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浓烈到极致的红光从中心木屋内飞出,即便是在这犁枝山上也堪称炽烈的热浪扑面而来,依稀可见其中一个矮壮的魁梧身影,笃以彤一眼扫去,却惊骇地无以复加! “邹前辈……您是!”
红光散尽,走出来的邹六阳却并非是与其声音一般苍老粗犷的老者,而是一个穿着一件仅蔽胸背的背褡的中年人。 他身材实际一点也不魁梧,反而极为瘦削,身量也不高,之所以方才在红光内看有此视感……盖是因为他背后有一对巨大的乌黑翅膀! 一对羽毛黝黑发亮乃至细观有一道道玄奥纹路的巨大翅膀收并在身侧,令他看起来尤为魁梧,而其面庞虽然与人类有八成的相似,但一对黑中带金的瞳仁与鹰钩一般的鼻子却昭示着他的身份。 邹六阳并非人类! 笃以彤脑海里冒出这么一个结论,手背上登时惊出一片冷汗。 笃海儿更是已经看呆了,心里骂道:“李澈……你当真会做事!先害的我们姐弟被海族追杀,流落至东海,如今自己求剑求法又到了这么一头大妖怪身上,你当真……” 先前他对自己这位未来“姐夫”还有不少好感,这一连串变故下来,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要说他在胡乱行事吧,一般人只怕还没他这个本事招惹这样的麻烦,但你要说李澈只顾自己吧……他也只是在一心求道,意在攀登大道天梯。 笃海儿真有些头疼,但他却也清楚,只怕这样的人才能让自己阿姐为之侧目。 “怎么?见到老夫有这么惊讶么?”
邹六阳淡淡道。 笃以彤到底年长一些,屈身福礼后,歉声道:“前辈勿怪,我姐弟都不曾想到前辈您是……妖族出身。”
她顿了一顿,苦笑道:“恐怕李师兄也不知道您是妖族出身。”
笃海儿这时候也不敢再放肆,跟着自家阿姐弯腰行过礼节,却看到了邹六阳穿着一条麻布阔腿裤,裤脚随意卷起,一高一低,底下两只肉皮散发着黄褐色光泽的巨爪稳稳当当抓扣在地面上。 三根足趾向前,一根足趾朝后,尖爪锋锐,强劲有力,将地面上的土石都给刮花。 “这位邹前辈莫非是什么妖鸟出身?奇怪,怎不记得有这般模样的?”
笃海儿好奇之下,忍不住对笃以彤传音问询。 笃以彤却淡淡说道:“邹前辈多半是炼神境界的妖王?文骏,你不要胡言乱语传音,自己做的小动作走前辈一清二楚,还不赶紧告罪?。”
“什么!炼神境界!”
笃海儿惊呼出声,紧忙告罪了一句。 邹六阳淡淡道:“你这小女娃倒是聪敏,什么来历,居然能看出老夫的根底?不错!老夫一身修为正是你们人族口中的炼神境界。”
笃以彤摇头道:“晚辈如何能看清楚前辈的根底,只不过是晚辈一点觉察不到前辈的气息与法力,这等情况一向少有,是故由此猜测。”
之前她替李澈说话时候就猜测这邹六阳有可能是炼神真人,早已有心理准备,此刻当面,一般元婴修士她多少都有些感应,邹六阳站在那里却和不存在一样,事出反常,那只可能是对方的修为远超元婴境界。 邹六阳不说话,只用一对锐利如鹰的眼睛凝视着她。 笃以彤顿时生出一股莫名的压力来。 “前辈……” “嘿……”没想到邹六阳突然笑了一声,神色奇怪的说道:“原来你是魔门弟子?哪家来的?李澈这小子知不知道?你们之间什么关系?要颜真人清楚了,能容得下你?”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李澈对于情感之事远不如他对其余事物那样敏感,他有些地方迟钝,但旁观的邹六阳……乃至之前的昂鹿之都看的明白,只以为李澈与笃以彤之间是伴侣关系。 至不济……那也是萌生有情愫。 笃以彤根本没想到对方仅凭眼看就分明出来了自己的跟脚,不禁神色一变,道:“李澈……并不知情,但他一定知道我隐瞒了身份就是了。”
邹六阳森然道:“所以你隐瞒身份接近李澈是想要做什么?可是有什么心思打算?”
他脚爪扣在地面,尖锐的指甲“笃笃”叩击,松软的泥土被拨开,地下青红色的岩石也被凿裂开,发出“哒哒”富有节奏的响声。 一股无形的压力徐徐萦绕在笃以彤与笃海儿的肩头。 笃以彤欲言又止,笃海儿开始咿呀呀叫唤。 “老夫虽然不待见这小子,但颜真人……说到底与老夫有恩,就算中间有些误会,那也是我们之间的事,但却绝不能容忍宵小来害他弟子的性命!”
邹六阳森然开口,压迫感加剧。 “否则下回我找上门去,他说自家弟子在我眼皮子底下被人害了,只怕我有什么事都又不好开口!”
笃以彤似乎想说什么,但却一直抿着嘴唇,只是辩说道:“晚辈从无要害李澈之心。”
心里却还在想:‘倒好!至少看邹六阳这态度……不会害他就是了!’ 再撑了一会儿,两人只觉自己肩头的压力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更不知从何处来了一阵滚烫炽烈的热浪,两相叠加,仿佛是一块烧红的万斤烙铁压在了自己肩头,燎烧得面颊火辣辣的。 笃海儿终于撑不住了,大声叫喊道:“前辈!我们乃是魔门神女派弟子,但我阿姐绝无害李澈之心,她之所以不说明清楚,是因为她脸皮薄、脾气倔!是因为李澈是她的婚配!”
笃海儿一气把话说完,纵然肩头压力巨大,但话语中间都不带喘的。 “什么?原是这般由故……”邹六阳一怔,挥手撤去了法术。 “这臭小子!”
笃以彤肩头一松,膝头一软堪堪站稳,死里逃生后的第一反应却不是觉得庆幸,而是满脸通红地想着晚些时候一定要治一治这被家里族人娇惯了的混账小弟。 只是有些东西不点破那还能当作没有发生一样,一旦戳破、说破,那就赤裸裸的摆在了跟前。 笃以彤如何不知道自家小弟说的没错? 要她真看不上李澈,从第一次接触开始起,必然就不会给出什么好脸色,更不提浪费那些多宝贝符箓出手相救,乃至后面的一连串事情。 种种迹象表明,她就是对李澈颇为满意的,只是自己一直不肯承认这一事实罢了。 笃海儿早就看在眼里,知道自家阿姐心气高但也脸皮薄,因而也不去说破,只是如今到了没可奈何得地步,再不说恐怕两人就要殒身于此,只得如实托出。 笃以彤心里羞恼,连带李澈也给多少给记恨上了。 她扭头一瞪眼,笃海儿立马装作一副“我也没有办法“的面孔。 “唉……” 突然传来一声叹息。 笃以彤意外,听出里面包含的感慨与无奈,忍不住问道:“前辈何故叹气?”
没想到邹六阳摇了摇头,反问道:“神女派弟子?你说你是李澈的婚配,颜真人知晓此事?不得骗我,否则有你好受的。”
笃以彤面色微红,轻声道:“是晚辈一位师叔同李澈师叔说的媒,之后家父也表示同意,颜真人亦没有拒绝,虽然至今没有细要,但……确实是两家都知晓的事儿。”
“是吗……”邹六阳轻叹了一声,轻声道:“我看你对这李澈是有好感的,既然喜欢,就不要犹豫了,反而蹉跎了自己……” “这……”笃以彤面色登时红成一片,却也不解这位邹前辈为何突然劝说起她这件事来了。 邹六阳挥了挥手,道:“李澈在我书屋内学究剑法,并无大碍,你二人体内的寒毒约有小半月的功夫应该也就化散完毕,到时候有事的话莫若先走罢!”
笃以彤忍不住问道:“李澈呢?”
邹六阳摇头道:“他没事,书房就在我闭关静室旁侧,那里的阳火比这里只会更旺,他甚至比你们还要早几日就能化散毒素。”
“只不过老夫的剑法没那么好参悟,哪怕只是全数过一遍,不精深研习,那也得再耗费个月余,所以你们有事先走就好,之前不是听你二人自己说的?”
笃海儿正想开口说自家确实有事,但却被笃以彤瞪了一眼,只得讪讪闭上了嘴。 笃以彤想了想,道:“我姐弟二人确实有要事在身……完成之后还得回门内回复任命,如果李澈要在这里耽搁如此之久的话,那我们先走了确实更要合适。”
笃海儿轻舒出一口气,他真怕自己这位阿姐决定留下来和李澈告别了再走,心里忖道:“还好,阿姐到底不是一般女子,没有那么矫揉造作,要是留下来了……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擒捉到那几头妖畜。”
“不过……”笃以彤话锋一转。 笃海儿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晚辈有几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前辈能否答应晚辈呢?”
笃以彤屈膝恭恭敬敬做了个福礼。 邹六阳静默了一阵,笃以彤只道他不愿,便也不打算再强求,银牙一咬就要开口,没想到邹六阳居然柔声道:“什么事,你说来听听。”
笃以彤不知他为何变得这般温柔,有心想问,但到底没有开口,只是请求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请前辈不要告诉李澈晚辈的真实身份。”
邹六阳不解道:“你为何要对他隐瞒身份?你姐弟本名为何?”
笃以彤再次躬身,介绍道:“晚辈笃以彤,这是小弟笃海儿,我二人是北寒洲长荆笃氏门人,不告诉李澈,盖因……他从未见过我本人,也没见过我画像。”
这其实一直让她耿耿于怀,凭什么她笃以彤之前都已经看过李澈的画像,这李澈居然对自己样貌、为人一点也不感兴趣,从头到尾就没了解过! 笃以彤难得起了心思,想看看下回见面,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后,李澈这人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长荆笃氏……原来如此!你想给他一个出其不意?”
邹六阳一下就明白了她可能想做些什么,嘴角露出了一丝莫名的笑意,眼神里似乎有追思的痕迹。 怀念,却又伤感。 他点点头道:“你二人之事本就与我无关,既你要求,我自然就不会去多嘴,你尽可放心。”
这般说话,自然暴露了自己的小心思,笃以彤一时羞恼,并没有敢抬头看邹六阳的神情,因而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仿佛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情绪,急匆匆又道:“还有一事,想请前辈替我转交几样东西给那李澈。”
转交东西而已,这并非什么紧要的事儿。 邹六阳伸手道:“拿来罢。”
笃以彤从腰间储物囊袋内取出来了一瓶丹药与一罐软膏,双手走近交给邹六阳后,道:“请前辈将此物转交给李澈,但请不要说是晚辈赠予他的,否则晚辈的身份有暴露之险。”
邹六阳皱眉道:“这是何故?”
笃以彤想了想,快速解释道:“晚辈三人之前遇到了元婴境界的海族大妖,受其钳制多月,后来无法,我只得拿出假元服气符给李澈用,这才险中求生,逃了出来。”
“李澈因为催动此符,元气大伤,莫看他外表不打紧,但至今应该也还有暗疾在体内,这丹药与软膏就是专门缓解催动假元服气符后的反噬。”
“只不过李澈一直以为这符箓是我从长荆笃氏处求购而得,且如今市面上也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些外药可以辅助治疗催动此符后带来的暗疾。”
“倘若我告诉了他,只怕他马上就能猜出晚辈的来历,是故想求前辈替我转赠。”
事实上,这两味伤药,笃以彤原本是打算与李澈告别时候再寻什么方法留下,免得自己的身份被猜疑。 如今碰到邹六阳,虽不知对方前后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跨度如此之大,但既然有这个机会,那自是最方便。 省得她还要解释一番,反正到时候邹六阳只要一句话就能遮掩过去,如何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