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官儿只是嘻嘻地笑,龄官儿抬手要打却被她迅速地捉住。贾璘拉住两人各在一侧:“都不许再混闹。”
她俩各自吐了吐舌头,齐声低头福礼答是。 与这两个小官儿说笑几句,贾璘命她们更衣已毕。又喝了杯茶,他再迈着平稳的步子前去侧厅。 傅试原本有些才学,后来辗转结交到了荣国府的贾政。出于渴望攀附权贵而晋身,傅试甘拜在贾政的门下,果真由其运作而获得了一个小官职。再兢兢业业地熬了几年,傅试如今倒还超越了贾政,做得个长安府六品通判的官职。 之所以前来侯府拜问,傅试自然也有一番计议。那边两府有些慌乱,傅试更也担心受到牵连。他先去荣国府拜访了贾政,于言语之间果然觉出不安。又也知道贾璘与贾氏的关系,心机颇多的傅试就小心地建议道:“如何不联络侯爷?”
贾政自然再是慨叹,只说“侯爷如今也是无法插手”。 傅试却自告奋勇,贾政只得略微点头说道:“你有辅助我的心思,我倍为感动。可侯爷那里,”傅试念及自己本来官职低微,倒也并不怕被贾璘回绝而上了面子。但若能凭借精明言语打动贾璘,傅试自知富贵随即更快、更大的到来。 立刻自告奋勇,傅试随即道别贾政,转而来侯府拜见。果然如他所愿,傅试报了名帖,竟然就被召见了。 此时的傅试在侧厅候着,并不敢落座,只是静立而已。站立了许久,就在他觉得两腿酸软的时候,听到了堂门处传来脚步声,更有一阵浓郁的熏香气息袭来。 只略微抬眼看去,傅试当即在心里喊了几百个“好”字。贾璘头戴乌纱帽、身穿麒麟补子官服、足蹬皂靴缓缓而至,身边有几个玉面娇美的金钗锦裙女孩低头跟着。 如同戏曲中所见,傅试不敢再多看而连忙低头,当即更觉得口干腿软。他嘴里嗫嚅着说道:“下官傅试,” 也不待他说完,贾璘自顾坐在侧厅的椅中。芳官儿、龄官儿、宝官儿、玉官儿几个女孩,就在他身后分左右低头侍立。 傅试只得略微稳定心神,转身面对说道:“下官长安府通判傅试,拜见侯爷。”
说罢,他立刻拜礼在地。 端正坐好,贾璘再整理了一下官服,随后说道:“傅通判所来为何?”
傅试低头跪着回道:“下官受荣国府二老爷工部员外郎引荐,前来拜会侯爷。因在下与员外郎为师生,前来只为略叙情意,但求侯爷恕过叨扰之罪!”
“这样说,我们即便不算亲戚,也有情谊。通判快起身,何必大礼相见。”
贾璘说罢,傅试再拜礼后起身侍立,再被让座在旁。 只敢侧坐,傅试稳定心神之后再拱手说道:“二老爷那边近来多有烦心,在下不敢多问。但想着侯爷或能安抚一番,所以,” 笑了笑,贾璘摆手说道:“通判近来家事如何?既是二老爷门生,理应多有走动。”
见他并不接话,傅试原本也就只是做个样子,实在也是为自己前来。不再提及贾政,他转而回道:“在下阖家都是安好。原本也是家世零落,只有我和个待嫁的妹妹居家为伴。后来在下勉为婚姻,也有了一个犬子,算是可以承继家业。倒也不敢说家业,只求他认真读书罢了。”
“好福气。”
贾璘赞罢,再要说什么,却止了口。 傅试立刻开动脑筋,不多时就已明白:贾璘虽然多侧室,但因为公务、军务倥偬而目前并无子嗣。 仔细筹谋了一番,傅试随后拱手说道:“侯爷万金之躯,将来必更是开枝散叶、尊荣无比。”
听了不禁发笑,贾璘随即说道:“我有两房侧夫人也接连诞下两子。”
傅试连忙拱手道贺,再说道:“侯爷自然是多子多福之人。”
贾璘也不再接话,而是直接说道:“也听说通判做了数年,却未得升任?”
傅试见他说话飘忽,自己很是被动。但被问及,他也只有红着脸回道:“在下做事难免刻板,或为主官不喜,更或许是在下做事不通明,所以至此。也因此,呃,在下才敢来侯府拜见,以求侯爷得到指点。”
他大着胆子说出这话,自己先是红脸不褪——算是背了贾政,再就忐忑不安。 果然,贾璘听了他的话只是不语。傅试当即觉得失语,赶紧再说道:“在下只是见问而急切回答,求侯爷莫怪在下唐突。”
贾璘略微点头,随后说道:“通判所言并非全无道理。以某来说,回到京中多时,确有觉得属官多有不力。”
傅试听罢,顿时心中狂跳狂喜:贾璘这是真的见怜啊! 再也不敢坐,傅试随即起身,再次拜倒恳求道:“做梦也不敢想。但能为侯爷驱驰,在下只有荣幸之至!”
说了这话,他却并未得到贾璘的及时回应,只得继续匍匐着。 沉默了一会儿,贾璘再开口说道:“通判为国出力的心情急切,我自然可以体会理解。的确也如是,我或将外出,恐怕不能在京城久留。若通判肯于伴随,或就有提升一二级的机会在。”
“只求侯爷栽培就是!傅某虽然柔弱,但也敢伴随侯爷去火里水里!”
傅试丝毫不敢犹豫,急忙回道。 点点头,贾璘再说道:“我家室原本凋零。幸好先有两位侧夫人有子,再就有居于府内的两位侧夫人有喜。再有公务忙碌,你的事或再缓几天不迟。”
傅试被他言词调动得颇为被动,只有头脑昏然心情激动。见他又这样说,精明的傅试连忙说道:“原来侯府更有喜事!在下知道迟了,却怎敢对此不祝贺?就命拙荆去后宅拜礼侯爷的如夫人!”
贾璘笑了笑只说不必,又见傅试却坚持不已,只得起身说道:“你与二老爷原本亲近,说来我们也都如此。又听说通判持家严谨,妻与妹都是贤淑兰惠。也的确可让令正宜人及令妹来教导一番,也算是她们姐妹相识欢聚一场。”
口称“不敢”之后,傅试再又迷惑:“令正”指我妻没错。可我是六品官,正妻为“安人”头衔,怎么侯爷称呼为五品官员之妻的“宜人”呢? 他只是疑惑,贾璘却说着“某即去府衙,通判可自去”,径自转回后堂。傅试低头拜礼,余光所见那几个美艳的小丫鬟的裙袂,跟着贾璘的皂靴从他的视线中消失。 走出侯府,傅试举头看向天边。先是长呼口气,他再不禁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侯爷说的宜人的话,岂不正是暗示我,若能追随必是立刻拔擢嘛! 兴奋得简直就要欢呼雀跃,但傅试终究念及自己的儒士身份,还是暂且克制住了激动的心情,匆忙着转去自家宅邸。 直接去了后宅,他喜悦非常地说了自己在侯府的经历,再吩咐妻子严氏道:“虽没有过分礼物,也只好备下十二匹各色锦缎,就去拜访侯府。”
严氏忙着让丫鬟、婆子去准备,再去命人唤傅试妹妹傅秋芳。傅试一时糊涂而不知道为何如此,严氏笑着说道:“我听你说,侯爷不是说另外带着小妹前去嘛。”
“哦,正是,正是。”
傅试连声说道。忽然,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侯爷急着开枝散叶,又特意命我小妹随同前去。这是……? 傅试有个漂亮贤淑多才的妹妹,叫做傅秋芳。因为傅试一向心存渴求巴结的心思,想着把小妹嫁去豪贵人家,自己也借此得到联姻的尊荣与好处。 可傅秋芳虽有贤淑美貌多才的闺名,而傅试自己却是官职低微,更无家业。所谓高不成低不就,如今傅秋芳已是二十四岁,实实在在地于当下成了个大龄剩女。 傅试原本想着借妹妹傅秋芳与贾宝玉联姻,没多久也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即便不说两人的年龄差,也要顾及傅试终究微寒的身家。 进而,傅试更还动过把妹妹嫁给贾政做侧室的心思。这个主意原本不错:贾政与王夫人目前大概就是“挂名”夫妻,而偏宠赵姨娘,更还有个周姨娘呢。傅秋芳嫁给贾政,先不说外貌,先就有了年龄的优势。再凭借她貌美多才,将来有个一儿半女再耗死了王夫人,极有可能被扶正。 傅试有这想法,妹妹却如何能同意?只傅试自己也是纠结贾政年龄既大、其妻王氏又是势大,这件事也就拖了过去。 傅秋芳被哥哥耽误,心中自然哀怨万分。因为她既有闺名,自然就想着嫁出去,而不是要被禁足家中做道姑、尼姑。兄妹俩虽有嫌隙,可她却也难敌“长兄为父”的社会事实。 现在傅试被妻子严氏隐约暗示,忽然就有了心思:对啊!贾璘说什么“宜人”的话,就明示有赏识拔擢自己的意思。可他又不明说,却提及了家室与“令妹”并连的话。那就是说,侯爷竟然愿意纳娶秋芳? 心里再盘算了一下,傅试先是欣喜再就犹豫:侯爷二十二岁,秋芳二十四岁,这也是女大的了。若是寻常人等也就罢了,侯爷身边的那些小丫鬟,各个都是衣着艳丽、娇美非常,还能相中秋芳? 想到这里,傅试不禁也是暗笑:实在也是糊涂!我傅家女,又岂是那几个小丫鬟可比得的。只要侯爷恩宠,就是再大几岁又如何?武则天比唐高宗打了七八岁,不也是万人仰慕、夫妇和谐? 他正在胡乱想着,妻子严氏先就轻声提示道:“妹妹来了。”
抬头看去,眼见妹妹姿容俏美、行止端庄,傅试更为自信:果然是桩好姻缘!只恨我之前猥琐而不敢求见侯爷。否则,此时早就有了“宜人”妻子,连带小妹也早就脱离了孤苦生活! 傅秋芳移步近前,对哥哥嫂子福礼。也不待她询问,傅试自顾严肃地说道:“我去拜访了靖安侯,听闻侯府有两位侧夫人有喜。我家虽然微薄,可却与荣国府二老爷大有关连,所以也要略微道贺敬献。小妹与你嫂子,”说到这里,他认真考虑了一下再接着说道,“也不要打扰侯府人等休息。你们就过了未时,入了申时再去。”
听了哥哥的话,傅秋芳不禁暗自惊讶:哥哥官职低微,竟然就这样轻易地攀上了一等靖安侯?! 也早就听说榜眼出身的靖安侯,文能治国、武能安邦,傅秋芳作为长安官员家的女孩子,当然也有寻常女孩“追星”的念头,渴望能够见到传说中英武非凡的贾璘一面。可既是不能随意出门,她更也只能暗怨自家没有机会与贾璘交往罢了。 眼下竟然有这个机会,她即便知道只是拜访贾璘的侧室,也为能够借机大略看一下那几位侧夫人,及其住处陈设,也就可以推测出贾璘的品味。时下的女孩子,若没有更多机会,也就只好以此“解渴”。 见傅秋芳不语,傅试正要蹙眉再说,只见妻子严氏先开口笑道:“都知道侯爷的侧夫人都是知书达理、品貌非凡。只我说,我家秋芳也是美貌多才,却并不敢去吗?”
傅秋芳听了脸上一红,随即回道:“又不是龙潭虎穴。我们去拜礼,小妹又有什么可怕的?”
严氏拍掌称赞道:“妹妹果然通明贤惠,更还豁达。”
傅试就此放了心,也就笑着说道:“就是此话。我妹妹本就是天仙一样的人,又怎会,”后面“输于她们”的话,他也就不敢说出来,以免被贾璘于无形中听到。 再叮嘱几句,傅试怀着忐忑又兴奋的心情,就差吹着口哨去上值了。 午后将近申时,傅试妻子严氏吩咐丫鬟、婆子,把十几匹锦缎搬运到一辆马车里。又再命人去外面雇来一辆马车,与小姑子傅秋芳同乘前往靖安侯府。 两个女子虽然心事未必一致,但对于前去侯府都是心里发慌。傅严氏是因为畏惧贾璘的声名,更觉得自己所带的礼物偏于寒酸。傅秋芳却更是莫名,只听到“贾璘”的名字,也不知道怎么就是心跳急促。 想着去了侯府也不能见到贾璘,傅秋芳先是心里安稳,再就生出遗憾:既然如此,此行虽然不必担心什么,却总是乏味。 这样想着,傅秋芳先就稳住了心神。见身旁坐着的傅严氏还是脸色发白、眼神不定,她不禁低声笑着劝说道:“嫂子不必慌张。”
傅严氏见她神情颇为轻松,先是笑了笑,再就赞道:“你倒像是侯府的人,并不心慌,竟还能来安慰我。”
傅秋芳听了只是笑,再又脸红:我如何就是侯府的人了?可见嫂子还是慌得乱说。 也不敢再和她说话,傅秋芳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带着既有期待更有失落的心情前往侯府。 两辆马车到了府门,有婆子先去通报。因为后宅接到了贾璘事先的提示,晴雯就命傅氏两人转去侧门。 下来马车,傅严氏与傅秋芳正要低头入府,却见府里早有几个婆子抬着两乘小轿等候。嘴里说着“不敢”,但傅严氏却是盛情难却,只得与小姑子转乘小轿入了侯府。 以傅严氏与傅秋芳在京城尊贵人家的交往来说,对于这间侯府已是暗羡、暗赞不已。园子大小不等地一个接一个,粉墙青瓦掩映在繁花绿树之间。鸟雀欢鸣、蜂蝶舞蹈,就是伴在身边或者来往走动的丫鬟、婆子,也像是在画里走动的貌美衣锦的人。 转过几道园门,两乘小轿落了地。有婆子说了声“请奶奶、姑娘下轿”,傅严氏与傅秋芳略一探身,轿帘已经打开。 两人才站稳在原地,就见眼前发花似的近前到了几人。 “侯爷说了有傅家的奶奶和小姐来,我们这盼了大半天,好容易见到了。”
一名娇美至极的年轻女子笑着说道。 傅严氏与傅秋芳眼见这个女孩直如传说中的仙女,更还被七八名年龄不等的美艳丫鬟、婆子伴着,当即就有些发楞。 随后就有侯府的婆子介绍着说道:“这是侯府的吴氏主子娘。”
傅严氏还没回过未来,傅秋芳毕竟了解一些,知道眼前的这位丽人就是升格的晴雯。更知道贾璘颇为宠爱她,傅秋芳连忙近前福礼道:“小女子傅氏秋芳,给姐姐请安了。”
“可不敢当,奴家知道秋芳是姐姐的。”
晴雯笑着答礼道。 那边的傅严氏醒过味来,虽然自己是正室身份,却不敢对侯府的侧室失礼,也连忙福了福说道:“傅严氏给如夫人请安,再又搅扰了。”
“不敢不敢。”
晴雯笑着说道,“奶奶若在府里说话开心,我不被侯爷责备就是万幸了。”
傅严氏再次福礼,又见再有几位年轻貌美的女孩走了过来。侯府的婆子再介绍道:“这是邢氏如夫人,这两位是大小李氏如夫人。”
傅严氏与几人彼此见礼,心里羞惭道:老天爷,这几个小女孩入来侯府也是应该。哪一个不是天仙一般的容貌、才子一般的言行,又都是金钗玉簪满头。随便哪一个,甚至就随便是哪一个美艳的丫鬟,竟比我与小姑子秋芳两人加起来的簪子还多些。 她这样想,那边的傅秋芳倒也还沉得住气:与这几位女孩子相比,除了我比她们大了六七岁、七八岁,又哪里差了? 想到这个年龄差,她也只有心里叫个惨字,脸上不禁绯红。 傅严氏与傅秋芳正要被让进院子里,再见到一位满头金色小辫、额前头顶缠绕着几道金璎珞的胡族女孩,更如异界仙女一般飞快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