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璘随即回复道:“园内有片连绵丘壑,上有‘凸碧山庄’,下有‘凹晶溪馆’,再有‘嘉荫堂’可为驻歇。足可赏景娱怀,再得清幽安处。”
宗人府官员听得点头称是,做好记录后再请示迎接试婚公主事宜。 两边再行商讨后确定:由贾璘亲往宫城致礼而转回,试婚公主在贾氏女眷的陪伴下,乘坐二十四人大轿入来宁平王府。其余聘礼、嫁妆,各自商议清楚。 送走了宗人府官员,贾璘再去大观园回报了贾元春。听他陈述之后,贾元春先是点头,再就微笑说道:“吾弟未知试婚公主身份?”
贾璘一时发楞,确乎并未仔细此事。贾元春随即掩袖笑道:“即是六公主玉娇,牒文里仍是允她按照原封前来。”
这就是说,六公主嫁入宁平王府因为之前得了皇命而不能更改。 再就此清楚六公主玉娇,正是与皇后李韵如同入后宫的堂妹之女。其母先行病故,转而由李韵如看顾如己出。 贾璘一时沉默不语。贾元春平和依旧,默然说道:“玉娇尊贵,皇室联姻宁平王之心也是真诚,吾弟理应从命。”
贾璘抬头看她神色安然,自己仍是心潮波动而回道:“吾姊宽宏,我却更为不安。”
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贾元春说道:“吾弟聪颖异常,自然知道不行此婚,天下顿时难安的道理。”
皇室以公主玉娇联姻,自然有讲和甚至恳求的意味。若贾璘回绝,长安城中当然就此更是流言蜚语顿起,皇室与宁平王势力顿时就会激烈针对。 略微点头,贾璘就此拱手应命,但随后再陷入沉默。贾元春询问道:“吾弟可觉有何不妥?”
贾璘再做思考后施礼回道:“天成确有疏忽,只暂安排六公主于红香圃,却又不便再改。待过些日子宽闲,我再命人重新修葺迎春原来住处‘紫菱洲’,请六公主转去安住。”
贾元春点头称是,听他接着说道:“原宝玉所居怡红院却就在红香圃不远处,若吾姊肯于此处为暂时休歇处,六公主应该不会觉得丝毫失落。”
怡红院之名,原本是贾元春改赐。那里的确阔大,原本贾璘待有闲暇的时候,会把怡红院当做园内居止之地。现在事情紧急,他就有了让贾元春先去居住,借以“震慑”与安抚六公主的意思。 贾元春目前大多的居止地在“省亲别墅”,贾璘的建议,等于是她在园内再有了个“别墅”。 见她稍有犹豫,贾璘随即说道:“并不敢让吾姊为难,我会命人尽快清理修缮怡红院。”
贾元春也就略微脸红着点头认同。
贾璘步出堂外,贾元春暗自呆坐:贾璘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是要求婚于我。他是贾氏远支身份,目下又是贾氏族长。从亲疏关系来说,我与他携手尚可。可我毕竟仍带有皇室身份,即便也暗自倾慕,却又如何能奉承于他? 想着也是暗自感伤,她的眼中浮现出水雾。再又醒过神来,她就急着走去围栏处。 却并未见到贾璘乘舟东去的身影,她一时显得神情焦急起来。来回走动几步,她或是踮脚或是低头,仍未从柳荫花丛之畔的湖面上,看到有舟楫划过,更别说有贾璘的背影。 就此更为着急,贾元春暗自咬咬牙,径自低声吩咐道:“随我去天香楼一游。”旁边的抱琴连忙答应,再就传命一众丫鬟、婆子。
贾元春略作镇定,就要走出去的时候,却见巧姐儿跑了过来。询问过后,贾元春听她说道:“刚送王爷去了怡红院。”先暗呼口气,贾元春随即为自己莫名的念他急切而心中慌乱。她脸上绯红未退,巧姐儿就仰着头问道:“娘娘要去看看吗?王爷说不要娘娘游园疲惫,再为娘娘添一处止歇之处,就赶去吩咐修缮了。”
贾元春心里感动,再为这个小女孩的认真神情感染,随即笑道:“直是让王爷为我费心了。”
说了之后,她觉得并不好就改行程而追逐贾璘,真要如此岂不太明显了嘛。
她暗自埋怨自己着急,否则就可接话说“前往道谢”或“佐助查看”,而去到怡红院看贾璘。此时的她只有带着心里的遗憾,再看向东边的天香楼。旁边的抱琴询问,贾元春再想起贾璘也是来往飘然,就笑着说道:“只你伴我乘船前去即可。”乘船到了会芳园码头,她看到芳官儿等小官儿们又在岸边嬉闹得欢,也就微笑着驻足观望。 芳官儿兀自在说笑,就听得从旁边经过的李纨笑道:“娘娘就在前面,你们还是混闹!”
转头看来,芳官儿连忙低声招呼道:“快都别再混闹了!”
见她神色慌张,其她小官儿转头看来,都吓得一起拜在地上请安。
贾元春只是笑笑,李纨先行近前施礼道:“正要去庖厨查看,就请问娘娘想用什么晚膳?”“不管什么只命她们送来就是。大奶奶也是辛苦,就与我一起去天香楼。”
贾元春也是感念李纨不易而发出了邀请。
李纨连忙施礼道谢,再命近畔的小丫鬟去庖厨吩咐。芳官儿等人起了身,也说笑着一起跟去。 贾元春与李纨来到天香楼,径自登上了第三层。这里也分了正屋以及侧边卧房与小书房等隔间,虽然面积都不是很大,但正是居高临望再也有休憩之处。 于正屋端坐后,贾元春询问了贾兰近来的课业,李纨回应道:“原本有王爷予以指导,兰哥儿好在幸运得到进身。后来府里出了变故,他只好重新习学,说是准备秋闱或者明年的春闱。”贾元春点头称赞后回道:“王爷当年高中榜眼,他去教导兰哥儿的确是你家福分。”
李纨称是后,接过抱琴送来的清茶。
抱琴奉了茶,随后走出正屋于隔间静候。李纨对答了几句话,就见到两个小丫鬟与芳官儿等人陆续把酒菜送了来。 李纨本想告退,贾元春却邀请她陪同用膳而只得留下。又想说些府里的事,贾元春再命抱琴与芳官儿等人出去侍候。 出屋绕过一道曲廊,抱琴远远地站去隔间屋门口,只让芳官儿等人下楼去候着。李纨见状,也就让自己的丫鬟先行回去稻香村。 室内点了几支红烛,闪动着温暖的光团。李纨见贾元春神态安然,自己也顿有亲族和乐的感慨。 念及之前各自皆有不幸,李纨虽然不敢提及,却也忍不住先行拿起酒壶,要为贾元春祝酒。 还没说话,她就听到外面有抱琴的声音传来:“王爷来给娘娘请安。”李纨顿觉有些莫名的慌乱,连忙起身低头退去。贾元春还想拦阻,却见贾璘已经迈步走了进来。 不得躲避,李纨只得先行拜礼道:“给王爷请安。”
贾璘点头回道:“大嫂子也在,我只拜问后就回。”
李纨只看他一眼就赶紧低了头,再不作声地退出了屋子。
贾元春抬眼看来,只见相貌英武、身材矫健的贾璘迈步走近,心中先是称赞,再就有些恍惚不安。 贾璘施礼后说道:“我先去了怡红院吩咐尽快修葺,却又听说娘娘传唤,就急着赶来了。”贾元春见他额角隐约有微汗,更似乎察觉到不远处的他确有淡淡的热气散发。感动于他的细心,她再觉得似乎倍为他的雄豪魅力动心。此时的人们还不懂得什么是S感这个词,但感受却与后世人仍是一样。 见她神色有些发呆,贾璘心中也是怦然而动。先是感慨她的悲惨经历,他进而为她的成熟身貌沉迷。 回过神来,贾元春连忙低头,红着脸轻声说道:“吾弟直是辛劳,我感谢再三。”
说着,她两手合在腰腹间而略微福礼。
贾璘近前回道:“吾姊说得倒也不差,若说辛劳,我的确有一些。”贾元春听他并不客气,不禁就要发笑。抬头看来,她却见他接着神色认真地说道:“我在外浴血征战,吾姊于长安泣血悲伤,岂不都是为了贾氏阖族人等都能安好富足?”
贾元春当即落泪,哭得抬不起头来,只是低声说道:“我总是好些,只苦了吾弟。”
清泪不断滚落,她就要从袖中抽取锦帕的时候,却一时未能找见。略微低头看去,她见到那方帕子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
才要伸手去拾取,贾元春先就看到一只大手已经拿起了那方帕子。她顿时面红发烫,看着那只大手缓缓凑近。 咬着嘴唇才要接过来,她却未能从贾璘的手中抽回帕子。先是要破涕为笑,贾元春再慌张地低声说道:“不敢有劳吾弟,给我就好。”贾璘用帕子裹住她的手,轻声说道:“晴雯伤了手,我尤是心痛不已。吾姊多年悲苦,我又怎能不知?”
贾元春被他握得紧实,更感受到来自他确切的关怀,只有低头落泪。再要擦泪的时候,她只好连带他的手一起凑近脸颊。 想着也是难堪再就好笑,她只觉得哭笑不得。贾璘略微松手,她忙着抽出帕子拭了泪。再又手中温暖消失,她不禁带着失落的神情抬头看向他。 贾璘再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镇定地说道:“感念吾姊艰辛,天成愿为终生维护。”
贾元春拭泪回道:“吾弟为我浑然不计凶险,我如何不感念于怀?只是,”她因为心情复杂而不得说下去。 贾璘猜她为难无非有二:担心皇室毕竟仍有威势;担心贾氏族人不能认同两人欢好。 暂不解释,贾璘握了握她的手,起身走去围栏处。贾元春见他只是怅望,心中更有不忍。 鼓足勇气,她缓缓地走到他的身边。也望去此时的长安夜色,她见到近处的荣国府、宁平王府各处屋舍院落都是繁灯高照,衣着锦绣的人们不时往来。再远处,就是灯火璀璨的长安各处里坊。 无数楼宇屋舍之内,是无数士庶百姓们的喜乐悲愁。但不管怎么说,无数人等都聚集在这繁华的都市里,与之生、与之死。 念及此,贾元春不禁感叹着说道:“汉朝班固有《西都赋》,想来彼时的繁华,应该胜于当下。”
贾璘也不看她,只悄然地再握住了她的手,嘴里默默地念道:“长安街衢洞达、闾阎且千,九市开场、货别隧分。人不得顾、车不得旋,阗城溢郭、旁流百廛。”
“吾弟确乎多才情。公务军事倥偬,竟仍能记得这篇。”
点点头,贾元春赞赏地侧头看了看他。就由他握着手,她再接着念道:“红尘四合,烟云相连。于是既庶且富,娱乐无疆。”
贾璘转头看着她说道:“粲乎隐隐,各得其所。”
这是《西都赋》的最后一句,他念完之后,贾元春随即“嗯”了一声,再就心中大动:天道即为人道,可不就应该“各得其所”嘛。想到这里,她不禁看向他。 正见他也扭头看过来,她慌张地要避开他的眼神,却觉得自己的纤腰被他揽住了。 嘴里低呼一声,她要挣脱却被他拥得紧实。就此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全与温暖,她放弃了挣动而缓缓地偎在了他的怀里。 她神魂仿佛已然融入了繁华长安的无边夜色中,又觉得身子飘忽而不禁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贾璘再轻声告诉她:“你永远就在我身边了。”
贾元春只是连连点头,一边落泪一边仔细品味他的关爱。
终于被他略微松开,她呆望着他,不禁抬手掩嘴哭道:“天成吾弟,我却如何做到呢?”抱紧她,贾璘轻声安慰道:“你既懂得各得其所,又还念及它事作甚。你当初挣扎而生死不得的时候,却有谁来稍微关爱过?”
贾元春哭得泣不成声,就伏在他的怀里连连点头:“我那时万般无奈,却又因阖族人等安危而并不敢求死。彼时心中全无神佛,唯念吾弟尽快安好归来,必可救我于水火。于今看来,果然天命如是。”
贾璘拥紧她而也悲伤得不能言,贾元春再不能抑制而尽心回应他的关爱,进而被他置于窗前桌台的桌席上。她更觉身子飘然,仿佛真的凌驾虚空于长安暗夜云端。 凭借潜意识,她勉强慌乱地柔声告求“吾弟关切如是,我,我如何禁得”,却仍只被贾璘尽以或温柔或刚猛相待。 贾元春终于忍不住在他耳边说道:“由此确知王爷对女孩儿家只是个好字。”
贾璘再劝慰她道:“必令吾姊永安。”
桌案上的一只瓷瓶被碰得倾斜,羞得侧头的贾元春瞥眼看见,嘴里就要惊呼一声,却见贾璘一把扶住。本已难禁的贾元春先是要笑,再更告求道:“且允缓歇。”
回到食桌边,两人彼此相视仰脖饮罢,相互说尽缱绻言辞。 贾璘再要拥住,贾元春红着脸慌忙回道:“王爷另有要务,就改日过来听琴。”
点点头,贾璘起身告辞。
才迈出屋门,他先就见到墙角有暗影晃动。 也是心里一惊,他此时才知道是李纨并未告退而是在外候命。却因见到贾璘与贾元春的事,她再要退走也是不能——外面还有抱琴侍立。胆小的她只担心被抱琴询问屋内是否需要服侍,而无法回答。 都以为李纨已经离去,所以贾璘与贾元春才会袒露心怀。而一向处事谨慎胆小的李纨,此时却因此而备受折磨,真的快被吓死了。 以她来看,撞到这件事的人,不会再有活命的。因此她见到贾璘出来,既不敢拜礼更无处躲避。 那边又还传来抱琴边走来边说话的声音:“恭送王爷。”顿觉慌乱不已的李纨只好低头静立,却被贾璘一把拉住了手:“不用怕,只跟我走。”
贾璘低声说完之后松开了她的手而迈步前行,李纨只得低头跟在其后。 就在曲廊遇到了抱琴,贾璘只说道:“娘娘疲惫,你请她尽快安歇就是。”
抱琴施礼称喏,躬身送贾璘与李纨走出。
下来三楼拐进二楼的楼梯,李纨稍觉再无其它动静,立刻跪下来低声落泪哀求道:“妾真是该死。王爷也不必怜惜,我就自己了断。只求王爷看我儿可怜,多少予以关怀。”贾璘拉着她的手说道:“我早就怜你凄苦。你如此处境,只是你自己纠结所致。”
李纨再磕头回道:“妾身又还能如何?”
“就送你一生安好富贵。”
贾璘随即说道。
李纨仰头看来,再被他拉起身。无论是出于保命还是保守秘密的需要,她咬了咬嘴唇,再落泪说道:“王爷只管来怜,妾必安心侍奉。”说着,她握着贾璘的手送入自己的怀里再低声哭道,“就此表明心迹,王爷万勿牵责兰儿。”
贾璘暗叹口气,从她怀里抽回手说道:“我说的你并不信?”
李纨连忙点头,再赶紧拭了泪。
“此处不便说话,我送你回去。”贾璘说罢,拉着她的手下了楼。
到了一层,芳官儿等人早就等得不耐,连忙凑近前来各自拜礼。贾璘随即说道:“去把素云、碧月唤来,一起送大奶奶回去。”芳官儿答应一声,忙着拉起龄官儿的手跑去捧雪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