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妧摊手:“我吃五谷杂粮,粗鄙再说难免。不过夫人大可不必生气,那些下货已经被人抢购一空,你便是想买,它们也没那个福气到你腹中一游,不如看看别的?当然,若是没带够钱,或者习惯了只逛不买,也是可以理解的。”
什么没带够钱、只逛不买,当自己和她一样成日里为生计所困吗? “香杏。”
香杏接到示意,从钱袋子里掏出两锭银子递过去。 徐来福伸手接过,眼神看向季妧。 “看我做什么,没看到门口停着的马车?把咱们的镇店之宝每样都选点,凑足二十两,给举人夫人送到马车上。”
徐来福有些为难。 季妧之前设了个优惠标准。一次性买二十两算是大客户,达到标准是肯定的了,按说是要给优惠的。 但这位举人夫人很明显来者不善,他不确定还要不要按规矩办事。 当着人面又不好直白来问,就对了句暗号:“要按威哎批的价格来吗?”
季妧一脸不赞同道:“人家好歹是举人夫人,又是大客户,仅仅是威哎批价未免太不符合身份,怎么也得是挨劈价吧?”
徐来福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哦、哦,了解,了解,我们这就去给举人夫人装车。”
柜台后面,李式正在记账,听到“挨劈价”三个字,手中的毛笔一顿。 季妧之前给他们解释过什么是“威哎批”,也顺带提了一嘴“挨劈价”。 专门针对那种胡搅蛮缠、诚心找茬、不是真心买他们东西、且不会成为回头客、但又容易糊弄的冤大头——简单来说就是专为奇葩设置的“友情价”。 当时只是作为玩笑来说,没想到今天终于有了第一位“挨劈”客户。 他将已经记上去的东西划掉。 挨劈价,顾名思义,至少也得比原价翻一番,方才配得上这个名字。 徐来福带着张翠翠和小舟忙活起来,李式记完账也过去帮忙。 方玉芷虽然不知什么是挨劈价,但从几人的对话中勉强也能猜出大概。 季妧将她作为最尊贵的客人招待,如此殷勤,倒是让她心里舒服了不少。 不过见那几个伙计往车上送了一趟又一趟,又疑惑起来。 “二十两能买这么多?”
张翠翠路过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要不是挨劈客户,只怕一马车都装不下。 季妧笑容可掬道:“二十两或许都不够夫人你头上这只金钗的价格,但我们店是小本买卖,二十两还是能买不少东西的。”
方玉芷皱眉,心道果然是下等人才会用的东西。 想是这么想,却没有宣之于口,怕季妧又说出什么吃喝拉撒的话来。 不过她这次乘坐的是一辆仅容四人的小马车,眼看被那些大包小包瓶瓶罐罐占了近半地方,顿时不悦喊停。 “够了够了,就这些行了。”
“那怎么能行,一分钱一分货。”
方玉芷不耐烦打断她的话:“剩下的算是打赏给你们的了。”
“你们还不快过来多谢夫人打赏。”
徐来福几人齐刷刷道:“多谢夫人打赏。”
方玉芷虽觉得这几个伙计笑的有点古怪,却并未多想,只当他们是第一次受到打赏。 再看笑眯眯的季妧,心里愈发不屑。 还要开口说些什么,店里又进来一个人。 逆着光的时候,只觉对方的身形格外高大魁梧,待看清对方的脸,方玉芷顿时吓得骇然变色。 那人走到季妧跟前,递给她三串糖葫芦。 从监牢回来的路上,季妧突然想起大宝要吃糖葫芦的事。 但这下着大雪,街上小贩寥寥,哪里能碰到卖糖葫芦的。 马市对面那家点心铺子倒是有,就是比较远。 关山看出其实她也想吃,把她送到东大街的路口,自己往城北去了。 “就三串?”
“你两串,大宝一串。”
季妧想笑。 他分配的还挺好,但店里好几个人呢,也不知道多买些回来。 关山当时确实未曾想到其他人。 转头看向徐来福他们。 徐来福摇头,张翠翠摆手,小舟一脸拒绝,李式更是头都没抬——每个人都实力表现出了对糖葫芦的“不喜欢”。 季妧:“……” 方玉芷见二人言行举止间若有似无的亲密,这才意识到此人的身份。 脸上骇然之色稍减,胸口的郁气更是一扫而光。 “这就是你嫁的男人?”
方玉芷边说边摇头,一副颇为惋惜的样子,“怎么说你长得也算标致,怎么就嫁了这么一个……” 季妧知道这些话伤不到关山,但不代表她愿意关山被人随意指摘。 “那夫人觉得我适合嫁个什么样的?芝兰玉树、温润如玉、君子端方,还是……” 每一个词都意有所指,方玉芷倏地变了脸色。 季妧反而笑了起来。 “可惜,那些我都不喜欢,我现在就觉得自家相公好,怎么样都好,这大概就是各花入各眼吧。”
说罢,仰头问关山:“把你比作花,介不介意?”
关山垂眸看她:“娘子开心便好。”
季妧给了他一个“上道”的眼神。 关山见她嘴唇已经有些发青,皱眉道:“去内院,这里是风口,别冻着。”
“还有客人要招待……” 方玉芷见两人眉来眼去浓情蜜意的样子,微微放下心来。 但想到宋璟从未曾这般对待过她,又有些不是滋味。 “咱们都站在风口,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冷?想来是你的斗篷不护暖吧?也难怪,如此粗劣的布料,能抵什么用。”
说着话,不经意拢了拢身上翠蓝色遍地金妆花缎子做成的斗篷,斗篷外沿点缀了一圈雪白的皮毛,一看就知很昂贵。 “你可以照着我这样的买一件,也不贵……我忘了,百十来两估计够你们好几年的嚼用了……唉,贫贱夫妻百事哀,你也就凑合着穿吧。”
她很想看看季妧羡慕失落的样子,然而终究让她失望了。 季妧握住关山的手,笑的恬静而满足:“再华贵的衣裳,终究是死物,身边有个大活人当暖手炉,又怎会觉得冷呢?”
方玉芷心中一刺,觉得季妧这话是在讽刺她,讽刺她身边没有宋璟陪伴。 “但愿你能一直这样自欺欺人下去!”
话落甩脸出了店铺。 张翠翠终于憋不住了。 “哪门子的举人夫人!眼睛长在头顶上,也不怕走路摔着!”
季妧怕她惊乍跳脚,便没告诉她这就是宋璟的夫人。 “不相干的陌生人罢了,用不着放在心上。快到中午了,咱们去做饭。”
季妧举着三根糖葫芦和张翠翠说笑着去了灶房。 而向来不把闲人闲话放在心上的关山,转身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却是微沉了目光。 马车上,香杏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开口。 “小姐,你既然嫁给了姑爷,咱们总往邺阳来也不是个事,老夫人虽然嘴上不说,瞧着也不甚满意……而且你一个外嫁的姑娘,总往外祖家跑算怎么回事?”
方玉芷听她提起孟氏就忍不住心烦。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