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澈聚精会神到极致，那一个只用了寥寥几笔勾画而成的草陋人形便不知不觉消失在了他眼里，只剩下了一道充作长剑的墨迹，随着他指尖在书页上翻飞而过翩翩起舞。 这一本来自凡俗的武林秘籍在此刻看来却再不那么简单，就像是一口仙家飞剑在纸面上兀自翩然起舞，刺、挑、撩、钩…… “是啊……”李澈瞳孔猛缩。 一本剑法翻阅完，半盏茶的功夫也未，深奥晦涩的程度连与宸虚派门内收藏最为粗浅的功诀道法也不能比。 然则，李澈却紧紧闭上眼，细细回味，在脑海里依靠自己的记忆勾画出适才的每一笔剑势——只不过这次那道漆黑的墨迹变成了日西坠，在心海内飞舞不止。 足足过了快半个时辰，他才徐徐睁开眼，右手食指轻轻摩挲眉心。 那里有一点金赤光芒逐渐闪亮。 “去！”
一声轻语，日西坠腾跃跳出眉心。 李澈单手持决，令日西坠在头顶兜空一转，随后便御指其冲掠到了书屋中心的空地，学着方才已经刻在自己脑袋里的剑势舞动起来。 日西坠在空中来回腾挪，速度比平素来去慢了不知多少。 若以往的日西坠可堪称一声“灵动遨矫”，那么如今的日西坠就像是一个鲁钝迟疑的学生，似乎是在依样画葫芦学着什么，但却太过刻意，毫无灵性。 “不行……这般御剑，别说我斩败敌手了，别人没把我先枭首都是好的了……”李澈眉头轻皱，思索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想了一阵，复又试着操纵御剑，但结果依旧不尽人意，似乎总有些疙瘩磕磕绊绊在里头，仿佛日西坠与他生出了隔阂一般。 “难道我考虑的方向不对？或者我没悟出其中门道来？等等……道家剑法讲求五行属性，这《大日存玄剑》乃是一门火性剑诀，而这门……” 李澈翻过书封，摸着《飞鹿剑》这三个大字，心忖道：“这算是什么属性的剑法？会否是与我《大日存玄剑》不合的缘故，才行剑如此滞涩呢？”
他想了想，又看到了门口那座书架上的一堆武林剑谱，只觉得自己想的一定八九不离十。 从榻上一跃而下，他走到书架前，塞回了《飞鹿剑》，食指将书架上大小不一的册子一本一本分隔开，只想要找一本契合《大日存玄剑》的火属性剑谱来。 但这又谈何容易？ 凡俗剑谱取名很是随意，除了那些什么“飞仙”、“神剑”、“斩魔”的剑诀，有些取自地名，有些取自某种特殊的含义。 更甚者只是简简单单一句《林氏剑谱》，便再没有多余的讯息。 这还算好的，李澈翻看了几本，好些名字里带有“火”、“炎”、“焱”、“焰”几个字的，但里面的内容却与火属性根本无关。 甚至有一本叫做《心火长燃剑法》，一看名字，李澈还以为自己找对了门路，没想到翻开来一看…… 其内所指的心火长燃是指剑士在出剑的时候要保持高昂的战意，攻势不尽，便能立于不败之地，却与“火”那是一点也没关系。 反而……这门剑谱要求习练者最好学有一门是冰寒真气的内家法门，好让自己保持“外热内冷”的状态，而不会使自己在连番攻势下上了头，一步错，步步错，残身殒命。 但莫看这似乎与他内修《升玄太阴霄辰宝书》，外修《大日存玄剑》的情况类似，但本质却完全不同，根本借鉴不得。 李澈翻了小半个书架，心头已然开始烦躁。 他卷起了手上的剑谱，敲打着另一只手的手心，看着满满的书架，忽然有想到了一点。 “不对！这邹六阳亦是一口火属性飞剑，分明也学的一门火属性剑诀，若只有同属性的剑谱有用，他又何需搜集这般多的剑谱呢？有针对性收藏不就好了？我是不是想错方向了？”
李澈犹豫了下，把手上的剑谱塞了回去，继续苦思冥想。 “如果和自身飞剑属性没有关系……我再试试别的剑谱！”
他想了想，挑出来了那一门《阴阳逆乱五行剑》，翻看了起来。 …… 房间内只有翻书的沙沙声，未多时，李澈便已通篇阅罢。 这门剑谱名字里带着阴阳与五行几个和道家脱不开关系的字眼，但实质上还是和其余几本剑谱一样，属于“夸大”之词。 却是这门剑谱要求剑士在练剑前事先要准备好七口长剑！其中两口一长一短的阴阳剑，五口说是剑，其实是短匕更要合适的小刀。 与敌人对仗时，以长剑作为主手正面抗敌，短剑伺机刺击，另外五口小刀的作用则类似于暗器，突发于未然，一击制敌。 所谓的《阴阳逆乱五行剑》，即是指用阴剑阳剑合力引诱敌手落入自己的剑势之中，最后施以突然，用五口小刀作以胜负手。 如此是谓“阴阳逆乱五行剑”！ 李澈一字不拉看完，整个人都有些发懵，却是实在没想到武林剑士的剑谱居然如此花哨。 “这……姑且试一试吧！”
这门剑谱要求有七口长剑，但他总也就一柄日西坠，没法子，只能演练起作为主手的阳剑的剑路。 但……结果依旧不尽人意，依旧很是滞涩，甚至比之前试演《飞鹿剑》时候的感觉还要难受。 不适到李澈不得不停下来，站在书屋中心，提着日西坠自我怀疑道：“莫是我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根本不是这么个练法？”
李澈面色阴晴不定，从修道至今，他似乎都还没有碰到过这样棘手的问题，无论是炼气也好，还是修炼《升玄太阴霄辰宝书》，都是一帆风顺。 甚至在参悟《大日存玄剑》的时候，他都没有遇到过这样毫无头绪的情况。 李澈又想到方才脑袋里那口无人自舞的飞剑，咬了咬牙，自语道：“一定不会错的！那般玄奇的感觉，邹六阳又这么说，方向肯定对的！”
他反复思索了几遍，再一次抽出来一卷剑谱，沉下心后好好研究了一阵，随后再次御剑试演剑路。 “不对……” 滞涩之感依旧，李澈又换了一卷。 “还是不对！这般御剑，我法力都要滞涩！”
李澈御剑强行折转。几乎一口真元淌不过来，咳嗽出声。 …… 也不知试了多久，书架上的剑谱洒落了一地，邹六阳的声音再一次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书屋内。 “如何？你想得怎么样了？”
话音才落，他又道：“哦？你在试演剑路了，感觉如何？”
李澈早已没有了耐心把每一本看完的剑谱完好得塞回，就随手摊在地上，免得有时候要反复回看，还得再回头一本本去找。 邹六阳来问时，他正坐在卧榻下方的脚垫上，闻言立马抬头，却发现大门雕窗外已是一片漆黑。 他撑着膝盖缓缓起身，讶然道：“已是夜晚了？”
没想到邹六阳语出惊人：“已经过去两夜三日了。”
“两夜三日？”
李澈一怔，神色微变，“今天已是我上山来得第三日夜晚了？”
“不过时光尔，值得什么惊奇？”
邹六阳颇不耐烦，复又问道：“你试演剑路，感觉如何？”
不过时光尔？ 好大的口气！ 世人求仙，追求的不就是所谓的时光么？ 李澈暗忖道：“这邹六阳也不知是什么来历，就算他与颜师是同一代人，修为卓绝，但却也不该对寿元看的如此之淡，怎么言语里就是一副没甚所谓的样子？”
李澈心下好奇，却也不敢大咧咧问这个问题，起身后便把心思收了回来，答道：“晚辈确实试演了许多们剑路，但……奈何晚辈愚钝，一无所获，反而有些迷茫了。”
“哦？怎么个迷茫？你怎么想到自己试演剑路的？”
邹六阳话语里却没有一点意外，似乎李澈这么回答才是正常的。 “晚辈是想到了‘道法’一词，这才有所联想……”李澈把自己早前的明悟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邹六阳沉默了好一阵子，叹道：“颜真人收你为徒不是没有道理的……” 书屋内复又沉寂了下去。 良久，他才淡淡道：“你的想法并没有错，我本以为你就算再出色也应该还要一些日子才能够悟出这个道理，没想到比我预想的要早上不少。”
邹六阳提声道：“没错！如若通俗来讲，剑法即使世俗所谓的剑谱剑路，当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李澈得到了肯定，心头当即一振，问道：“那为何我试演了这么多门剑谱剑路，却始终不得一点要领？”
邹六阳淡淡道：“因为你是自己一个人在摸索。”
“……前辈是指？”
李澈真的摸不着头脑。 邹六阳这次没再让他自己去想，解释道：“你看的剑谱剑路都是凡俗来的，那都是要以手持剑一招一式去打的，无论是力道把控，还是说距离把控，全都与你凭空御剑截然不同，哪里是你摸索两下就能找出门道来的？”
李澈一想，确实是啊！ 他方才按照剑谱记述的剑路御剑，无论是哪一门，施展至哪一路，摆在他面前最直接的问题就是不知道“闪转腾挪”、“起承转合”时候，该要怎么去把握一个合适的“度”。 这个“度”正是邹六阳口中所说的“力道”、“距离”之流的关键问题。 然则，这并非剑谱没有讲清楚，无论是哪一册，都在施展剑路时候说得明明白白，什么时候手腕该要放松，什么时候要虚握剑柄，又该在什么时候要保持剑身刚紧，全力突击。 实是道家剑法与凡俗剑诀有着天壤之别，至直观的，不就是邹六阳所说的，后者是手握实剑，而前者则是遥空御使。 两者之间天差地别！ “你若是在嵋山派习剑，那么当你选定了剑诀之后，你老师一定会同时教予你一份剑法，这份剑法只得口口相传，从不记录在卷册上。”
“只要那你参悟详尽，勤加练习，便能够在御剑之法上有长足的长进，这从某种程度上而言，反而是门派内除了剑诀之外最为宝贵的资源。”
“甚至在一些收录的剑诀只是二、三流的门派内，这口口相传的剑法才是被它们视若至宝的东西。”
邹六阳嗤笑道：“而你？想要在几天时间里试演出一份最合适自己剑诀的剑法？说你天真都是口下留情，痴心妄想才是你最好的写照！”
“那我该如何去做？既然您说这是口口相传之法，难道我宸虚派是没有么？”
李澈发现对方特别喜欢讥讽自己，就是不知道是因为颜真人的缘故呢，还是单纯只是对方的性格使然。 不过这种时候他也没有心情与对方争辩，邹六阳既然前面肯定了自己，这时候又说的如此难听，那么就一定有应对的办法。 邹六阳淡淡道：“没错，你宸虚派就是没有的，纵然你们乃灵门第一大派，但却从不以剑道著称，更没有这口口相传之法。”
“剑法还需与本门的剑诀相合，除非你们门内出了一个剑道大家，领悟整理出来了这些法门，否则就永远不会有合适自己门派的剑法！”
邹六阳冷笑道：“千余年前，你们宸虚派的道法就很高明，但却没有一人学剑削除个所以然来，如今千年过去，颜真人还派你来我处求问剑法，看样子是依旧毫无进展了？”
李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 邹六阳见他如此，不知为何就突然喝道：“你这段时间就在翻这一座书架，试演剑路了？算你有毅力，去！看看对面那副书架！”
李澈有些意外，但还是照做，走向了对面那副只有寥寥数卷书本的书架。 此时走到书架前，他满怀好奇的取出了其中一卷，看了眼封皮后，眼睛陡然睁大，惊骇道：“前辈，这是……” 李澈把书卷一抖，蓝底的封面上几个黑字大字极其醒目，赫然是《大日存玄剑》五个古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