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觉得略微满意,端酒过去说道:“好歹算是个曲儿了。这杯并不是罚,是我赏的,云儿就快喝下!”
云儿也算是略有宽心,接杯在手再眯着眼睛笑道:“大爷的赏,小女子必要都承接着。但大爷刚才也说有个‘曲,却要应不应来唱?”
先就喝下一大杯,薛蟠醉醺醺地撇嘴说道:“别说什么应不应来唱的话!大爷对你何时瞒哄过了?家里买卖的银子,不也有许多落在了你的秋千上?!你且喝,大爷自然唱!但只记得,大爷定要看着你喝得干净才对。仔细有一滴落在秋千上,就要罚你重新喝!”
云儿与雪儿听他说得活泼,立刻再又笑作一团。众人忍住笑,催促她们尽快喝完,以便听薛蟠歌唱。那两个女子各自仰脖喝尽,众人先就鼓掌称赞,再看向薛蟠。 “哼哈嗯啊”地清了清嗓子,薛蟠的神情随即从豪阔霸气,转为了动情哀婉。他的两条毛虫黑眉或蹙紧或蠕动,嘴里咿啊地附和着云儿的唱词,清唱着什么“女孩悲、喜、愁、乐……” 他有意做腔作势,贾璘只要止住他,连忙眨眼示意着问道:“却止住了,更还如何!又或者不尽兴,就唱个蚊子、苍蝇的也就罢了。”
薛蟠正在兴头上,虽然闭了嘴,眉毛却还是一挑一挑的,眼神只是盯着云儿不放。 见这个原本粗豪的人竟然唱得如此婉转动人,此时又还眉目多情,显得更为欢快有趣,云儿与雪儿娇笑之后随即就脆生生地齐声叫个好,再与众人一起拍掌称赞。 云儿随即再举杯向众人祝酒,环视一圈后对贾璘说道:“璘大爷颇有声名,此时也该有个曲子献出才是。”
薛蟠立刻低喝一声道:“就凭你?!”
云儿与雪儿连忙拜伏致礼,口称“只为众人开心欢乐而忘乎所以,万望璘大爷恕罪”。 贾璘只是笑笑,随后就摆摆手让她们起身,再与蒋玉菡低语了几句。见他笑着点头,贾璘再命杜金平拿来纸笔,“唰唰”地写了几句。 “来,我们一起和节,菡哥儿先带着唱几句。”
贾璘说罢,把纸上的一首歌词,铺在了酒席上。 “《笑傲江湖》曲?”
蒋玉菡边说边熟悉着歌词与用五音标注的曲调。众人凑进去阅读,耳中已响起他的歌声: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蒋玉菡歌唱数遍,声音从低回转为激越。众人听得或者感慨,或者激昂。又因为曲调简单易学而纷纷合唱。 不用说,这样的歌曲由倪二等人唱起来,更显得有江湖气、更有对人世沧桑的感慨。云儿、雪儿颇具天赋,不多时就熟悉了词曲,随即伴奏、歌唱了起来。 唱得开心、喝得尽兴,众人聚饮结束,各自道别而去。卫若兰、冯紫英、蒋玉菡等人告辞,薛蟠此时也不再纠缠柳湘莲、蒋玉菡,忙着送云儿、雪儿,一起转去了锦香院。 杜金平还是送李云宁先回去贾璘祖宅暂住,倪二、郑老三、王短腿等人再三道谢后,又祝贾璘继续高升,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送别了几人,贾璘就要带着贾芸、贾蔷回去正堂,又想起薛宝钗也应该还在捧雪斋。就命这两人去前堂等候,他自顾走去后院。 翠筠走来相迎,一边跟在他旁边走着,一边说道:“奴婢原本手脚笨、脑子不灵泛,偏大爷体贴,管家说是有亲戚家有两个伶俐丫头,说是等大爷看了就来服侍主子娘。奴婢也就不仅多了姐妹,更还多了帮手。”
贾璘只是点头,再看着她说道:“你哪里是不灵泛,简直是太机灵了才对。”
翠筠小心地看了看他,见他神色如常,也就微笑着福了福。 翠筠近似妙玉的性子,也是聪慧灵透,又长得有可人的娇艳,身段似晴雯的婀娜。贾璘认定她未来将会是与袭人仿佛的样子,也对她很关爱。 见贾璘来看,翠筠对视一下,连忙红着脸低了头。贾璘笑道“也是个醒事的”,就迈步走进了屋里。 妙玉在和林黛玉弈棋,甄玉莲坐在旁边笑着偶尔支招。薛宝钗即便看得眉头微蹙、眼神急切,却也能忍着闭紧嘴,只是静观不语。 回头看他进来,薛宝钗先就起身福礼。贾璘还礼说道:“与几位来客说笑,宝姑娘别见责。”
“远远地就听到我那哥哥在闹,却耽误了璘哥哥歇息。”
薛宝钗的语气有些无奈,贾璘也不便说什么,只盼她别听到薛蟠的歌才对。 “也是搅扰了几位的雅兴。”
贾璘只得回道。 林黛玉忽然抬头看来问道:“听得不是很真切,却有‘谁负谁胜出,天知晓’的词,直是好听!”
贾璘心里暗暗地庆幸道:还好,还好。幸亏离得远些,这也就罢了。 “嗯,还好。我见众人欢快,偶有所发。”
他略作回应。 “罢了,罢了。能勉强与妙玉姐姐各有一局胜负,我本该满意了的。”
林黛玉投子于棋盒,嘴里欣慰地说道。 对这个小女孩很喜爱,妙玉随即笑道:“妹妹聪慧非比寻常,我自然知道是侥幸。只是仍是心有不甘,想着再讨教一局。”
林黛玉眨巴着眼睛想了想,随即点头道:“就再与姐姐手谈一局,原本并不怕个输字。”
两人重新对弈,甄玉莲再予以旁观。 贾璘走回堂屋,见薛宝钗跟来就邀请她落座在侧。略微轻咳一声,她先把莺儿支去一边,再看向贾璘。实在也是忍不住,她低声说道:“我就知道他会混闹,刚才悄悄去听,实在不堪。”
贾璘心里哀叹一声:就说劝薛蟠不得,终于是被薛宝钗听了去。再就是薛宝钗你原本只是外表稳重,心里总也是小女孩心思。难耐好奇看《西厢记》、《牡丹亭》也就罢了,爷儿们喝酒你可去听个什么?!即如林黛玉、甄玉莲等人,哪个对此过分好奇了?也难怪,偏你有个顽闹的蟠大爷做了哥哥。说来好巧,也是你自寻烦恼。 此时不好说得详细,他只得低声回道:“一众人等欢饮开心,并不好多做劝说。”
本来只想说薛蟠耗费家里的银子,薛宝钗却见他直接这样回复,当即红透了脸。本就体热的她,更还只得拿着一方粉红色的帕子,擦了擦额头鬓角的细汗。 说了也不能收回,她只得暗自呼了一口气,带着难为情的神色无奈地说道:“若能这般轻易劝说,家里不至于到得今时地步。”
想了想,贾璘只得说道:“宝姑娘为家里可谓是尽心尽力,堪可赞诩。我又想到一句话,说是‘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可知世事多须逢时而变,未可一味强求。”
薛宝钗先是点头,再又看向他。这话暗喻极强,她不由得多做一番思忖。财运、时运当如是,她自觉担忧的婚事岂不也是? 先有母亲另怀他意,此时的薛宝钗也的确暂不能认定贾璘就为夫婿。首先自然是他家世单薄、家资不厚,进而就是固然年轻英武却官位不显。可她与贾璘也是少年相识,彼此都有份情意暗怀。贾璘又是姿容才学武功卓著,甚至才立了奇功——不过眨眼间就是未卜的状况了,这也更让薛宝钗难以抉择。 又岂止她为此纠结?即若她此时确定有意于他,其母也必然不会认同,更何况还要遵奉“父母之命”的道理。 见她沉默,贾璘只是笑着劝解道:“宝妹妹也一样尚且年幼,并不需要为什么事多担心。”
回过神来,薛宝钗颔首致谢,贾璘再说道:“就是这话。总之,世事或者波澜起伏,或者兜兜转转,不是此时的你我能够料到的。”
“多谢璘哥哥赐教。”
薛宝钗合手在腰间,再次福礼道。 那边的林黛玉遗憾地呼了一声,再笑着说道:“姐姐只让着我!明明你在这里‘飞’,我这里就难对,却偏只顾‘聚’!”
妙玉推枰笑道:“我本不担心你‘立’,确乎只想着‘聚’的。”
甄玉莲先是发笑,再就笑而不语。 林黛玉略微迟疑一下,知道妙玉有意如此,明显是话里有话地暗示“一家亲”,随即脸上略有绯红。看了看妙玉,她小声说道:“姐姐真是好品性。”
妙玉笑了笑,随即吩咐翠筠添茶。 “也不耍闹了。”
林黛玉随即起身,与妙玉相互致礼。走出里间屋子,她再对薛宝钗笑道:“姐姐只在这里与璘哥哥闷坐。”
薛宝钗随即笑答道:“就知道妹妹聪颖过人。连妙玉姐姐都只求‘聚’,我就是在旁边观战,也只有见你‘立’的好。”
听她也是话里有话,再见她眉眼间颇有调侃神色,林黛玉的脸上更红,嘴里忙着说道:“我也不敢与你们争竞,毕竟是你们人多说不过,就回去做会子针黹。”
见她这样说,妙玉、甄玉莲一起来送,薛宝钗也就不再多呆,贾璘再做挽留,林黛玉梗着粉嫩的脖子,仰着头“哼”了一声说道:“好在我们也已用了饭。你只顾欢喜唱歌去,我就去告诉老爷、太太。”
见她又是古灵精怪,贾璘只得回应道:“老爷本来就为我的事心烦,你再莫去扰。”
林黛玉也薛宝钗等人道了别,得意地对贾璘笑了笑,再就趾高气扬地带着紫鹃、雪雁等人回去林宅。薛宝钗也就道别回去荣国府,贾璘亲自带着杜金平护送她回去。 再转回来,贾璘先与贾芸、贾蔷按照鱼鳞册的内容,核对了各自管理的庄园的事。账目清楚,贾璘既有开心也有感叹:财富真是钱生钱的游戏。俗话说越有钱越有钱,此话诚不欺人! 北黑水农庄和水仙庵农庄,因为有杜正监理,贾芸、贾蔷具体打理而显得很是兴旺。再买了一些田亩,又有庄丁仆役辅助操持。至于那个骄狂的焦太爷,在庄里过得也是开心。 这两人汇报完毕,贾璘命杜金平带着他们去账房去另一些犒赏银子。贾芸和贾蔷连忙拒绝,只说现在与原来相比,已经是天上地下之别,不敢再多要了。 贾璘随即命杜金平记下账:待今年秋季结算粮食的时候,给这两人的家里多给五百斤麦米。 两人再三道谢后,正要离开,贾璘再拉着贾蔷走去一边询问:“东府的珍大哥哥和蓉哥儿,是否还去水仙庵?”
“蓉大爷现在新娶了许氏为妻,哪里还有别的心思。至于水仙庵,珍老爷派人去过两次,却都没有见到奶奶的面,也早就不去了的。”
对这里面的事了解得清晰,贾蔷说得也是清楚。 “嗯,如此就好。”
贾璘也不必再多叮嘱他什么保密的话,那边的贾宝玉自然没少私下里给他银子花用。 贾芸、贾蔷随后离去,贾璘看向一直安坐的柳湘莲。见他神色淡然,毫无久候的焦急与不耐,贾璘先就暗赞一声“好稳当的哥儿”,随后再说道:“湘莲久等了。”
柳湘莲只说原本就无事,贾璘再询问了他的年龄,随口说着“那就再过两年也不迟”。 柳湘莲随口答应着,又觉得他这话说得诧异,连忙追问道:“璘大爷此话何意?只说了半句,岂不让小弟心里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