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以彤给李澈的感觉一向是绰约隽雅,冰肌瘦骨,从不过分表露心迹,纵有情绪上的波动,也常常颇为克制,鲜少与人敞开心扉。 而此刻的她却不像是一朵清新如玉的淡雅水仙,反倒像是一朵在春夏之际盛开的红火玫瑰,娇艳迫人,令李澈有些受耐不住。 李澈身子下意识朝后方一躲,但也许是借着酒意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念头,复又主动靠了过去,甚至比之前时候还要凑前,与笃以彤近在咫尺。 隆冬雪夜,笃氏族地的光幕虽然能够阻隔狂风暴雪,但却无法抵挡凛冽的刺骨冰寒。 李澈与笃以彤都有法力在身,即便身穿单衣丝毫不至于被冷到,但呼出的热气却在空中瞬间变作浓浓的白雾,消弭于天地间。 两人似乎都意识到了贴离的太静,但却都没有躲开,反而四目相对,甚至能听对方扑扑的心跳声。 一股紧张偏又让人欲罢不能的旖旎气氛徐徐渐浓。 …… 足足过了十余息,许是酒劲下来,笃以彤睫毛微颤,挪开了目光,轻声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李澈轻咳一声,举杯笑道:“我当时也是急着想找个理由应付搪塞,说要等炼神之后再迎娶你,既能震慑革氏,又能让围观宾客信服,你笃氏又能涨个面子,一箭三雕,何乐而不为呢……” 两人饮尽。 笃以彤瞪了他一眼,啐道:“所以你当真是这么打算了的!”
又见李澈开始斟酒,提醒道:“不要浪费了一滴,你我两只杯盏必须满盈,不可溢出分毫!”
“良辰露珍贵,我晓得,”李澈点了点头,斟满酒后放下酒壶,道:“你是担心我修成炼神境界要花费的时间太久?还是……担心我此生无望?”
“呸!怎会此生无望,天地有灵,你切莫胡乱说话!”
笃以彤摇摇头,“我只是怕你压力太大,炼神境界乃是一方真人,岂是你说入就能入?”
“万一你思路郁结,过分在意此事,我怕……这件事情对你修道一途有影响。”
李澈心里一暖,安慰道:“不妨事,于我而言,压力即是动力,不说我也罢!你放心,如你将来等耐不及,我自然可以用老师的名义来催促你我成亲,想必传出去后,无人会来指摘……” “谁等耐不及,你管好自己就罢,不须在意这件事情!”
笃以彤白了李澈一眼。 她担心李澈自是真心,但更想听的其实还是这句话,此刻听到李澈说得直白,娇羞的同时,心里像吃了花蜜一般。 “我明白的!”
李澈嘿然一笑。 他喜欢同笃以彤在一起的时候,不知为何,就是感觉特别的放松,而且他也清楚,笃以彤同样如此,这愈加让他感到难能可贵。 如果回想一年多前的时候,李澈绝对不相信自己今日会为了笃以彤这个神女派与颜师说媒的女子远来北地抢亲,在笃氏的族地内落脚安歇,同她举杯共饮。 这甚至让李澈产生了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令他倍感珍惜。 两人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坐下来与人话聊,说了几句,即便是最平常的事情说起来也无比有趣,谈兴大浓,根本停歇不了。 讲着讲着,李澈忽然想起来方才书房内的那一幕,问道:“方才在书房里,笃前辈让我帮忙收集冰寒属性的灵材,为何你表现的如此奇怪?还有,你打断了笃前辈的话,却又是不知为何?”
笃以彤脸色一僵,握着杯盏的手也一顿。 李澈见她如此,放下了杯盏。 “我的不是,你若不想提及此事,就当我没有问过,不用回答我。”
笃以彤抿了抿嘴唇,摇头道:“无妨,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你说的两个问题其实是指的是同一件事情。”
李澈好奇道:“怎么?”
笃以彤也放下了杯盏,犹豫了片刻后,轻声道:“其实我身患一种颇为罕见的症病。”
李澈一惊,顿时酒醒了大半,关心道:“症病?你怎从未提起过?所以说是你需要用到冰寒属性的灵材么?”
他一下子就把方才书房内的事情串联了起来。 笃正溱让王通端进来了那一盅罗生草的药汤,这种药汤药性温热,补火助阳,笃正溱饮至半途提醒笃以彤不要全部喝完,想要说什么,却又被后者给打断。 笃正溱之后又毫无头绪地提起了搜集冰寒属性灵材的事情,笃以彤羞恼,让他不要多说,不过这回笃正溱没有听她的,而是告诉自己多多帮忙搜寻,但却也没说出个原委来。 这整一个前后当时看来似乎没有一点联系,让当时的李澈与萧博易都摸不着头脑,但此刻笃以彤说到自己有病症在身时,李澈脑袋里一下子把所有的信息都给联通。 笃以彤犹豫道:“其实……也说不上是一种病症……” 听她难言,李澈并没有催促,静待下文。 “说来也没什么,我身具一种灵体,虽然令能够助我在修道一途上突飞猛进,却也时不时会有一些副作用。”
笃以彤尽量说的轻描淡写。 然而,李澈还是听出了她话语中的不平静,正色问道:“是什么,你与我说来,要是没有法子,我们可以一起想想办法。”
笃以彤摇头道:“没办法的,这是一种遗传自我娘亲的灵体,叫作归寒髓元身,此种灵体能够自行吸纳归集天地间的水属性灵力,转化为一种只适宜我身的冰寒真元。”
“平素这些冰寒真元只会蕴藏在我的血髓之内,然则每到一个积聚的极限,便会释放而出,与我经络内的真元相混一体。”
“这种冰寒真元至静至纯,无须我炼化也能够直接顺着经络周天游移后回归丹田,彻彻底底为我所用,增进修为。”
李澈不解道:“既如此,何来病症一说?”
这难道不是好事,与他的印玺有异曲同工之妙,不需要自己每日静坐修炼就能够自行增长修为,区别在于,他的印玺是见不得光的,而笃以彤的灵体至少无人会去觊觎。 当然,凡事都有因果代价,李澈自是清楚这一点,他只是好奇所谓的“病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都已经回馈自身了,哪里还有隐患? 笃以彤看出了他的疑惑,摇头道:“哪有这么简单……” “方才说了,这种冰寒真元至纯至静,因而也就极寒酷冷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如是你跟前放着一潭玄冰晶露,你敢用手去触碰么?”
李澈斩钉截铁摇头。 玄冰晶露是一种极其稀少的天地宝材,多只会存在于北地冻原千丈地下,明明极寒,却不凝冰,看去与寻常水露无异。 但若是用手直接接捧,纵是一个元婴修士手指也会被冻伤,一不小心导致指头被冻折都有可能。 如是得幸发现这种宝材,只能用一种专门炼制的玉器取用收纳,直到入药或是炼器,中间过程绝不能与人身直接接触,不仅可能有损肢体,更也会坏了玄冰晶露的纯净,导致冰寒不再。 不过李澈觉得笃以彤这般类比有些夸张,奇道:“你这灵体的冰寒真元难道有玄冰晶露来的霸道?”
笃以彤苦笑不语。 李澈真的惊到了,“要你体内的这种冰寒不下雨玄冰晶露,那你岂不是……” 要真是如此,笃以彤体内无异于存了一枚带有火线的炸药,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在经络内炸开,会引发出什么后果? 笃以彤摇头,接着说道:“这倒不是该要担心的,归寒髓元身这种灵体非常特殊,我体内的血髓完全能够蕴存这等至纯至静的冰寒真元,甚至汇入经络归复丹田都不会出现一丝的问题,关键在于……” 她稍作停顿,把两人的杯盏斟满酒,满满盈盈一滴不漏,随后犹豫了下,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把自己双手盖在了李澈的左手之上。 李澈下意识想要缩手,但随即见到笃以彤红着脸假意轻啐了一口,说道:“不要多想,是让你感受感受有何不同!”
“哦……好!”
李澈左手一翻,主动将她的手握在了手心,忍不住用指尖细细摩挲——手若柔荑,肤如凝脂,毫无疑问,笃以彤的手洁白的仿佛一件毫无瑕疵的绝美艺术品。 笃以彤本意只是想让李澈直观感受归寒髓元身所引起的异样之处,或许确是有想和李澈亲近的意思,但哪料到这小子如此大胆? 她实在羞不可耐,抽出了手,瞪了李澈一眼,问道:“怎么样?”
看似理直气壮,实则颤动的睫毛出卖了她的心绪。 李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实在失态,尴尬地摸了摸鼻头。 他收拢心思,不再去回味方才的旖旎,忽然就反应过来了问题所在,惊疑道:“你的手……一直都是如此冰凉的么?”
方才他握着笃以彤的手,除了细腻的肤质,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冰凉,不是正常的那种凉意,而是让人好像握了一把霜雪将自己的手都要冻得通红的那种冰凉。 这绝对不正常。 笃以彤点点头。 李澈皱眉道:“你不难受?”
这回他主动握住了笃以彤的手,真元流动,释放出一丝暖意尝试温暖她的手。 “不难受,”笃以彤面色微红,但却没有挣扎缩手,任他抓握,轻声道:“事实上,这般沁凉才是令我最舒适的……” 李澈目露不解之色。 “归寒髓元身的存在将冰寒真元藏居我血髓之内,寒气透骨而出,因而我寻常时候便是这样的状态。”
笃以彤解释道。 “而当血髓之中的冰寒真元散发吸收后,没了有掣肘,我的体温便会急剧飙升,必须要服用一种用冰寒灵材炼制的丹药才能将之压下,否则我便会自焚而亡。”
笃以彤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后怕。 “我尚在幼年时候,起初爹娘并不知晓我遗传了这一灵体,第一次发作闹得全家上下措手不及,娘亲那里是有此种丹药,但却药性过大,与我吞服,只怕压不下这热力便要先将我冻毙。”
“好在后来二叔那里有一些冰寒药性稍弱的灵草,也来不及制成丹药,直接捣碎了就让我服下药液,这才把我的性命从鬼门关前捞了回来。”
李澈真没想到笃以彤身上还有这么一个隐患在,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笃以彤见他沉默,惨然笑道:“要真是说得出什么具体问题倒也好,偏生归寒髓元身的爆发时间完全无法预料,我娘亲便是在一次突如其来的爆发后亡故,爹爹至今未娶。”
“李澈,你若在意此事,就趁早与我说了吧,咱们……也算有缘无份,我会去和爹爹说清楚,毕竟这件事情当初没有和颜真人说明,是我的过错,绝怪不到你头上!”
她脸色煞白,说完抿着嘴唇,就要将手抽出。 没想到李澈却一把将她手握的更紧,摇头道:“你说的什么话?我李澈像是这种人么?冰寒属性的天地灵材我会去搜集,你这归寒髓元身有什么好办法处理我也会想办法,把你抛下算什么事?”
笃以彤眸子里耀起过一抹明光,轻轻点头道:“好!”
两人静默了片刻,对饮几盏后,聊起了一些细末琐碎,再没多久,王通笑着走进了小院内。 他见两人做贼心虚也似把牵在一起的手缩了回去,暗自会心一笑,故作不见道:“小姐,李公子,萧公子那里一定要我多坐会陪喝两杯,来晚了,我这就去整理客房。”
笃以彤颔首道:“有劳王伯。”
“有劳王伯,”李澈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是在笃氏的族地,自己牵着人姑娘的手,总觉得多少不合宜。 等王通走开,没想到笃以彤这时候回复了以往时候的模样,瞪了李澈一眼,说道:“你这时候知道不好意思了。”
李澈无言,只好尴尬斟酒。 噗哧一声,笃以彤见他如此,不禁笑出了声,叮嘱李澈倒酒小心一些不要撒了,主动坐进了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