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土平原,入目寸草不生。 一座土石红褐龟裂的贫瘠高山上,一行三人走在龙脊一样的山岭步道上,你一言我一语,骂骂咧咧说着些什么。 “老大,人族实力果真有你说的这么强么,我们同海族联手都讨不到便宜?”
说话的是一个袒胸露乳,只披了一件布褂的肥胖男子。 他肩挑着一根沉重坚硬的枣木长棍,一端用右手勾挂,另一端则挑着一担用不知名兽皮盖着的竹篓。 说是一名男子,但只有当看清他的面容时才会发现,这并非一个“人”,而是一头妖族精怪。 头顶一只大角,皮肤灰白,干巴皱缩,哪怕不知其原身,仅从面向也能看出来,这是一头犀牛成精。 “没错,确是出乎意料,就我从大王处得知的消息,目前各地战事的进展都不容乐观,我们妖族本就在陆路,各有据处,尚还好些,那些海族可难过的很!”
被唤作老大的同样是一头精怪,只不过他却长着一个巨大的头颅,巨嘴中的门齿与犬齿呈獠牙状,紫褐色的皮肤裸露在外,已经被日头晒得多处龟裂。 这赫然是一头河马成精。 他同样用手拎着一提竹篓,搓了搓干燥得全是皮屑的鼻头,打了个喷嚏,道:“昨天才听说,南瑶洲南海那边,海族基本气数已尽,不可能再翻出什么浪花来了。”
“这……南海那里是宸虚派的地盘吧?这灵门第一大派当真不好惹……”这回说话的是另一头精怪。 他与河马精怪一样,只穿了裤装,裸露着上身,体型之壮硕,为三“人”之最,一身横肉,獠牙状的犬齿外露上翘,背脊长满了长而硬的鬃毛,说话间哼哧哼哧,散发着难闻的腥臊气味。 却是一头野猪精怪。 “呵……还好人类喜欢勾心斗角!”
河马精怪嘴角露出了与他粗犷脸面完全不相称的冷笑。 三头精怪各自提着一只竹篓,一步一步脚踩在窄不过两人并行的蜿蜒山道上。 “大哥,我们不能飞,那跳总可以罢?要不……我们跳两步?不然这要爬到什么时候去,平时我们都是须臾上下来去的,哪像……” 犀牛精怪小心翼翼把挑着的枣木长棍换了个肩,一脸无奈地说道。 “不行!”
河马精怪嗡声喝止了他,“这抚魂草可以安聚魂灵,但未栽植入土前,最是忌讳吹风雨刮,也不能收入储物宝贝里,只能盖上鱼猫的毛皮,由我们亲身运送!”
“你这一纵一跃,大风吹刮,和飞有什么两样?不要犯蠢!老老实实爬到山顶就好!要不然这件事情为什么大王要让我们三兄弟来?那些小的们难道就不能代劳么?”
野猪精哈哈一笑,道:“二哥,你可是走的烦了?莫若我替你拿着,你撒腿快活来几步也无妨,要可以的话,你上去替我们弄些吃食下来也好?哈哈!”
犀牛精怪讪讪道:“那还是算了吧……就这么点路,我能快活去哪?要上去弄些酒水下来,不定要被大王逮到臭骂,算了算了……” “算你还有分寸!”
大哥河马精冷哼一声,“事情办好了,随你怎么逍遥!大王现在在与人族的特使在商议要事,你要毛毛躁躁上去讨一口酒水吃食……” 他冷笑道:“只怕大王事后能给你一顿皮鞭子吃饱!”
犀牛精撇嘴道:“哼!特使……说的好听,不是人类的叛徒?他来找我们做什么。”
野猪精也跟着讥嘲道:“不错,大王居然还设下酒宴,如此郑重对待……” 河马精明显知道的多些,只是淡淡道:“这里发发牢骚就够,待会上去了收敛些,别闹的大家脸面都不好看。”
“哦?大哥你知道些什么?”
“大哥,这人族特使不是第一次来吧,前一次我俩不在山中,你陪着大王的,究竟是什么事儿?”
…… 三头精怪摇摇晃晃一路攀爬向山顶,沿途步道终于宽敞了起来,岩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开辟着一座洞,各式各样的小妖精怪出入穿梭。 无一例外的,这些精怪见了他们三个,纷纷避让退开。 犀牛精怪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来到了山顶上。 这里半截山峰都被削去,开阔出了一履平地,而剩下的半截山峰,则被完全掏空,另行开辟出来了一口巨型的山洞。 三头精怪一上来,就见迎面走来了一个全身窝藏在黑袍底下的身影。 河马精怪一愣,问道:“特使这就要走了?”
“恩,已与虫王他老人家商议好了,”黑袍人点头,又一指三人带上来的竹篓,问道:“这是抚魂草?”
他的嗓音沉稳干净,说着就伸手要掀开鱼毛毛皮。 犀牛精怪看他抓向正是自己枣木长棍后的那一提竹篓,下意识就扭转长传,叫道:“抚魂草吹不得风……” “你……”黑袍人神色一惊,立时荡出一股青绿色法力绕转在了他身边,把他猛然转身带起的呼风尽数阻隔。 犀牛精怪更是一惊,还以为这位特使要怎么了自己,提棍就要反击。 “老二!”
河马精怪骨节粗大的四指巨手自斜里拍了过来,一下稳稳当当按在了他的肩头,沉声道:“不要乱来,抚魂草就是特使要的东西!当然知道有什么忌讳!”
犀牛精怪一怔。 黑袍人见他不再动作,这才撤了法力,轻轻掀开鱼毛毛皮,察看起了这种叶子呈手形的翠绿夹杂着紫色纹路的灵草。 他点点了头,道:“东西品质很好,按我的要求布置下去就好。”
说完,盖好鱼毛毛皮,挥挥手飞身离去。 等他彻底消失在视野中,犀牛精怪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大哥,你没说我们要的东西是这……特使要的呀,我一直都以为是大王要的。”
河马精怪摇了摇头,顾自走在前面。 “要告诉了你东西是他要的,你指定不乐意干活,说是大王要的,你这不是不用我催促就老老实实把事情都做完了么?”
“大哥!你居然……” …… 黑袍人纵起一道青色遁光腾飞而去,飞离了这一片贫瘠的赤红土地。 “倒是没想到这些未经教化的精怪能够搜集到如此品质的抚魂草,这火纹虫御下的本事倒真有些说道。”
他一路往西南面飞去,贫瘠赤红被充满生意的翠绿取而代之。 “到这里了,可能会碰到人了……” 他不做停顿,袍袖一卷,就已将身上的黑色长袍脱落收好,露出了一身剪裁得体的青色法袍。 随着继续行进,周边来往的人影开始逐渐多了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座接洽天地的古翠巨山。 他按落遁光,露出身形,不少人见到他,都一脸尊敬的唤道:“张师兄!”
这黑袍人一一笑着点头回应,神情语气恰到好处,不会冷漠也不会过分亲近,保持着恰当好处的距离,令所有人都如沐春风,偏还心怀敬畏。 他飞身来到靠近峰顶的一座洞府前,拱手道:“山师叔,师侄澜华求见。”
“澜华?你私事处理完了?进来说罢!”
山洞内传出来一个厚重的老者声音。 “处理妥当了,师侄怕耽误门内战事,所以马不停蹄就赶回来了。”
他挪动脚步,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沉稳大气的面孔,赫然是望灵山张澜华! …… 夜里,银穗岛。 李澈闭目盘坐在蒲团上,宁心静气,摒除杂念,进行着他进入元婴境界后的第一次养气修炼。 当然,是在玄龟印玺的帮助下。 自那一次将与自己模样近似的印玺给吸化后,如今这样宝贝不需要再吸取其余法宝的“灵能”来补充自己。 其每日夜都会自行蕴存供以他修炼的那种墨光,虽然看去数目不多,但考虑到他如今已是元婴修为,这印玺自行产生的墨光其实已经不算少了。 当年他初学《星位小灵经》时,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灵器都足以助自己修炼非常长的一段时间。 不过后来随着他步入筑基境界,印玺所需要的“灵能”便不可同日而语,几乎是要数倍的墨光才能够帮助他提升修为。 再到金丹境界……那更是十数倍的增长。 所幸那时候有禹台运,其所施展的月灵无离反魂术算是让李澈因祸得福,修为呈爆炸式增长,否则李澈真要头疼自己盖去哪里找那么多的法宝给印玺吸化。 如今倒好,虽然墨光的量不够他终日闭关打坐修炼,但却省了不少麻烦事。 不然金丹境界就要吸化法宝来补充,那到了元婴境界又得要多少法宝,甚至说……难道还得用玄真之宝么? 他身上总共也就三样法宝,均得自禹台运,其中六囚灵杖已经被孔文斌毁坏,引仙天灯也已残破,完好的只有那一对水火双锥,他还能用什么来喂养印玺? “这样也好,本身进入元婴境界后,就不再是枯坐修炼能够提升修为的了,心神意念上的感悟才是破境的关键,闷头苦练没用。”
李澈暗自点头。 但不得不说,印玺助益修炼的效率实在是高,哪怕如今他是元婴修为,一气之下能吞吐海量的天地灵浊,遇到了印玺散化的墨光,两相交触下,同样只是一瞬即可炼化干净。 和之前金丹境界、筑基境界时候没有嘶嚎两样。 李澈沉神进入忘我的修炼状态中,殊不知遥远的某处,一个密闭山洞内,一具棺木内传来了令人牙酸的指甲抠抓木板声。 “是谁!你到底是谁!为何老夫感应不到我炼制的灵龟躯壳了!”
一个老者暴怒吼声,回响在山洞内。 咚! 他似乎一拳锤在了棺木案板上,喝道:“童儿,你去把张澜华叫来,我记得他上次说你的躯壳是被一个李姓弟子取走了,去问清楚究竟是谁!”
一个幼童声音颤颤巍巍应道:“是……是!老爷,小的这就让人去问。”
棺木内的老者沉默了两息,忽然又道:“不!你让他来这里找我!正好要把最近的事情问问清楚。”
幼童道:“好的,老爷,我这就与他知会。”
“哼……我记得是宸虚派的弟子?好本事,倒要看看你是何方来路!”
老者冷哼,棺木案板抠抓得吱嘎吱嘎响。 …… 一夜无话。 次日,李澈照常时间起身,处理完文书后,在岛上闲逛。 自从黄刚到来,这段时间里银穗岛上就异常忙碌,除了前线事务不能落下,一面还得配合黄刚的人手做调查。 头几天自然是找了马泰平、江淮条、高少雯、张芹四人核对情况,他们本身是邻岛来援,如今事了,急着要回去岛上主持事务,黄刚先找他们了解具体情况。 之后便是李澈、张弘业、陈武顺、章济华,包括那一些陪同驻守幸存下来的弟子,所有人都被黄刚及其手下执事弟子约聊了几句。 当然,这与当年李澈叛门后,白羽观把他相关熟人全都问了一遍不同,这不是要找出众人有没有“叛门”这样的罪责,只是为了更好的判断孔文斌在这件事情里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海族与那黑袍人的勾稽又为的什么由故。 一切的出发点是好的,因而问话的方式与问话的内容也都是颇为温和的,更没有白羽观的驻守执事参与,全是有黄刚自己手下人负责的。 最后,重点的重点自然是被关押到银穗岛地牢内的孔文斌。 黄刚已经有两日两夜没从地牢上来了,章济华全程陪同在下面,也正因此,其余原本由他负责的日常事务全都由李澈亲自在负责。 至于小牙岛处,如今则有张弘业与陈武顺两人在陪同处理。 之前权青易虽然已经分析解构了佴宣布置的阵法,但孔文斌又复布置下了一种众人不曾见过的穹顶法阵,考虑到可能与其使用的发出同出一源,有阵师在那里尽力复刻阵法,好取回参研,看能否据此找出那黑袍人的一点来历跟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