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以彤眼角余光早就注意到李澈在说话的同时,还若有若无打量自己,羞怒的同时却不免还有一丝欣喜,只在心底嗔道:‘这人以前怎么没见他这么放肆……” 哪知道李澈突然毫无由来的说了这么一句,令她一脸愕然,下意识就反问道:“我这一身不好看么?”
说完,笃以彤就面色一红,撇过了头去。 李澈同样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禁有些尴尬。 笃以彤好看么? 穿着一身襦裙钗钿礼衣,又戴满金银琉璃等钗饰的她,姿容绰约,冰肌瘦骨,在一点浅妆点缀下,宛若冬春之季盛开的一朵隽雅水仙,自是一等一的美人。 李澈轻咳了一声,道:“好看的。”
“那你怎么要让我……”笃以彤扭头白了他一眼,头上的钗饰叮叮当当作响,一下子提醒了她。 她穿戴的美与不美且不去说,关键这一身是用来与革氏做喜的礼服,如今这场“喜事”再做不成,穿在身上,她是没有感觉,谁知道李澈这般在意? 笃以彤恼意顿消,哪里不知道李澈越是在意,就越能表明他的心思? 笃以彤心里甜滋滋的,但面上却不悦道:“不换!你可知道我这一身是从今日寅初就打点到现在的,云云婶忙活了多久?”
李澈说出这么一句话也是借着酒意,出口后就已然有些后悔,听见笃以彤拒绝,无可奈何,只能点头道:“好罢……” 他确实觉得笃以彤这一身礼服看着明丽动人,但一想到其是用来办喜事的,心里总有些不自在。 好在他也不是钻牛角尖的性格,笃以彤如今正好好的坐在自己身边,既然她不愿意,李澈也就不再强求,饮满一盏酒后,继续说起了这几年来自己经历的事情。 聊着聊着,萧博易与笃海儿也加入了进来,两人此时已然无比亲近,推杯换盏间,哥哥弟弟称呼的无比自然,四人同席,当真聊得无比融洽。 一碟一碟的北地特色菜肴被端送上来,辅以笃正溱窖藏的美酒佳肴,这场小宴一直持续到了午后未时初。 “二位,吃喝可还满意?”
笃府内的大管事见房间里几人有酒足饭饱的迹象,令后厨放缓了上菜的速度,叩门而询。 萧博易拍拍胸脯,一指桌上,喊道:“前辈看看,哪里能不满意?”
只见桌上的空盘已是堆积如山,精美的瓷碗汤匙酒壶堆放在一起,好不狼藉。 不过这倒不是李澈四人胃口太大,而是笃氏作为道门世家本就不重口腹之欲的缘故,菜色自是讲究,注重口味,但量却不大。 不少菜色端送上来,一碟也就两筷子的事儿,他们四人聊欢不尽,又无人打扰,不知不觉就已经下肚了这许多。 管事一听,惶恐道:“哪当得起您一声前辈?”
“有何不可?”
萧博易心思玲珑,见眼前此人虽然一身管事装扮,但却有着金丹中期的修为,分明比自己还要高上一筹,便知这绝不是什么普通管事。 果不其然,笃以彤见了他,惊讶道:“咦!王伯,你怎回来了?”
王伯先对萧博易拱了拱手示意客气,这才笑呵呵道:“回小姐,驰月雪原那里的宴席差不多了,剩下的事情不需老奴操心,二老爷就让我先回来了。”
他笑着望向李澈,微微躬身,拱手道:“还未与李公子当面,老奴王通,自幼就在府上侍奉老爷,今日菜色都是老奴精挑细选的,您可还满意?”
“许多菜色晚辈从未见过,今日大饱口福,哪能不满意?”
李澈笑着起身,客客气气拱手道:“晚辈见过王伯。”
这一声王伯王通听得浑身舒坦,笑容越发灿烂,脸上皱纹都快挤到了一起,连连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笃以彤讶然道:“都是王伯您负责的?那云云婶呢?她与我说去后厨了,怎么……” 王通笑道:“老奴报菜名,二夫人把关行与不行。”
“那她人呢?”
笃以彤神色古怪。 “哎呀!我就走开了一小会儿,这就吃差不多了?”
佳云云忽然从门外走了出来,一脸尴尬之色,“再吃喝些吧,我和王老还准备了好些酒菜呢!”
王通含笑着配合道:“不错!李公子要不要再坐一会?”
李澈与笃以彤面面相觑,盖因佳云云出现的毫无征兆,明明只有金丹修为,但却好像是突然出现的一般,不消猜也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遮蔽了行踪躲在门后。 就是不知道待了多久,也许从方才走后就一直躲在门外也说不定,至于为何如此做……想也知道是在偷听他们的谈话。 到底不是什么坏心思,笃以彤只是羞恼道:“云云婶?”
佳云云故作不知,咳了一声后笑道:“怎么了?你们这里既然好了,就去找你爹爹吧?他在书房等到现在了。”
李澈倒没忘记这件正事,与萧博易对视一眼,起身道:“有劳王伯带路。”
笃海儿一脸惊讶,叫唤道:“萧哥哥你们来此还有别的事情?”
萧博易也站起身,笑道:“不错,除了来找嫂嫂外,还有一些别的事情。”
笃以彤一听这称呼,复又瞪了他一眼。 萧博易挠头打了个哈哈。 “那我也去!”
笃海儿拍拍胸口,自告奋勇,“都来我笃氏了,哪里有让萧哥哥你独自应付的道理!走!跟我去爹爹书房!”
他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拉着萧博易的手就往屋外走去,经过佳云云与王通时,才好似想到了什么一样拍了拍脑门,回首道:“阿姐,李澈,你们愣着干嘛?”
笃以彤皱眉道:“你也要去?”
她说着看了眼李澈,却是不清楚这件事情该不该让自家小弟知道。 笃海儿不解道:“怎么了?有什么原因是我不能去的么?”
李澈想了想,摇头道:“没,我们一起过去吧。”
就笃海儿的性子,其实与笃以彤有几分相像,眼下不和他说,谅必也会绞尽脑汁去打听,可别闹出什么来事来才好。 况且就算他说不让笃海儿去也没用,这笃氏大少爷估计只怕他爹爹,连笃以彤说的也听不进去,去与不去,还得听过笃正溱的说法与意见。 几人起身,走出了客厅外,笃以彤忽然说道:“你们先过去吧,云云婶,这身衣服穿着不甚方便,你陪我回房卸了吧。”
李澈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佳云云却一愣,奇道:“怎么?哪里不便……” 她说着说着这才记起来方才听到李澈与笃以彤两人说的,笑呵呵道:“好好好!这么多妆饰,确实不大方便,我陪你去!”
笃海儿却奇怪道:“怎么了?姐,爹爹等着呢,好了之后你再回去换不也来得及,又不是要干嘛……” 笃以彤眼角余光扫了眼李澈,叱道:“不须你来管!”
说完扭头就走。 佳云云瞪了笃海儿一眼,对王通道:“王伯,烦你带他们一路。”
“二夫人客气!”
王通应了一句,对几人摆手作请,“诸位,请随我来。”
笃海儿尤自不解,看着离去的笃以彤与佳云云,挠着头自言自语道:“奇怪,瞪我做甚……” 李澈哑然失笑,跟在王通身后,一路穿行,来到了一座院落内。 这座院子颇为别致,位置在笃氏族地的中心,占地颇广,按照“田”字形分成了十数个区块,种满了各式各样不同品种的梅花,清香扑鼻。 王通带着几人穿过一簇簇在雪地中盛开的梅花,脚下嘎吱嘎吱作响,来到了一间宏伟大气的书房外,说道:“李公子,萧公子,老爷就在屋内等候,老奴就不进去了。”
笃海儿这时候也收敛了,悄声道:“王伯,辛苦你了……” 王通笑笑,双手兜在袖内。 李澈点点头,走在前头,叩响了大门。 “进来。”
笃正溱的声音传了出来。 李澈推门而入。 书房内里与外观一样,极为恢宏大气,总共三十余丈高,却不设楼层,上下贯通,站在实木地板上,仰头就可望见屋顶。 四壁边沿每隔数丈高搭了一座走道,墙壁上也并非光秃秃的,而是内嵌着一座座的书架,堆满了一本本书籍。 正中心是一张宽大的书桌,笃正溱坐在后头,手上拿着一本书卷看得津津有味。 他见李澈三人走近,皱眉道:“海儿?你来做甚?”
笃海儿挠头道:“怪哉,阿姐不想让我来这,怎么爹爹你也这么个意思,遮莫是什么事情?”
笃正溱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李澈问道:“以彤呢?”
李澈拱手道:“笃前辈,以彤回房去一趟,稍后过来。”
萧博易在一旁笑嘻嘻道:“见过笃伯伯!”
笃正溱扫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就等她来了再说,你们且坐。”
笃海儿见状知晓自己可以留下来,一脸的兴致勃勃道,大大咧咧毫不客气就要坐到下位首座上。 只不过他屁股还没沾到凳面,笃正溱就出声喝道:“成何体统!我怎么教你的!不请客人先坐?”
笃海儿屁股生生滞空止住,飘回到地面,垂头丧气道:“是,我知错了。”
他扭头道:“李澈,萧哥哥,你们请坐。”
李澈还是头回见到这小子被治得这般没脾气,朝他拱手笑道:“多谢!”
萧博易则是天不怕地不怕,反正笃氏族内没有炼神真人,换句话说这里没人斗败得过李澈,见笃海儿恹恹低沉,搂着他的肩膀大笑道:“弟弟你莫要消沉,笃伯伯的话没错,我这哥哥将来与你阿姐成亲,那不都是一家人?”
“既然是一家人就要尊老爱幼,李澈不算老,我称他一声哥哥,你自然也可以叫一声哥哥,不要生分!”
笃海儿这才精神一振,一脸“你说的是啊”的表情,搓了搓手,拉着李澈来到了下首主位上,“李家哥哥,你先请坐!”
又才带着萧博易在旁边坐下,自己则去了对面位置落座。 李澈哑然失笑。 笃正溱听得什么“哥哥弟弟”、“尊老爱幼”,本就古井无波的脸上神色一僵,最后摇了摇头,唤进来了王通,让他准备一些茶水糕点送来。 “你们随意。”
笃正溱坐回了位置,兀自翻看书卷。 李澈原本还没甚感觉,突然一想到面对的是笃以彤爹爹,自己的老泰山,不知怎么居然就有些紧张。 他只得抿茶消缓,倒是萧博易与笃海儿,两人神色轻松,也不知悄声说着什么。 诺大的书房内,只有沙沙的翻书声与杯盏磕碰的脆响,时不时夹杂着几句悉悉索索的话语,好是安静。 等了数盏茶的功夫后,李澈皱起了眉头,却是不知为何笃以彤还不现身来此。 再过了一会儿,就连笃正溱也觉得古怪,他放下书卷,唤来了王通,问道:“以彤呢?为何还不来此?”
王通苦笑道:“容老奴去看看……” 他话未说完,李澈却忽然神色一变,满脸紧张,唰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笃正溱眉头轻蹙,随即也神色一变,仰头看向了房门外。 笃海儿与萧博易初时还不知何故,数息之后,同样神色一变,却是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强大的气息从不远处掠来。 李澈喃喃道:“炼神真人……” 这气息的强度他并不陌生,至今也遇到过多次,正是属于炼神真人方才有的强大压迫感,但据他所知,笃氏并未有一名炼神真人,这却是哪里来的? 他看向笃正溱,却见其表情同样愕然,不禁提高了警惕。 “莫不是革氏叫来的帮手?”
正自猜疑,一个清亮的女声传入了他的耳内。 “李澈,好好照顾彤儿,否则我定不饶你!”
李澈一愣,随后就觉察到这股强大气息从书房上空掠过,瞬息远去,消失不见踪影。 他看向笃正溱,就要开口询问,房门却被推开—— 笃以彤穿着一身与李澈初见面时一模一样的玉白淡衫薄罗裙走了进来,对笃正溱一福,道:“爹爹,彤儿来晚了,方才老师从驰月雪原回来,同我说了几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