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震耳欲聋、摄人魂魄的声响中,贾璘忍住心中的震骇以及兴奋等情绪,督导各营兵将按照既定方式还击鞑靼人。 将近两个时辰的火炮对攻之后,双方都宣泄了部分愤怒的情绪。接下来,大成兵将仍是严守阵地,鞑靼人开始向前推进。 待到火炮发射距离后,大成这边开始再次施放炮弹。鞑靼骑兵因为有督战官的严令,以分散队形各自呐喊着纵马突袭杀来,他们的背后,随即跟上手持火铳、长枪、弯刀、铁杵等不同武器的火铳兵、步兵。 贾璘暂时命令缓和对鞑靼骑兵的打击,待他们离得近一些,大成这边的火器也就能打击包括鞑靼步兵在内的所有敌人。 这是心理的较量。 连贾璘自己都觉得鞑靼骑兵几乎近在眼前而生出惊惧,就更不要提其他人了。 裘方、韩泽平等人原本只是寻常官贵纨绔,若是喝酒打架,彼此都弄个血流满面或是有的。可那样的情景,与在战阵中能够比得?简直连小儿游戏都论不上的。 别说血肉横飞,就是他们见到真正的鞑靼武士那骇人身貌的时候,就已经颤栗不已。虽说近来因为多有参与战斗,见识到了一些血腥场面,可他们更被当下的万炮齐鸣而震得头昏脑胀。 此刻又见鞑靼骑兵冲击得过近,韩泽平先就惊呼起来,好在被身边的裘方按住了嘴和颤抖的身躯。 稍微平和一些,韩泽平偷眼看去,心里顿觉羞愧不已。贾璘神色镇定自不必说,就是李云宁等人,也是神色漠然地站在贾璘的周边。但各人心中都是恐惧,这是不用说的。 别说他们这些人,就是身经百战的兵将,又岂能真的视眼前杀戮如无物?总是要自己安定住自己,才能不致自乱阵脚,才可以奋起杀敌、退敌。 并不敢想象这样的大战还需要多久,韩泽平只得对裘方点点头以示道谢,再就紧张地眺望远处的战况。 眼见大批鞑靼步兵也随即赶到,贾璘立刻传令常克、江伯宏等人。令旗摆动之下,大成这边的抛石车再次忙碌起来。而营砦外面的鞑靼武士们,就此经历了与他们已经死伤的同袍那样的惨状。 一颗颗黑色的震天雷腾空而起,再如陨石雨一样落入鞑靼的骑兵与步兵队列中。 一声声爆响之后,一簇簇闪耀着死亡之火的烈焰花朵相继在荒原中绽放。 一道道锋锐的铁片,在烟火中带着尖啸声凌乱地飞旋着。 与此同时,对此莫名所以的鞑靼武士们的惨叫声,在浓烈的烟火氛围里响起,更增加了战场的诡异和恐惧感。 血肉迸溅,这是只要火药爆燃之火就是谁也不能抗御的情景。鞑靼武士如同蜂蝗一般扑来,再又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大成营砦的前面,就此留下了无数鞑靼武士的死伤者。 往复几次冲锋之后,鞑靼人并不敢靠得过近,大成这边施放火器的频率也降低了很多。 夜幕降临,双方暂且罢兵。 贾璘漠然不语,卫若兰、裘方、韩泽平等人从震恐中略微回过神来,都为亲眼所见而落下情绪复杂的泪水。 没有这样悬殊的优势,鞑靼仍会凶顽,汉人照旧畏缩;没有这样的火器,汉人的脚步就不能安然地踏上旧地;没有这样的勇气,贾璘就不能实现己愿;没有亲眼看到战况,卫若兰等人就不会对贾璘从此忠诚无比,真正地甘心追随。 已被众人视如神明的贾璘再次站在山丘上,眺看北地的时候,见到了与本方阵营,甚至比本方阵营更多的篝火影子。 “宣慰使大人,我方火器、火药都是不足了。”
常克匆匆赶来报道。 听了他的话,贾璘身边的卫若兰等人立刻觉得心里没底。一直守在贾璘身边的杜金平,也蹙眉看过来。 “通知各营——篝火不灭,人员后撤三十里,以与统制大人的增援部队汇合。”
贾璘只得下令道。 当夜,大成兵将遵令执行。本方的营砦中,只留下了少部分守军,以迷惑敌人。 贾璘下了这个命令,众人虽然觉得无奈,也只有遵令执行。而裘方等人,先为能够得到缓歇——哪怕是短时间的也好,而各自暗呼了口气。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当阿尔秃厮正坐在毡帐中,手举着装满热奶浆的木碗发呆的时候,听到斥候报回来的“大成兵将已经趁夜撤走”的话。 先是觉得诧异,阿尔秃厮随后就明白了:大成即便有了厉害的新火器,但总是因为制造来不及,储存并不多的。 如若大成没有那种用抛石车发放的火器,鞑靼如何会损失惨重?即便是损失惨重,鞑靼仍然敢于对抗,更不要说大成失去了那些火器的后援支持了。 举起木碗,阿尔秃厮把热奶浆当做烈酒饮下,再豪气地下令道:“命骑兵迅速追击!”
当鞑靼骑兵冲近大成这边的新营地的时候,贾璘等人早已再次布防完毕。 面对汉人营地外面层层叠叠的拒马木栅,鞑靼骑兵自然不可能飞过去。大成一方待敌兵靠近,随即用火炮、火铳、弓箭、震天雷等给予还击。 双方再又展开了新一轮的猛烈攻防。鞑靼人学得精明了一些,并不敢靠得过近而来往冲击回撤,只希望能够尽快消耗掉大成的那些火器。 而贾璘也并不发令出营对敌,以免落入对方的包围。双方就这样隔着层层叠叠的拒马木栅,来往拼杀了一整天。 再到夜幕降临的时候,阿尔秃厮狡猾地下了命令:继续夜战,不能让大成的这支前锋部队逃走了!起码也能消耗他们的火药、火器。 夜战对于双方都是不利的。大成这边还好,因为有稳固的阵地,兵将们可以轮番休整,再轮换着防御战斗。鞑靼人也是大致如此,但因为往返两边的营地多有疲劳,连带马匹也如是。 阿尔秃厮只要尽快能够吞掉这支大成部队,仍是严令各部轮番去骚扰。这样做的后果,除了再多送去一些鞑靼武士的性命之外,就是让武士们与战马都是疲惫不堪。 但在远处观战的阿尔秃厮,还是对自己的决定满意:大成那边还击的响动减弱了许多。而且,这支部队再也不能趁着夜色溜走了。 带着满意的神情与心态,阿尔秃厮正要回去大帐饮酒做了一番就睡觉,却被突然而来的动静终止了。 鞑靼营地的四周山岭,忽然由斥候纷纷传回惊人的回报:不知道从哪里赶来的无数大成兵将,正在以合围之势逼近! 阿尔秃厮的怀里还搂着一个舞女,此时惊愕得嘴巴已经合不上了。稍作发愣之后,他连忙推开怀里的女子,立刻站起身来。 侍卫连忙七手八脚地为他穿戴铠甲,而阿尔秃厮的耳中,已经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火炮鸣响与爆破声。 走出大帐的他,阿尔秃厮更是忍不住发出惊呼。脚下的大地被呼啸而至的弹丸砸击得震颤不止,他的眼中到处都是火光,根本就看不出来还有哪条路可以逃出生天。 大致辨明了东南西北的方向,阿尔秃厮翻身上马,喝令部分战士做其它方向的佯攻,自己带领另外的兵将冲向西面。 因为他知道,再是念着北面的王城也回不去了。至于逃到黄河以北,他更不敢想——回去也是大概率被处死。逃向西面的凉州(武威),他可以投奔那里关系较好的鞑靼贵族,再确定将来是自保还是联合反攻回来。 至于鄂尔朵斯王城,阿尔秃厮目前只能交给大成人,然后再由处于黄河几字形东北面青城(后为呼和浩特)的鞑靼贵族去争夺。 一夜激战下来,原野中除了火光与炸响,就是大成兵将全力冲击的呐喊声、锣鼓声。 待到天明,这边的战斗已经停止,由安仁海先带领兵将清理战场。到了中午时分,王子腾率领着后续部队赶到了这里。 虽然已经进行了初步的清理,但王子腾还是能够感受到这场大战的残酷。边地的血污还在;零散的刀枪还在;鞑靼战士的尸体还没有清理完毕;鞑靼的大批俘虏正眼神呆滞地被押往南面;鞑靼人的毡帐没被战火焚毁的,或者冒着黑烟,或者静默地矗立在原野中,像是离群的羔羊,或者是落寞独守的白衣女子……。 慨叹之后,王子腾随即询问道:“宣慰使在哪里?是否安好?”
安仁海连忙近前回道:“宣慰使安然无恙,更还奋勇地继续前冲,杀向鞑靼王城去了。”
心里既赞叹贾璘的勇敢,又担心他受到意外伤害,王子腾先是点头称赞几句,随后就抬起右臂向前一挥。 除了押送俘虏与战利品,再就是留守各处要塞的以外,其余的大成兵将分成各队,依次向鞑靼王城前进。 虽说鞑靼的主力已经被击溃、冲散,而且其首领阿尔秃厮也逃亡去了凉州。可大成兵将也都知道,鞑靼王城仍有相当的守御力量。因此,不同的战队有着不同的任务。 前面的自然快速增援贾璘等前锋,后面的仍是做铁桶状,保护着边地主将王子腾及其一行缓缓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