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当即落下了手臂,羞愧地面红不语。 薛宝钗也是抹泪,抽噎着说不出话来。薛姨妈眼见又是心疼,嘴里才说了句“我的儿,只是委屈了你”,也是泪落如雨。薛宝钗拜在她的身边哭泣不止,薛蟠再也不敢问她“到底与贾璘如何了”的话。 稍后,薛宝钗不再说什么,只是抹了眼泪起身。对母亲和哥哥再福礼后,她带着莺儿径自出屋转回自己的住处。 两人回到屋里,莺儿拜倒在地哭道:“不是姑娘就命,奴婢再看不到日头升起来了。”
薛宝钗拉起她,轻声说道:“好混话,但有我在,必定让你在侯府里见到日头。”
莺儿再次拜礼,抱着她哭道:“姑娘好委屈。”
薛宝钗淡然一笑,随后说道:“我只说还要谢你,却也不必了。你去取了冷香丸来,我就歇息了。”
这两人说话不提,那边的薛姨妈与薛蟠各自垂头叹气。 薛姨妈想一阵哭一阵,再指着薛蟠骂道:“不是你这个孽障,薛家能为难到如今?”
薛蟠本来已是羞愧,这就挺身回道:“母亲说得极是,就妹妹也骂了好久。既然母亲与妹妹以我做薛家主持,说不得我败尽了家业,就再为薛家,为母亲与妹妹创下一份家业来!”
薛姨妈听着多少有些安慰,再又转而骂道:“先不说这个,只你带来的那个什么云儿,为娘又岂不知,岂不知她是何身份?”
薛蟠脸上通红,再就眨了眨眼睛,诧异地说道:“娘母子如何这样说话?她只是个好人儿就对了的。”
“呸”了一声,薛姨妈自觉也是羞愧,只得恼恨地低声道:“我原本见她的确俊俏伶俐,却没的可说什么。她见我烦闷,一会子说要弹琵琶解闷子,一会子说要清唱几句来哄我。她自是以为孝顺,我却更知道,她,她,” 说到这里,薛姨妈再难说出“就知道她顶多就是个唱曲儿的”的话。 薛蟠暂未明白,仍是皱着眉头,纳闷地追问道:“母亲才也说她伶俐,莫非她有什么不孝敬言行?但若有得,儿子这就去教训她!”
薛姨妈红了脸呸道:“就快撵她走就是了!”
薛蟠见她羞恼,心知必是云儿惹恼而转头就走。 回到自己住处,他推门进去,正见到云儿本事哀戚地坐着,此时立刻转为满脸笑靥地迎进前来,嘴里娇嗔地说道:“蟠郎如何才回?云儿等得心焦口干。”
对着这娇艳的美人儿咽了一口唾沫,薛蟠再举起老大的拳头喝道:“你如何惹了我母亲,必要打你才对!”
云儿见他急恼,立刻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诧异地回道:“丝毫未曾!妾身既为母亲奉茶,又唱曲儿给她解闷子。本是头一次拜见,妾身哪敢稍有不敬?”
说着,她机灵地掏出帕子,娇滴滴地哭了起来。 薛蟠眨巴了几下眼睛,再回头看看自己那只如同饭碗大的拳头,也实在不舍得挥落下去。 “你,你,那为何我母亲还不喜?”
他落下手臂,仍是未能想得明白。 云儿略微一怔,随即低声哭道:“定是母亲察觉了我的身份,所以才有怨怼。”
薛蟠迟疑一会儿,随即喝道:“你唱得什么曲子?”
云儿连忙福了福说道:“自然不敢唱什么‘心肝肉儿’的,只是略略地清唱了几句‘豆蔻花开’就止了口。”
“止的好啊!”
薛蟠大叹道,“你根本不唱就更好了。哪怕就唱那个什么笑傲曲,也比你唱的这个好些!”
两人都是愁苦,云儿颇为为难地说道:“眼下仍在节里,妾身却让婆母不喜。更连与小姑见礼,却也是没的受了冷脸,惹得一脸羞臊。”
连续谈了几口气,薛蟠只得搂着她的柔肩安慰道:“你也不要臊,只等着我来就是。”
云儿才还抹泪,听他这话不禁“噗”的一笑。薛蟠无奈地摇头说道:“你就这话儿明透,我还是与你回去自己住处。到了那里,臊得你如何欢喜笑闹,再没别人气受。”
云儿忍下心中欢喜,仍是哀怨地福了福,再小声说道:“蟠郎就带我拜别母亲,改日再来,” 不待她说完,薛蟠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别羞她了,我们只管回去就是。”
说着话,他取来一件斗篷裹住云儿,径自带着她转回。 路上的鞭炮与烟火仍是可见,云儿掀开车帘向外张望着。薛蟠在旁边看着,心里也是慨叹:云儿美是美的,柔是柔的,机灵、技巧也是多的,可毕竟是从锦香院里出来的。日后我若是拝将封侯,她如何能够接待来往的贵妇、小姐? 就又想起贾璘来,薛蟠不由得叹了口气:璘哥儿说了要许我一桩好婚姻的。好个璘哥儿,真是够意思了。 云儿听他叹气,仍是不回头地向外看着,嘴里欢喜地说道:“蟠郎快瞅,好大的声响,好美的烟火!”
“瞅?往哪里瞅?”
薛蟠不耐烦地随口说道。云儿就回身看了看他,嘴里娇笑道:“只管往妾身这里瞅。”
车帘外偶有烟火绚烂,映得云儿欢快的娇面格外妩媚。薛蟠一时出神,云儿再扭身看去帘外,却觉得裙内汗巾子滑走了。只由他忙乱而自己忍住不动,她只娇声说着:“蟠郎如此才好,此时最为畅意。”
到了两人的小院,薛蟠打发了赶车人回去,自己和云儿进了屋子。有个粗使丫鬟和两个婆子近前服侍,嘴里纷纷说道:“先给大爷和主子娘拜年见礼,只回来得早了些。”
云儿未及开口,薛蟠好歹掏出几个碎银子分赏,再摆手说道:“伺候我妈睡下了,我们也就回来歇歇。”
心知这儿媳没能讨得婆婆欢心,丫鬟与婆子们不敢再多问,各自回去了住屋。薛蟠与云儿也进入屋内,倒也因为炉火旺盛而觉得温暖。 云儿脱了外氅,近前搂着薛蟠说道:“大爷没冻坏就好。”
薛蟠撇嘴笑了笑,搂着她走去炕边。 心里毕竟烦乱,他虽然见到云儿再来施展媚术,自己此时却没了兴致。沉默片刻推开她,他起身说道:“你且歇着,我去侯府走一遭。”
云儿立刻笑嘻嘻地抱住他的腰,仰头哀求道:“大爷就带着贱妾去,好歹仰望一下侯爷。”
看着她的娇态,薛蟠不禁也是发笑,随即回道:“你先前就唱‘花开进来’的曲子好听,又是被侯爷所救,他自然记得你。只不过他此时是侯爷,你这身份能够入得侯府去仰望?”
说了这话见到云儿噘嘴不喜,薛蟠只得安慰道:“好云儿、乖云儿,等你薛大爷回来,由你仰望个够!”
掩嘴发笑,云儿只得看着他出去屋子。 薛蟠骑马穿过街道,在耳中“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再次来到了侯府。因为是大节,侯府门前红灯高悬,远望一片瑰丽色彩。 暗叹一声“真是不得了”,薛蟠下得马来,近前说道:“请通告侯爷,就说不才薛文龙转来求见。”
说着,他就要掏银子给赏。 门子多是认得他,也并不敢接过去,只说“就去看看,若侯爷没睡再请薛大爷进府”。薛蟠答应一声,在寒风中裹了裹身上的大氅。 又想起母亲与妹妹多是半旧衣物,薛蟠不由得再次羞愧,只得在寒风里暗自咬牙、琢磨。 贾璘此时果然还没睡,却正与阿茹娜游戏得欢畅。 “侯爷再外出的时候,还带着阿茹娜吧。”
她偎着他央求道。 贾璘还没回应,先听到院子里有丽婧的声音传来。 两人就此暂且安静,听丽婧喊问道:“瞅着还亮着灯,奴婢所以敢问一声。侯爷若是还没睡,府外有薛大爷来访,可要见他?”
“先请他去前堂。”
贾璘说罢也就起身,阿茹娜再凑近吻个不停:“侯爷还没回示呢。”
“定要带着你。”
贾璘抚按了她的心衣之后,随即由金珠近前更衣再下炕出屋。 来到前堂,他见到薛蟠肃然静立,也就说道:“文龙定是白天睡得多了,所以又来说话。”
说罢,他示意一下先行落座。 薛蟠侧身坐在旁边,犹豫一下,迟疑地问道:“本来并不敢来,但想着与侯爷是多年的,呃,多年前就是相识,所以斗胆来说几句话。”
“文龙就说。”
贾璘先命丽婧、美娥奉了茶,再令两人出去候着。 薛蟠眼见屋内安静,也就再大了几分胆子。“嗯啊”着支吾几声,他自己先就胀红了脸,但还是低声问道:“我,我小妹宝钗来府上打扰,侯爷出于毕竟也是老相识,再就是亲戚的份上,定是不仅不会怪她,更也会,会细致照顾的了?”
“嗯,理应如此。”
贾璘随口回道。 薛蟠见他不被自己代入正题,再又着急起来。抓了抓帽子,他再盯着贾璘问道:“我回去之后,对她和莺儿都没有打骂,” 不待他说完,贾璘当即皱了眉,低声喝道:“宝妹妹与莺儿娇弱,你这兄长不倍为关爱也就罢了,又还敢说打骂的话?若文龙还想做我兄弟,就不要胡乱行事!”
薛蟠见他果然急恼,心里先是对薛宝钗的提醒道谢,再连忙下意识地拱手回道:“所以没有啊。”
说了这话,他见贾璘的神色稍微安定,自己却气恼不服起来:我家的妹妹与丫鬟,我偏不能管教? 这话很硬气,但薛蟠自然不敢说出来,只得接着说道:“侯爷说得极是,我自然不能那样做。呃,嗯,” 见他又迟疑起来,贾璘干脆地说道:“文龙想问什么只管问。”
薛蟠点点头,随即鼓足了勇气,皱眉喝道:“我妹妹是不是与侯爷独处了?”
贾璘被他这一问确乎惊讶,连忙摆手低声说道:“文龙如何这样大声?”
“哦。”
薛蟠立刻缩起了脖子,抬手堵住了嘴巴。看着他的这个样子,贾璘只得忍住笑,郑重地点了点头。 薛蟠立刻眨眼不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了想,他再咬牙低声说道:“你,你们,你们有没有,嗯,啊,凑在一起什么的?”
贾璘也不让他为难,更不会平白让薛宝钗难当,随即皱眉喝道:“文龙当我是什么人?又当宝钗妹妹何样人?我们只是坐谈而已,休要乱语。”
任他怎么说都行,薛蟠自觉也不敢追问得过于详细,只得接着说道:“如此,宝钗清誉已毁,侯爷可不能平白欺负了我妹妹!”
见他说着话,贾璘不禁暗笑:你也算是个有心计的,这是来逼婚了。 “我早就恳求再三,是文龙阻挠再三,并非是我反复。”
贾璘无奈地说道,“即若宝姑娘,岂不也是为此羞恼?”
薛蟠随即点了点头,暗呼了口气。沉默片刻,他再说道:“这桩美事就这么定了!”
贾璘当即拱手道:“此事若非舅兄文龙做主,只怕不仅是我愁烦,宝妹妹只有更为苦恼。”
薛蟠也就回礼,又听他喊“舅兄”颇为顺畅,心里也就叹道:你这必是早就做了无数次准备的了。否则,哪有喊得这么及时轻快的? “只是,”薛蟠回礼后,再故作沉吟,眼珠子只盯着贾璘的脸上打转。 对这个粗人不必费心捉弄,而且贾璘也知道薛蟠却也可用,随即再说道:“文龙若不畏凶险,就跟在我身边。”
“嘿嘿,薛蟠拜谢侯爷。”
薛蟠说着,就离座要跪拜,被贾璘伸手拉住道:“就湘莲被我举荐做了四品京营镇抚使,我也没有受他的拜,何况是你。”
薛蟠先答了个是字,再又瞪圆了两眼:“湘莲?四品?”
贾璘淡然地点点头:“是啊。他劳苦功高,理应得到厚待与重用。”
薛蟠两腿一软,当即拜伏在地说道:“可怜我薛蟠最早与侯爷相厚,却最先被脂油蒙了心。若能早些跟着侯爷,薛蟠也就不会被母亲责骂,妹妹宝钗也不会私来侯府了。侯爷也总夸宝钗精明,果然就是!我之前在家里,被她好一顿骂。现在想起来,如何不对呢!”
说罢,他更干嚎几声,却没能催下眼泪来。贾璘连忙拉起他落座,再安慰道:“文龙若能听我指令,我自然愿意带着舅兄平定乱局。”
薛蟠再次拜礼,口称:“都听侯爷的!进了军中,薛某也知道军法的厉害,再不敢胡乱行事!”
贾璘再拉他起身,自己先行对他致礼:“宝妹妹即可择日进府,我恭候舅兄佳音。”
薛蟠倒也懂得:这贾璘也是精明,必要确定了婚事,才愿意带着自己闯荡,去敲金人的天灵盖的。 也就说定,薛蟠昂首挺胸地回道:“这是薛某阖家之福,必会尽早确定。”
贾璘立刻传命丽婧,喊来了管家杜正、管家婆子周水莲夫妇:“薛氏宝钗即将入府,你们立刻准备各样聘礼,明早备齐后清点成册,一并交由薛大爷带回。”
薛蟠只说太急了些,贾璘拉着他的手笑道:“清晨即去找来官媒,再立刻筹备礼仪。舅兄自去安排,我恭候佳音。”
“侯爷安排得妥当,文龙一切听从。”
薛蟠立刻回道。 杜正与周水莲先对两人道了喜,再回去安排、准备。薛蟠就要告辞,被贾璘拉住不放:“我们此次团聚并未欢饮畅快,舅兄不可走,留下一起说笑几句。”
薛蟠此时心里欢畅,也就欣然同意,再又笑道:“只是这大夜里的清静了些。刚才云儿说是要跟来拜见仰望侯爷,被我以不妥当为由拒绝了。否则她若在场,还可以为侯爷弹唱一二首。”
贾璘大笑着摆手说道:“若是嫂子来坐坐,我自然不会阻拦。但若来唱曲,哪有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