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的应对之策,对于莫英德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首先,这股顽匪了解当地地理人情,再就是会选择出动大队人马去抢劫。 提前埋伏的官兵,无非就是拿着每月最低一二两银子,多的也就是十两八两的低级官员。 若是盗匪的数量少还好,官兵们可以喊打喊杀一下,不能擒杀盗匪,最起码可以吓走他们。可官兵们的数量无非就是一二百人,面对暗夜中亮起来的上千支火把,指望他们为了一二两银子去拼命,倒不如让他们回去挨几下军杖更为妥当。 这片几十亩的玉米地附近,今晚埋伏着的一百余名官兵。他们心惊胆战地熬过了三更时分,期待天亮之后,玉米和自己都会更加安全。 事与愿违。看看即将进入四更天,像是天上的星星掉落在了地上。原野中骤然出现了千百支火把,以及数千个黑乎乎的人影。又还有刀枪棍棒的影子,在这些人影的脑袋上方晃动着。 官兵的带队百户,正要咬牙喊声“杀”,却听见身边一阵杂乱的响动声传来。扭头看去,他发现兵士们都躬着身子,握紧腰间的雁翎刀,正快速地趁着夜色逃向盗匪前来的反方向! 气得低骂一声,百户只得带着身边的几个随从,追赶那些士兵去了。 官兵们溜走了,这几十亩玉米地,就成了乱匪的开心乐园。火把熊熊的光亮中,这些人或者快速地拿着镰刀割、砍玉米杆,或者随手捡起几根,品尝是否是甘甜的。再有数百人,进去附近村庄抢夺牲畜、人口。 闹哄哄地一个多时辰之后,眼见天色已有了蒙蒙亮,这些盗匪才押解着满载玉米杆的车辆,以及从附近村子夺来的人口,向远处的山林快速走去。 因为都已尝试过,众盗匪也知道玉米的嫩秸秆甜润。于是这些人一路走着,一路咀嚼着秸秆,随口“呸呸”啐出的渣滓,也就沥沥拉拉地洒了一地。 这些盗匪自然又是开心至极,纷纷豪放地猜测着这次收获粮食的重量。除了说到这些,盗匪们另外开心的,就是自己的盗匪伙伴,又于当夜增多了数百人。尤其是掳来的百姓中有女子,其中仔细挑拣一番,足可以填充匪首的“后宫”,再就可做各级不等头目的陪酒人。 男男女女的百姓们排成两三列并不严整的队伍,被这些盗匪裹挟着,进入了山路之中。没用多久,他们的身影从山外看去已然不见,尽皆消失在了密林和怪石之中。 从藏身处远远地看着这些人影的消失,林如海默不作声。 “大人,在下就说此计太过凶险。”
知县和县尉在旁边接连抹着冷汗说道。 “他们既然有为国不惜身的决心,我们就只好祝祷他们大功告成!”
林如海缓缓地说道。知县、县尉各自缩了缩脖子,连连称是。 那些被裹挟着进山的百姓当中,贾璘、杜金平、李云宁、郑世道等人及部分随从、兵士,已经悄然间掺杂在其中了。 众人在山路上曲折迂回地走了一个多时辰,经过了数道明铺暗哨之后,贾璘等人终于望到一座群山夹峙着的山头上,现出一面写有“天意加身”字样的大旗。 这面旗帜是废旧绫绸拼接,再由某人勉为规整地写上去的。看似粗陋,但它飘荡在这险峻的山林之中,倒也有几分气势。 已经到了匪巢的腹地,盗匪们做出了不同的分工。有的张罗着去卸载玉米,有的吆喝着把掳掠来的百姓转去安顿。 “别杀我,我知道玉米如何食用!”
贾璘大声连连喊道。 旁边的盗匪听了大笑:“哥儿,不会杀你!还要留着你巡山呢。”
另有盗匪觉得诧异:“你说懂得如何食用?”
贾璘连忙回道:“正是!此物名叫玉米,若是食用不当,将有中毒的危险!”
盗匪们听了不禁有些犹豫,有的低声说道:“前几日邓老四吃了几根,还真的屙屎费力,险些被憋死!”
这就是吃多了消化不良,本就是经常会有的事,正好被贾璘用来现身说法。 “可不正是!若是再不仔细,更还有传染呢。”
他随即接话道。 一名盗匪点点头,再看他说道:“别人才来都是害怕,你却叫喊,却是为何?”
李云宁在旁边躬身说道:“这是我们村子里有名的人,别号‘不好惹’!他平日虽懂得许多道理,却更喜爱酒肉。此时说玉米的事,定是他贪图可以赏酒喝了。”
说罢,李云宁皱了皱鼻子,眉头锁紧。旁边的杜金平、郑世道等人,对这话也纷纷称是。看向贾璘的眼神,众人多有不屑。 盗匪见状,猜知贾璘确定有些本事才会遭到众人嫉恨,就上前推了他一把:“我们也是糊涂。你去对大军师说个明白,必有酒喝的。”
随后就有几个人上来拉住贾璘,簇拥着他向半山坡上走去。 “哈哈!看看璘哥儿今日出丑!”
李云宁发了一声喊,郑世道、杜金平等人,随后嘻嘻哈哈地跟了过来。 众人笑闹着走了一射之地,眼前出现几座草棚子。有一名盗匪先跑着进去通禀,不多时就有一名穿着蓝色道袍的人,迈步走了出来。随后就有一个小喽啰介绍道:“这是我们的军师!”
贾璘此时即便想躲开也是来不及,只得迎向来人,拱拱手说道:“在下夜里睡得正香甜,不觉中被大王的人拉起来到了这里。”
他的话说罢,连盗匪带李云宁等人都是哈哈大笑。 那名道士先是怔怔地看着他,再就冷着脸说道:“现在呢?你想要做些什么?”
看着这名道士,贾璘此时的心里的确忐忑不安至极。此人的确与贾璘相识,就是八卦教在关中的旗主曹云天! 现在的两人都是认出了对方,但都对对方目前的状况不知情。尤其是曹云天,更猜不出贾璘为什么忽然出现在此地。 “我见许多大王的喽啰胡乱吃玉米,更还吃出了病。所以,我有心奉献食用玉米的方法,另有种植的方法于大王。请求大军师代为引荐!”
贾璘拱手说着,眼睛紧盯着对方。 迟疑了一会儿,曹云天缓缓地说道:“这位哥儿可是想好了吗?大王的脾气,可容不得有人胡乱说话!”
贾璘点点头,笑着说道:“在下自然懂得胡乱说话、胡乱做事的恶果!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或者,请大军师先听我说说,看看我说得对不对?”
曹云天犹豫一下,冲他招招手:“你近前说说,我先听听。”
贾璘笑嘻嘻地对身边几人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再大大咧咧地走近曹云天。 两人凑近,贾璘脸上带着笑容,嘴里低声说道:“我若杀你易如反掌,但还是要留你性命,将来再有联手!等下就是玉石俱焚的场面,你尽快脱身走吧。”
曹云天的眼睛盯看着他,心里不停地打鼓。 来到莫英德的老巢,曹云天本来是想发展一些八卦教的徒众。可莫英德为人狂妄,对他虽然客气,却对联手八卦教并不感兴趣。 眼见这就是一个极为普通的草头王,曹云天也曾想着抽身离去。却因为莫英德执意挽留,他暂且住了下来。 现在听贾璘这样说话,曹云天当即就明白了:莫英德这伙流寇,很快就要土崩瓦解。既然贾璘这样劝告,一定就是大军在左近埋伏好了的。 “呃,”曹云天怔了一下,随即在贾璘的注视下回过神来,嘴里说道,“不如我亲自带这位贾大爷,去天王殿拜见天王!”
“转过头再感谢军师的引荐之恩!”
贾璘笑呵呵地跟着他向旁边的的山道中走去。 “哈哈,到底看看他如何出丑!”
李云宁等人说笑着,跟着走了过来。 一众人等说笑着,在山路上拐了个弯,眼中现出山崖边的一个小平台,上面杂生着几株稀落的松树。这个小松林的旁边,有一座由大小石块垒砌成的屋子。 “天王就在那边的天王殿内,贾大爷请。”
曹云天说罢,自己也觉得好笑,只得强行忍住。 贾璘等人也只好各自忍住暗笑,走向那间四处漏风的天王殿。 门外各处有十几名喽啰,手里拿着各样兵械,或者聚在一起说笑,或者就是抱着兵器躲在一边打瞌睡。 “天王起身了吗?”
曹云天一边走,一边大声喊问,算是个提醒连带通报。 “军师尽管进来就是!”
里面的那个“天王”大声回道,随即再有女子们的嬉笑声。 曹云天尴尬地看着贾璘说道:“呃,嗯,天王的后妃们也都在。”
“在下懂得礼数,低头说了话就走。”
贾璘嘴里说着,身子不禁一歪。嘴里“哎哟”一声,他恨恨地低声骂道:“地不平,没留心崴了脚!”
李云宁嬉笑着说道:“你这是吓得腿软,却嘴硬说‘地不平’!”
杜金平随手递去一根木棍笑道:“好歹拄着点儿,别见到天王就更吓得瘫软了。”
“呸”了一声,贾璘接过这根四五尺长,一头粗一头略尖细的木棍,拿在手里拄在地上。 “若是贾大爷准备好了,我们就进去拜见天王。”
曹云天也闹不清他到底要做什么,只得低声询问。贾璘笑了笑,拄着木棍跟在他的身边,走进了“天王殿”。 这座石头房子简易,但也很阔大。右侧是几张披着兽皮的木头座位,应该是这些盗匪召开高级别会议的场所;左侧的尽头是一张土炕。 阳光明亮地窗洞照进来,炕上坐着个头发、胡须都是乱蓬蓬的人,坐在飞尘乱舞的光线中。定就是这里的天王了,因为他的旁边,另横七竖八地或坐或躺着几位“后妃”。 “天王,这位才入伙的哥儿,说是懂得怎么食用和耕种玉米!”
曹云天拱手大声喊道。 “竟然能捉回他娘的这样的高人!”
莫英德笑骂着从炕上下到地面。 贾璘脸上带着微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人:不足六尺,但膀大腰圆,也算是个魁梧的大汉了。 “嘿,有事快点说!不要盯看后妃!这些乡下人就是没见识!”
莫英德嘴里骂着,自顾从一张木桌上拎起陶壶,往一只陶碗里倒清水。水流“哗啦”的响着,曹云天已经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 而莫英德也觉得有些奇怪。用毛哄哄的大手拿起陶碗,他扭头看过来,嘴里继续叨唠着:“如何还不快说?!”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震得曹云天和土炕上那几名荆钗后妃们打了个激灵。 可随即他的眼神里,就先现出惊讶,再就是惊恐。 贾璘一言不发地,举起手里的这支木棍,以极为迅疾的速度,带着刚猛无匹的力道,刺向了莫英德。 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面对这样的敌人,会面对这样的武器,莫英德手里的那碗清水,肯定是送不到嘴边去了。他倒也再发不出什么洪钟般的声音,只是陶碗掉在地上,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水花四溅之中,曹云天和那几名后妃,真后悔自己此时不是盲目者,见到了终生想起来都会颤抖恐惧的情景—— 那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硬木棍,竟然在贾璘的猛力刺击下,一下子捅进了莫英德的身体。鲜血当即喷涌,可莫英德因为难以置信和受伤过重,却是一声也发不出来。 这一击的力道仍在持续,贾璘只是双手抵住这支木棍奋力地向前推送。 在这样的力道之下,莫英德看上去沉重的身体,像是一团被劲风吹动的纸团一般,顺着这股力道迅速后退。桌椅接连撞翻,他的身体已经被抵到了石墙边。 曹云天和那几名后妃都被吓得目瞪口呆,在无意识中继续看着这个震撼的场景。 “轰隆”一声,莫英德的身体被贾璘推得撞开了石墙。两人先后从“天王殿”里拥了出来,带着漫天的烟尘和血浆。直到这时,那几个“后妃”才有的发出一声惊叫,有的当即吓得昏厥。 屋里的人自不必说,外面的守卫喽啰们,全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呆愕地看着贾璘像是举着一支准备炙烤的烧鸡那样,把莫英德的身体用木棍举起在半空。 莫英德还没完全咽气,手脚还在乱动,看样子是在凭借本能,想要从木棍上下来。可他这样的挣扎,除了更恫吓到他的后妃和属下之外,再没有别的作用了。 鲜血像是泉水一样从莫英德体内涌出,附近的地面上淋漓得到处都是。贾璘的头脸、身上,也被这污血染得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