这样,我们应该祝福她才对。至于她的归宿,难道就婚嫁在大观园或者东院才可以吗?”
贾璘说罢,自己也笑了。 贾宝玉跟着发笑,只得说道:“我只是为这些如花女孩的将来感到担心罢了。”
“袭人、可人、金钏、玉钏,甚至柳五儿现在也身心欢快。”
贾璘回道,“何用你来担心了?再者,你再有关怀,却也并不能对你所想的那样的可能,而做出什么。”
贾宝玉无奈地叹了口气,神色很是尴尬。这个富贵公子哥儿的怜悯心,就是多流几滴泪,多写几句诗而已。 为这些他认为可怜的女孩子,却并不能真的帮到什么,除了麝月、秋纹、瑞珠、宝珠这些与他有了肌肤之亲的以外。更还残酷的是,即便是这些女孩子,将来的前景也仍是难料。 譬如贾宝玉正式婚娶了某位正妻,而这位妻子并不容麝月,最终麝月的人生结局会是什么?或是被发落到别处,或是被逼迫出府随便嫁个什么人,甚至还有被迫自尽的可能——这是大概率的事,麝月金尊玉贵于国公府,又怎么能够轻松适应府外寻常人家的贫寒生活? 见他神色凄然,贾璘不得不再说几句劝慰的话。贾宝玉毕竟年轻而心地单纯,很快也就活跃过来,再又低声笑道:“璘哥哥说柳五儿的身子也大好了?”
贾璘点头称是,贾宝玉随后说道:“快跟我详细说说。”
说罢,他拉着贾璘的胳膊,走去大观园的怡红院。 两人坐下,秋纹、麝月奉了茶之后,贾宝玉命她们去外屋候着,再追问柳五儿的情况。 贾璘说了施与她合适的饮食与活动,她果然好转,言行皆如寻常女孩无大异的时候,贾宝玉拍掌赞道:“璘哥哥果然有妙手!”
对此必须接受,贾璘笑着点头。贾宝玉再问道:“快给我也说说,日后这些女孩们有了些许差池,即便请了太医,我也能辅助一二。”
贾璘正要回答,却听得屋外的院子里,传来一阵喧笑声。贾宝玉探头从窗户当中的一块玻璃看出去,立刻欢快地喊道:“是姐妹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