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声哀鸣浸微浸消,冰牢也随之溶解,前一息还坚如磐石的冻冰,下一瞬就成了湿哒哒的雪水,与无数云帏烟气混杂逸散,让人如临破败的仙境。 然而场中的情形却好似斗兽场,污浊血腥,惨不忍睹。 于合君躺在地上,浑身挫伤沾满了鲜血,双瞳灰蒙蒙一片,无神地望着天空,早已没有生息。 李澈亦好不到哪里去,浑身血污,尤以手部伤势最重,双拳尺骨上皮肉破烂,露出底下的白骨,右手翻折的食指、中指虽已经被他掰回正位,但却软趴趴的毫无劲力。 不过即便如此,他仍旧充满了攻击性。 眼见于合君败亡,居然又嘶吼了一声,一点也不怕痛般重锤了下地面,直奔离他最近的周致台。 这位宸虚派的天同星炼神真人一点不为所动,随手一挥,就召化出来先前那株无根槐树,把李澈与牛角大魔轻轻松松就给包裹了进去,没有遭受到半点反抗。 场内安静了片刻,观战众人这才爆发出议论声。 “这……李澈居然赢了?”
“他一个中期修士,怎么斗败了后期修士?”
“这个人能被宸虚派颜真人收做弟子,还是有本事的……” “不过……这李澈的状态是不是有些不对?”
“嗯,他从方才起就受制于寂月楼的禹台运,的确状态不太正常。”
“不,我是指他……唔,怎么说,现在模样像个失去理智的野兽,你看他还对周致台真人表露了敌意,似乎……” 各派议论纷纷,然而伏罗派飞舟上却一片死寂。 良久,甲板上一众弟子中才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于……于师兄居然败了?”
又一阵沉默。 足足十数息,才有人解释道:“于师兄不是败在了李澈手上,而是败在了李澈与仲孙不范两个人的手上。”
这话立马得到了人们支持。 “没错,和仲孙不范比斗,于师兄已经有伤在身,再连场与李澈比斗,连休歇也不曾,难免落了下风。”
“是极!别忘了,仲孙不范是黎音宫绛鲸绛真人的弟子,李澈更是颜真人前弟子,他们哪里是普通修士?于师兄……哎!真的可惜了!”
另有人补充道:“于师兄一身本事用出来半数没?我伏罗派道法玄奥,真要大展施为,不见得不能连番胜战这两人,只能说的确可惜了!”
这人的重点却是落在宸虚派、黎音宫与伏罗派三家谁的功法要诀更高深上。 这话顿时引来了一众弟子的赞同,但也惹得平素与于合君走得比较近的几人心有不满。 尤其是此前与长孙乐池说话的徐建白,此刻更是怒目相向,喝道:“你说什么风凉话呢!眼下是关注这个的时候么?”
那人登时一惊,张了张嘴,但到底没敢回嘴。 …… 周致台随手收了李澈,看向长孙乐池,面无表情道:“你一个伏罗派真人前辈,居然要直接插手到晚辈间的斗法里去?脸不要了?”
类似的话之前长孙乐池嘲讽过周致台,这会儿被对方拿来说论自己,他顿时满脸寒霜。 长孙乐池也是心急了,于合君是他师兄的弟子,眼见要毙亡在李澈手下,一时没按耐住,这才出来想要救人,没想到周致台眼疾手快拦住了他,搞得这会儿他骑虎难下。 长孙乐池稍一思虑,无奈只能指着底下的于合君尸身,面无表情道:“老夫来收拿我师侄的尸身。”
私下斗法也就算了,赢了把对方身上的财货收为己有,但众目睽睽下的比试,即便分出胜负,大家也不好意思捞人口袋。 因是之故,从方才比斗起,谁家也没有抢夺过败亡对手的身家。 这即是自矜,也是免起事端,毕竟人口袋里很可能有其门派的功诀,这些都被设置过特殊禁法,外人无法破除,抢了学不了,还要遭人惦记,可谓羊肉吃不到,徒惹一身骚。 周致台故作恍然,摆手道:“原来如此……你们师叔师侄关系让人艳羡,居然要劳动你一个真人亲自来此。”
长孙乐池冷笑,没有说话,只是起了一股黑白色真元,卷托了于合君就走。 背过身时,周致台又突然开口,嘲讽道:“你们关系亲近是亲近,就是你这长辈对自己师侄太没信心,方才都没分出胜负,你就急匆匆下场认定他一定是败了。”
长孙乐池顿驻脚步,头也不回就走,只留下了一句话,“记得之前说的,此间事了,你我好好做过一场!”
周致台毫不示弱,冷声道:“自不是诳你!”
长孙乐池一走,禹台运这边才反应了过来。 他是认为李澈有机会拿下有伤在身的于合君不假,但却没料到李澈的方式是如此粗暴,如此快速,丝毫没有借助其引以为傲的飞剑,而是一牛角大魔肉搏制胜! 缓过神来的他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拥有牛角大魔,登时有些激动,口不择言就道:“周真人,你关押我禹氏仆从做甚!”
周致台扫了他一眼。 飞舟上的林建帛见状化烟飘落到广场,挡在了周致台面前。 周致台淡笑一声,道:“放心,周某还不至于对一个晚辈出手,只不过你们寂月楼真该要好好教导门下礼义了。”
林建帛却道:“我魔门不像你玄门、灵门压抑弟子个性,没什么要周真人你指点的。倒要请真人先把我寂月楼弟子李澈给放出来。”
“好!”
周致台极为干脆,无根青槐化成星点光斑消散,露出来里面昏迷过去的李澈。 林建帛对于他的干脆稍感意外,但见到李澈浑身上下与方才被藏进青槐前一模一样,意味深长道:“周真人果然磊落信义,林某还以为你会藉这青槐替李澈疗伤,没想到……” 周致台回身遁往墨玉飞宫,说道:“怎会?那岂不等于插手了这场比试?周某不至没有这点分寸。”
看着他远去,林建帛面色阴沉如水,走到禹台运身边,提醒道:“自从那名叫宋嵇的弟子替颜开霁传话,这周致台的表现就很耐人寻味,谅必是有什么后手,你小心一些!”
禹台运郑重点头,道:“快了,月灵无离反魂术只差最后一步,我加速催动,届时谅他有什么手段也都没用!”
林建帛皱眉,心下有股说不出的烦躁,再次提醒道:“颜开霁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小心一些。”
“还有李澈现在的状态……月灵无离反魂术我虽不会,但却是清楚细末的,甚少有人会出现李澈眼下这副模样,我估摸与他身上的御虚魔洞法门有关。”
以他炼神境界的见识与眼力,一眼就看出来了哪里出现了问题。 禹台运微怔,心下一急,忍不住问道:“这能有什么问题?难道我不能把牛角大魔占为己有了!”
林建帛忽略了他稍显不敬的态度,看了眼御虚魔洞圭明支的方向,说道:“你加快动作就行,我去与你请教请教御虚魔洞圭真人。”
禹台运一听,着急道:“不是说这牛角大魔我拿下后,宗门会同御虚魔洞分说么?怎么现在……” 众目睽睽下谈论这些个,林建帛终于不耐烦了起来,低声喝道:“又没有说不给你!但前提是不影响宗门计议啊!”
上方各家飞舟上传来了不知是谁的话语:“嘿……还比试不比试了?”
林建帛扫了声源一眼,冷哼一声没有回应,再叮嘱了几句,拂袖便走。 禹台运面具背后嘴唇紧抿,脸色不是很好看,待林建帛走开,他突然发泄一般飞速掐诀,口中喝道:“睡到个什么时候!起来罢!”
李澈额头眉心的明月复又散发出荧光,忽闪忽暗。 几个反复后,他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唰”的一声跳起,单膝半跪,一手按地,一手摸着自己脑门,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嘶吼声。 宋嵇走到围栏边,扶着栏杆,俯视着李澈,手指轻悄悄一点一点个不停。 李巾纭自方才起,便时刻关注着这位,见他似乎意有所动,便走近了两步,拱手问道:“宋师兄,你……可是有什么打算?”
宋嵇闻声一怔,没想到这位门内贪狼星单英华真人的弟子会来同自己搭话,当即回礼道:“不曾!”
李巾纭似乎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端详细看了他数眼,再行一礼,抱腕道:“师弟失礼了!”
宋嵇点头,表示不打紧。 两人说话的功夫,广场上复又有了动静。 “你等这也要犹犹豫豫,何必?就让我来会会他先罢!哈哈!”
御虚魔洞的飞舟上一道黑色烟尘滚滚落下,在广场上显化出来一个男子。 此人一身黑袍,头顶无发,转是绣刺满了各种红红绿绿的鬼怪刺青,鹰钩鼻,三角眼,身量魁梧,一副市井流氓的模样。 他笑着看向李澈,拱手道:“在下沙开坚,久仰大名。”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李澈的嘶吼……以及禹台运的冷笑。 禹台运心道:“沙开坚,沙闭坚,叫什么都无所谓,你既来了,那就好好成为我月灵无离反魂术的磨刀石吧!”
他全力催动月灵无离反魂术,直截让李澈又开始癫狂起来,形如一只野兽,四肢伏地,口中寒气狂吐。 染化到这等地步了么……沙开坚见这副模样,撇了撇嘴,大笑道:“也好!听说你本是一名剑修,若真保留了神智,也许比眼下还要棘手,却是沙某人占了个便宜!”
他说罢,身上黑袍随风猎猎作响,隐约间一个灰色的魅影出现在他身后。 其形如一个乡野田间的稻草人,四肢瘦如竹竿,偏偏头大如斗,躯干大腹便便,让人担心还未与人斗争,它自己就会折断腿脚摔倒在地。 “这是谁啊?”
“不认得,怎么收服着一头竹蚜草人?”
“竹蚜草人虽然低级,但别小看人家,好歹也是金丹中期的修士。”
“这沙开坚我认得,没甚特殊来历,就是门中一个普通弟子罢了。”
“不能这么说吧?普通弟子能来这?我看他他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御虚魔洞飞舟上传来了声响。 沙开坚暗自冷笑,心忖道:“说我是普通弟子?”
他这般想着,但后半句话话却不自觉说出了口,“看我拿下了李澈,炼化了牛角大魔,我看你们谁还当我是普通弟子!”
沙开坚出身普通,能够在御虚魔洞这宗魔门内混到如此地步,自然是颇有心计与天赋。 但没奈何毫无跟脚,他虽然修习了《中统鬼神部目乘魁录》这门御虚魔洞顶阶功诀,但却没有足够的资源与机缘找到一头满意的妖鬼,只得收服炼化了一头平平无奇的竹蚜草人。 尔今圭明支应允御虚魔洞众弟子,将李澈拿下即可将其身上十大妖鬼之一的牛角大魔收归己用,沙开坚哪里肯放任这等机缘溜走? 从方才起,他便在心里祷告这伏罗派的于合君落败,最好还是在尽力消耗李澈法力后落败,眼见分出胜负,几家真人回转,他想也没想就赶在众人前头下场。 成也好,败也罢,沙开坚并不在乎,倘使因为考虑到性命安危而止步不前,那他不修这个道也罢! 这御虚魔洞弟子心里生出一股狠劲,双手掐诀,身后的竹蚜草人一阵癫颤,空洞的眼孔中红光涌动,先炸出两道血色雷光。 “没了。”
圭明支淡淡道。 一旁的元婴修士一怔,问道:“真人,何以见得李澈输定了?”
他倒不是不希望李澈输,只是好奇还没正式交锋,怎么就已经定胜负了。 然而圭明支却道:“我是说沙开坚没了,竹蚜草人不是这么用的,这沙开坚可惜了,我也有关注过他,平素不是这般火急火燎的人,没想到今次乱了章法,要断送性命。”
“这……”几个元婴修士面面相觑,忽然想起来了什么,恍然道:“才想起来,真人您的妖鬼便是竹蚜草人,难怪……” 仿佛为了验证他所说的话,底下战局一照面便分出了胜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