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瑶洲,燕邵国。 燕邵国乃是洲陆南部最为靠近南海的国家,由于地处偏外,少有外国等敌对势力侵扰,本国势力扩张的十分厉害,几乎占满了海岸沿线。 民众也几乎是靠海过活,寻常百姓每家每户都有大小渔船,每年每月都进出南海海域,依靠捕鱼为生,一日不曾停歇,渔业极其发达。 不过独处一隅的燕邵国,难免有固守锁国的弊端,最直观的便是本国工农业极不发达,民众群体生活水平质量不高,连带军队素养也是乏善可陈。 这在风调雨顺的日子固然安稳,至少吃穿不愁,还颇有闲趣,然而一旦遇上了战事,却极度缺乏自保之力。 尤其是面对超乎凡俗可控的力量。 四十余年前,海族沿岸登陆,妖族四起进犯,燕邵国作为近海国度,乃是受袭的第一站,可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然则,燕邵国官方反应极慢,各州城调度水准也稍显欠缺。 却也不是一定要这些凡俗甲士与精怪们战阵厮杀,收回丢失的疆土,为死去同族复仇,却是他们连合理的疏导受害难民也做的手忙脚乱,不甚清楚。 好在颜开霁早有所预防,事发未久,便指令在燕邵国周近的本门修士疾速驰援,将事态管制在可控范围内。 之后各地起事,战火飘摇,毋论内陆情况如何,各洲陆沿岸的地界却一直都是战火聚焦所在,堪称兵家必争之地。 李澈在寰霄星宫聆听了颜真人教诲一整日夜,及至第二日天蒙蒙亮,才出得宫外,往罗源观内走了一趟,做好登记,便御剑往南海方向疾驰。 宸虚派本就位处南瑶洲南部,虽未至极,但与南海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很远,只是两个多时辰,天光完全放亮,他便进入了燕邵国地界。 一经至此,李澈就碰到了一队在空中来回巡游,穿着宸虚派常服的弟子。 “这位道友且暂驻!”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灰袍的男子,浓眉大眼,精神奕奕,身背一卷画册,警惕地打量着李澈。 “敢问何事?”
李澈按驻剑光,日西坠遨矫灵动,在身侧盘桓游走。 三人小队看到这口灵动活脱的飞剑,不经意互望一眼,神色俱是微凛。 灰袍男子目光扫到李澈脸上,不禁微怔,不知怎么升起一股熟悉感觉来,只是细细思索,却又毫无头绪,于是拱手道:“某是宸虚派费岳,敢问道友哪里来人?”
李澈没有直接回话,而是抖了抖穿着的星纹黑袍,笑道:“我这穿着,难道还是别派来人么?”
“这却代表不了什么。”
费岳眼中的警惕却是不减,甚至李澈抖衣袍的时候人还不动声色把手按在了腰间储物囊袋上。 “此物可否证明我的身份?”
为免引起误会,李澈动作缓慢,抖开袍袖,取下了腰间身份符玉,握在手里运起《星位小灵经》,把法力灌注入内。 霎时间,符玉表面散发出一点点星光,纵是在白日,也无比璀璨,煞是好看。 费岳这才长出一口气,笑道:“这位师兄见谅,海族狡诈,咱们这里已经出现了不少海族冒充本门修士,进入燕邵国国境内作乱。”
“原来如此……”李澈恍然。 同时心里暗忖道:怪道罗源观的值事让我遇到本门弟子,先问符玉何在,却是要看究竟是否本人,若无法以《星位小灵经》催动符玉,那必然是个假冒货。 费岳介绍道:“费某不才,被安排为这支三人小队的领头,此是乔才乔道友,这位是门内颇有名的彤仙子,陈红彤。”
“道友有礼。”
乔才是个中年男子,一身灰袍,头戴方巾,面目虽普通,但却别有一股书生文气。 而被称作彤仙子则噗哧一声,笑道:“哪当得起仙子之称,也就几个好友这般调笑我,这位师兄切莫见怪!”
李澈笑着寒暄两句,与两人分别见礼。 费岳却始终觉得李澈面熟,忍不住在他脸上来回打量,问道:“不知师兄名讳?是从哪里调派来的?”
三人中,费岳是金丹中期修为,其余两人皆是初期,称呼一声金丹后期,法力澎湃几要外溢的李澈为师兄倒也合适。 李澈笑道:“某姓李,单名一个‘澈’字,却非是从别处调派而来,昨日才出关,这才领了任事,从门中赶来此处。”
李澈……费岳愈发觉得耳熟,拱手道:“原是李师兄,你可是要去……” 他话说到一半,一旁的乔才神色微变,似乎想起了什么,走近一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几人都是金丹修士,这般耳语自没什么遮掩作用,只是场面上不须难看,都听得一清二楚。 乔才说的,不外是对李澈身份的猜测。 费岳听罢,人明显一愣,眼神微睁,犹豫着问道:“敢问……可是掌教真人弟子李澈当面?”
别人怎么看他,李澈丝毫不为所动,他自己清楚,自己的身份已是清清白白,却不用自惭形愧,大大方方道:“正是李某人。”
虽然五十载过去,有关李澈的事迹已经鲜有人提起,但三人也算与李澈同辈的修士,因而听到这个名字并未感到陌生,反而一下想起了前事种种。 费岳三人不知该说什么,一时间沉默了下来,气氛稍显尴尬。 李澈急着前去找寻松良稷任事,不便磨蹭,就问道:“正巧要请教三位一事,却不知松良稷松师兄正在何处?”
“松师兄?不在此处,李师兄你找他?”
费岳一怔,下意识就问了这一句话。 他旋即意识到这并不管自己的事儿,紧忙接着说道:“松师兄乃是清剿燕邵国这片沿岸海族妖兽的负责人,自不会与我等一样在外巡守,他人却在还要南面,坐镇在架设于南海海面上的一座飞宫之中。”
还要南面……李澈认了眼方向,立马拱手道:“李某有急事找松师兄,就不与三位多陪了,多谢告知情况,李某失礼,先走一步。”
说罢,剑光虹化,金赤光耀裹卷浑身,“嗖”的一声,倏然消失在眼前,转瞬已在天际外,拖曳出一尾霞光。 三人静静看他消失的无影无踪,费岳喃喃道:“是啊……这就已经半百载过去了。”
一旁的乔才也是一脸唏嘘,感慨道:“没想到今日能给我们碰到这位李师兄,看他浑身法力澎湃,应该是快要突破元婴境界了?”
费岳点头,道:“法力澎湃激荡,时有逸散,时而收束,分明已经是站在了元婴境界的门槛上了,这速度……” 彤仙子看着李澈远去的身影,叹道:“当年李澈一事闹得无比轰动,回来后立马就被处罚禁闭,还引得门内好一阵议论。”
“本以为不会如此之快,却没想到就爆发了这海族妖兽的事情,一下转移走了所有人注意,没想到匆匆五十载过去,连我等都不记得了此人,遑论那些新进弟子……” “他等若完全洗白了,乃是正正经经的我派弟子,想来这定是掌教真人的筹算,当真……” 费岳摇头,打断道:“你也说了,他是正正经经的我派弟子,不要妄议尊长。”
彤仙子抿嘴,点了点头。 乔才却突然道:“你们说,李澈奉命到咱们这片地界来,与松师兄二人……是谁做主?谁来做小?”
费岳皱眉,思忖道:“论修为,李澈就算将要突破,眼下也的确只是一个金丹修士,难以服众,而松师兄乃是元婴修为,一身本领高强,人尽皆服,自然要听松师兄的。”
“但要说起身份,李澈乃是掌教座下,地位尊贵,松师兄虽然也是天府星黄真人弟子,但……总归说起来还矮上一筹,不好说,真不好说。”
彤仙子确摇头道:“小女子却觉得没那么多讲究,咱们修真界还是以本事论,李澈固然身份尊崇,但修为有限,就算我听说他有一身本事,又如何能压服那些个元婴修士?”
“松师兄却不一样,虽然才入元婴不久,但斗法之能实在厉害。”
“我听说有几个自恃修道年久,在倚老卖老的元婴师兄,做事不够上心,被松师兄训斥了一顿。”
“几个还不服,松师兄却不惯着他们,逐一将他们挑了,打的心服口服,那本领……哪里像是个才修成元婴的人?”
被人唤作彤仙子的陈红彤越想越是觉得自己猜测无误,十分确认道:“李澈不可能中途插手,抢了那飞宫位置去坐!”
费岳也点头道:“是极,颜掌教最关注大局走势,纵是自己弟子,骤然来此,半途也不好接手南面这片地域的清剿事宜,可容不得些许差错,大概率还是以松师兄为主的。”
陈红彤与乔才表示赞同。 “走罢,集中精神,我等也还有巡守任务,已经耽误了!”
费岳拍了拍手,唤回了两人注意,当先往西面遁去。 …… 李澈与三人别过,独自驾剑御遁在空中,俯视着沿途景色。 “倒是真的一片狼藉,明明已经将这处海岸线封锁了起来,却还是时不时有漏网之鱼混到内陆,为祸一方。”
沿途一座座州城随处可见绝非人力所能造成的破坏,塌方、火燎、水淹、裂地……种种痕迹,俱是凡人无法抗拒的手段。 来时李澈已经得知,燕邵国乃是一座靠海的国度,版图几呈碗面弧形,正与南海和南瑶洲交界的海岸线相契合,扁窄,但是横阔。 宸虚派已经派了大量弟子将整条海岸线封锁了起来,防止南海中有海族伺机而动,进犯内陆。 同时还派了一部分弟子巡守住燕邵国北面一侧,这里地貌复杂,山川荒原,森林荒漠尽皆有之,养藏了也不知有多少妖族精怪。 宸虚派纵是势大,却也没有这般人力扫荡过去,只能以防为主,排查妖族祸乱。 但江河湖海四通八达,本就贯通,哪里能做到百分百的隔绝? 仍有不少海族通过一些隐秘的河道暗流潜入内陆,骤然发起进攻,打一个猝不及防。 燕邵国军士自然没甚好说,大多只能稍作抵抗,就导引民众撤退避难,即便是宸虚派弟子,虽时有人在半空巡守,但一国之大,却也难以面面俱到,随时出现在该要出现的地方。 一些伤亡难以避免。 虽然每次清剿完毕,宸虚派弟子会溯源到海族来路,封禁通道,但海族亦不是呆愣,在一批进攻时,另一批海族精怪同时也在挖掘通道,为下次来犯留下门路。 更甚者,海族精怪从不是单独行事,总有妖族与之相配合,每次起事,都不止一处,而是一下子多地爆发,相隔辽远,让宸虚派弟子奔走左右,疲于应付,明显的是有预谋。 因是之故,每隔一段路程,就时不时能看见一队宸虚派弟子在巡守,见到李澈独身御遁,总要前来问上一句。 有几个更是脾气火爆,见到他人,先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出手喝问,毫无顾忌。 李澈对此倒也没有过于气愤。 只想到几近五十载都这般生活,不消说,是个人都会精神紧张,更不提有些人的亲友就丧生在这些海族精怪与妖兽口中,落得个尸骨无存,对它们早已愤恨无比。 他倒也能够理解。 不过这些人出手倒也不是没有分寸,非是致死手段,多以擒拿为主,李澈只把剑光一纵,便一气躲开,随后表明身份,倒也没有遇上什么本不该有的矛盾冲突。 只是这样一来,他回来了的消息便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甚至比李澈的遁速还要快,这一片地域附近不少人都已经知悉此事。 燕邵国东西绵亘长远,南北却扁窄,李澈虽为避免麻烦,没有全力飞遁,但也要比加急快马来得疾速,只不过小半日,便已穿越南北,遥遥见到了与天际一线的南海海平面。 而几乎是同时,海面上一座巨大的飞宫便撞入了他的眼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