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安静,王熙凤不禁再笑着问道:“林老爷回来,说不定就要被圣上留在京城。真要是这样,就该买套极大的宅子,才好配得上姑老爷、姑太太一家!”
“即便如此,想要买套合适的宅子并不容易。所以,我刚和琏二哥说的时候,也还请他多帮着扫听呢。”
贾璘回道。 “这话倒也是。再有钱,也未必碰得到正巧的事儿!”
王熙凤附和着说完,暗自对贾琏点头赞许。 贾琏笑了笑,随即就低声说道:“璘哥儿天资聪颖,猜到净虚前来有事。”
王熙凤略微一怔,再摆摆手不在意地笑着说道:“那老尼就是满嘴胡吣的人。又还跑了智能,我正说要罚她呢!”
“事情重大,不敢和二奶奶绕圈子。”
贾璘干脆地说道,“净虚的确为人处世不妥,你应该提防着点儿。”
王熙凤和贾琏都是一愣,贾璘压低声音说道:“外面早就在风传,说是‘贾氏家庙管理不善倒也罢了,水月庵怎么也藏污纳垢’?想来净虚老尼,自恃在水月庵待得年头久了,就自以为大过天去,胡作非为过甚起来了。”
“竟有这样的话?”
王熙凤的眉头皱得很紧,脸上的神色却并不是很在意——因为她先要挣到手那三千两银子。 “这老尼忒也大胆。近来又说她搅进了武将和文官的争斗中,她这不是耗子咬猫尾巴——找死嘛!”
贾璘轻蔑地说道。王熙凤听着这话,心里有些忐忑了。 “璘哥儿怎么说?”
她犹疑地问道。 贾璘说得坦然,不由得她不相信:“外面都已知道——城外张财主的女儿张金哥,去水月庵进香还愿,被知府的儿子韩泽平撞见,而一定要索取婚姻。金哥儿与原任守备之子李云宁已然定亲,现在这两家正在告韩泽平仗势抢婚、逼婚。”
王熙凤已由净虚老尼说得这事清楚,嘴上只是“哦”了一声,听他继续说下去。 “首先,韩泽平怎么会出现在尼姑庵中,又恰巧是张金哥儿来上香?可见这事是被净虚老尼设的无耻圈套;其次抢婚是大恶,先不说韩泽平,只说净虚一个世外出家的人,却做如此恶事,实为大恶不赦!”
贾璘说得气宇轩昂,王熙凤听得脸上悄然通红,觉得脖颈都发烫。 “最为关键的是,张金哥儿和李云宁感情笃厚,若被强行拆婚必会殉情。那老尼只想着从中渔利,却毫不顾忌害死人命!真是其心可诛!”
贾璘气恼地说道,“净虚老尼残忍,可有子女的世人,若见到这样的大恶还纵容,岂不有愧于心,必会给自己的子女带来灾厄!”
他这样说着,贾琏和王熙凤都听着心里恐惧。这两人婚后数年,才生养了一个女儿,也是视如珍宝的。贾璘当下如此说,还要再求子嗣的这两人岂不心惊。 “呃,嗯,璘哥儿,你且接着说。”
贾琏见王熙凤的脸色发白,只得自己带动话头。 贾璘自顾喝了口茶,接着说道:“众口铄金,更何况此事确凿?到那时长安都说此事与贾府有关,净虚老尼自不必说,我不知道谁能为这事担责!”
贾琏听到这里,心里不禁觉得着急。他看了看王熙凤要说什么,却见她神色还算镇定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暂时住了嘴。 把茶杯放回炕桌,王熙凤不禁嘴角一撇,冷笑着说道:“要是这个话,我倒并不觉得怎样了。”
贾璘知道,她之所以仍是如此猖狂,是因为她自恃有王子腾倚靠,可以只手遮天。 王子腾其人,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里面,颇为重要,甚至是最为重要的一个人物。 贾元春的兴起和衰落,造成贾府由盛转衰,是个明显的象征。但王子腾一直就不只是贾氏,而是关乎这四大家族荣辱的关键人物。他的祖辈与贾氏先祖一起征战沙场,受到贾氏先祖的器重,并被委以重任。 贾演、贾源忠勇非常,但亦有保护自己家族荣誉、性命的暗中安排,那就是遍布不同军中的贾氏势力。王子腾的祖辈担任的京营节度使一职,其实就是皇族与贾氏的暗中安排。其用意是要担任这个职务的人,忠诚于皇帝,从属于贾氏。 可是在太上皇与当今皇帝,以及其他皇子的争斗中,王子腾改了风向——既没有全力维护太上皇,也没有支持二皇子轶端,而是暗中投靠了三皇子轶正。 事后的传闻有很多种。王子腾只说是忠于皇帝轶正,迅速请他到了城外的大营中。按照这个说法,可知是王子腾被轶正威迫,或者就是暗通款曲地“被夺了”兵权,才使得轶正借此登得大位。 这个变故发生,吃了哑巴亏的贾氏赖不得别人——因为自己宗族里的子弟们,的确没有成器的材料。贾氏的势力当即衰弱,并只能以送名媛贾元春进宫邀宠的形式,来对新皇帝表露忠心以及渴求恩宠。 王子腾这一脉迅速成为冉冉升起的新星,并成为远超贾氏等诸豪族的势力。因为政见已有不同,再加上王氏原本弱于贾氏,现在的贾氏也不好意思多与处于京城的王氏多走动。 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等王氏势力,对贾氏进行着一定程度的控制。贾母对此虽然不悦,但也不能公然反对。因为现在的贾氏,也的确需要有王子腾这棵大树庇护。 好在王子腾总要念及贾氏旧恩,更何况上述三人在贾府要想过得安然,总要有些来自王氏的明确关照。所以王子腾仍会公开地报恩,以各种形式扶持贾氏。比如贾政欲要拉拢贾雨村,就是通过王子腾来实现的——可惜精明的贾雨村迅速地辨明方向,靠上了王子腾、舍掉了贾氏,更别提林如海了。 贾氏还能得到王子腾的一些照顾,那么同是王氏中人的王熙凤等人,自然就更会肆无忌惮地倚仗他。所以王熙凤才敢于如此嚣张,最起码还能勉强保持镇定。 贾璘见她并不服软,不禁冷笑着说道:“二奶奶看来是知道这里面的事了?”
“呃,”王熙凤一时没有准备好,暂且没有搭言。 “两边都有武将及新旧下属支持,此事已经涉及到兵营的安定。却又正是王老爷可以管得,想必定会给王老爷带去负面说辞。”
贾璘淡然地说道。 他说的是恫吓的话,王熙凤对军营的事自然不懂,却也吓了一跳。 她原本想着只需派个得力家仆,去王子腾那里送封书信求告一声。王子腾给长安节度使云光打个招呼,逼迫原任守备之家放弃婚约。 至于后面是否死人还是哭闹,都不是王熙凤关心的。她只在乎那三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可如果这事引发了兵营的内部骚动,王熙凤再是猖狂,也要对此畏惧几分。 再有贾璘先说到的带来灾厄的话,也让王熙凤此时心惊。先不说当下的人都迷信,更也是都有些良知于心的。拆散人家的好姻缘,去促成一桩显而易见的不幸婚姻,这事的确做起来很损阴德。 一边是令人眼馋的银子,一边是可能的不良影响,王熙凤的心中,当然还是对银子更为衷情——毕竟,不到垂死关头,谁会自省呢?! “璘哥儿说得没错儿。不过这事儿毕竟只是传闻,净虚老尼若是真的牵扯到此事,我回头好好教训她就是了。”
像是蛇吞了食物,含在嘴里就舍不得吐出来那般,王熙凤嘴里轻飘飘地说着,翘起两根手指剔着指甲,是要“送客”了。 贾璘看她一副刀枪不入混不吝的样子,不禁笑着站起身来说道:“小弟只是提个醒,二嫂子若是觉得无理,自不必理会。”
他语气轻松,王熙凤还没说什么,自觉对外面事务了解颇多的贾琏连忙说道:“璘哥儿再坐坐。”
说罢,他转向王熙凤,焦急地说道:“我和璘哥儿相处的时间很久,知道他从不胡乱说话做事。净虚老尼言行混账,又岂是这一件事?水月庵或许真的藏污纳垢,正要好好整治一番!”
王熙凤的眉头一皱,拍了一下炕桌骂道:“我看你是脂油蒙了心!当我是看上那老尼的几两银子?莫说是那些,就是三万两,姑奶奶我现在就也拿得出!”
或许是一时着急,或许是毫不在意,她脱口说出这些话,表明了想要与此事发生深度关联的意思。 “二嫂子这是只担心不能显示这点子手段,自然不是为了那点上不得台面的银子。”
贾璘笑着说罢,王熙凤也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