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山园。 西莲院,藕荷亭下。 “禹道友,这真的不行,许某真的不能,且也无有门路告诉你此事。”
许勤英坐在石礅圆凳上,摇头拱手。 “怎么不能?怎么没有门路?乌前辈既然放心让许道兄你主持密市,可见权力是极大的,遮莫不过一个人的身份讯息,又有哪里不能告诉我了?”
坐在石案对面的,赫然是戴着卷草面具的禹台运。 此刻的他,鼻子以下的面具被拆卸掉,露出狭薄的双唇,轻抿着嘴,单手把玩着酒盏,身后还站着一个穿着领口、袖口刺绣卷有卷草纹的蓝袍中年人。 许勤英苦笑道:“我能主持密市与知道那人的身份,这两者间没有必然关系呀!我连他名字也不知道,若非宋东方道友在白日提及,我甚至不知道他姓那拉。”
“所以我让许道兄查一下,这事儿你们肯定是有留底的吧?”
禹台运悠悠怡然,“乌前辈虽然名义上是散修,但实则在为长乐山办事,说是供奉长老也不为过。”
“这见山园创立的用意别人不知晓,我却是清楚,本身所谓的保人都是经由乌前辈首肯,留底在长乐山的前辈高人,也正因此,那些来参加密市的人也大多来历不凡。”
“由这些前辈高人发出担保,将口袋里金元足厚的修士聚拢,召开密市,一来可以为高端资源找到好买家,赚地盆满钵满,而不是把东西丢到哪家谁都可以去地坊市,稀释了参加拍卖会地质量。”
“其次,这密市也是长乐山拓广人脉网络所用,能够接触到保人,足以证明他们的来历不凡,大概率会比其他人在大道一途走得更远。”
“长乐山掌握了这部分人的跟脚,行事时候就可以稍加参考,拿捏轻重缓急,譬如……那姓那拉的胖子。”
“今天之前你们长乐山可能并不知晓此人是谁,然而一旦下次再与他有交集,你们便可以依据手上的情报做出相应的处理。”
禹台运嘴角一勾,“这即是为何参加你们密市的人不可以超过元婴修为,却是那些他们多少已经声名在外,没有刻意搜集资料的价值。”
“这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许道兄,我说的可对?”
许勤英面色微变,对于自家算盘被对方摸得一清二楚,初时还有些不快,但随即想到对方是寂月楼若山禹氏的人,知情背后的关系也不是说不过去,便稍些释然。 但自己该要怎么处理呢? 许勤英犯了难。 “勤英,无妨,你告诉他吧,我已经请示过乌前辈,同意了,不过只此一次,否则我长乐山这门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蓦然间,亭外长廊,屋檐底下,宗润负手而立,神情淡漠地开了口,随后就又隐没在黑暗中。 蓝袍中年人瞥了他一眼,纹丝不动。 许勤英这下松出口气,“稍待,我查看一下。”
说着,他一拍腰间的储物囊袋,无数清亮碧绿的令牌从中飞出,旋转在他身边,将这一角院落照亮,连湖水底下的藕荷茎秆也一清二楚。 许勤英手一挥,令牌飞转,不旋踵停止,其中一枚落到了跟前。 他取来握在手心,闭目感应片刻,睁眼道:“此人用令牌做了身份遮掩。”
“然后呢?姓甚名谁?”
禹台运语气淡然,不为所动,似乎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眸子里精光一闪。 许勤英再一拍囊袋,所有令牌被吸附入内,一边做还一边摇头道:“名姓我们是肯定不清楚的,你也知道,开具担保给时候,从不记录你等的信息,我只能告诉你是谁给他开的担保。”
“那不是又要多绕一趟?”
禹台运不再把玩手中酒盏,“是谁?”
许勤英眼中精芒一闪,沉声道:“魏奇希魏前辈。”
“魏奇希……”禹台运喃喃念叨了几次,偏首望向身侧的蓝袍中年人,“四伯?”
后者点点头,开口问道:“是那个散修元婴修士?他也被你们长乐山收入麾下了?此人在何处?”
他声音浑厚,带着不容置疑。 许勤英之前只道这人是禹台运私仆,没想到却是禹氏嫡传,后者的四伯。 他想了想,不确定道:“要么在埠峰,要么在青湖,都在乐旸城东南面。”
“好!”
蓝袍中年人点头,对禹台运道:“你等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说罢,纵起遁光,也不顾乐旸城内不得高飞的规矩,顾自冲出了见山园。 …… 乐旸城,某座客栈内。 “为何?周老,我们怎么就不能出手帮护那那拉旗?”
宋东方坐在椅子上,满脸不解。 “小主,别忘了,那拉旗是您随心起意相结交,这才想要出手回护,但谁知这背后的真假呢?”
“他说他是冻原游牧一族出身,真假?甚至他叫那拉旗,这又怎么能够知道真假?您对他的了解足够清楚么?”
“别忘了,我们宋氏同若山禹氏的矛盾已经足够积深,真正问题在于,这那拉旗到底值不值得我们为他与禹氏加深矛盾?”
一个须发花白的白袍老者坐在宋东方对面,手捧着茶盏悠悠而谈。 “可是……”宋东方苦笑,“那我岂不是害了那拉旗?原本我若看戏,说不定还不会有这么些事儿。”
如果白日里他没有说话,那么以他的了解,禹台运说不定只是撂下一句狠话,充充场面,毕竟只是十份还算常见的眩星灵晶,不值当大动干戈。 但既然他开了口…… 以禹台运的为人,以宋、禹两家的积怨矛盾,很可能就不是说说而已,甚至对禹台运而言,找那拉旗的麻烦也极有可能是为了对自己表示一个强硬的态度。 这与他出言支持那拉旗,本意结交的初衷完全相违背。 周姓老者放下茶盏,摸着下巴的胡须,不以为意道:“怪不得小主你,他要是识轻重,就不该同禹台运交锋。”
“而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他说他姓那拉,乐旸城近处那拉氏虽然不少,但都是小规模的游牧民族,八成是接触不到见山园密市令牌的。”
“但他既然能拿到令牌,就说明有些来历,按理不会不知道禹台运的来历,这情况还会同禹台运不留情面的竞拍……” “要么他不是乐旸城附近的游牧一族出身,来历不简单,丝毫不惧若山禹氏,要么就是他的身份做过了遮掩,相比之下,结合此人密市未完就匆匆而走……我更倾向后者!”
宋东方静下心来一想,觉得也有道理。 周姓老者看他沉默,似乎还在纠结,索性直言道: “小主,老爷让我陪你出来前,严正警告过我,不要让你随由心意胡来,近期老实本分些,到手需用的药材就回转门派内,勿要胡乱走动。”
宋东方有些意外,讶然道:“爹这么说过?这说话……近期可是有什么事情?”
周姓老者笑而不语。 …… 深夜,北风呼啸。 叮叮叮…… 叮叮叮…… 房内的玉铃铛被摇响。 “这么晚了,是谁?”
李澈从静中出定,皱眉喃喃自语,起身走出须弥洞府,收好之后,灵识一扫,发现是许原圭站在门外。 他来干嘛……李澈满心不解,推门而出,问道:“许队长?这么晚来找我有事?”
“不是我找你,另有其人。”
一身棕袍的许原圭幸灾乐祸,朝身后的阴暗角落招了招手,“大哥,是他么?”
大哥?李澈不由得一怔。 “应该是了,麻烦二弟了。”
只见到黑暗里走出来了一个颌下三缕长髯,面貌儒雅的中年修士。 “你……”李澈面色一惊,随即反映过来,控制住了喉舌与面上情绪。 此人赫然是见山园主持密市的许勤英! 李澈大惊,不知这人找上门来是要作何。 等等……许勤英?许原圭?这两人是兄弟? 李澈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呵呵,你是认出我来了?看样子找对人了?”
许勤英抚须而笑。 “许队长,这究竟是怎么了?”
李澈强自镇定,扭头看向许原圭。 “不须再装了,你方才的表情已经将你出卖了。”
许勤英走进两步,唤道:“那拉小友!”
李澈心中一震。 “没先到啊,为了找你,我中间居然转绕了四次!你可真是个麻烦啊!”
一个戏谑的声音传来。 李澈瞳孔微缩,眼神冷森下来,也不再装模作样,仰头面无表情道:“禹台运。”
“呵呵……不装了?你真让我一阵好找啊。”
戴着卷草花纹面具的禹台运从空中落下,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一个国字脸中年人,绸缎蓝袍,气质非凡,一个鹰钩鼻,目光凶厉的灰袍老者,发丝稍乱,人中带着些微干涸的血迹,身上衣袍也有些擦破。 李澈目光微凝,看清楚后者手里还抓提着两人,待细瞧之后,面色微变,却发现正是楚刚与旁耘豪。 “我先问了许勤英,没想到要去找魏奇希前辈,找到魏奇希前辈,才知道他把令牌给了别人,去找那人,才发现那人已经殒身,令牌不知所踪。”
禹台运走上阶梯,挤开李澈,推门走进屋内转了一圈。 “好在魏奇希前辈有些手段,留了一手,通过留影禁阵,发现他是被人杀害,最后追索到了这两个混账。”
“你这日子过的也太简陋,哪来万把灵石购买眩星灵晶的?”
禹台运走出屋外,继续道:“使了些手段,他们十分配合,说是把令牌低价转售给一个乐旸城协防队的人。”
“我们这才找到许勤英的亲弟,最后将目标锁定在了你身上,呵呵,木子彻,你小子……我以为你先行离场,必然是要逃离乐旸城,没想到居然还是回到了协防队!”
李澈沉默。 他以为自己身份暴露,是禹台运通过许勤英,找到那个见山园管事宗润的由故,毕竟只有宗润见过他的“原身”。 却没想到禹台运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是从魏奇希空中问出线索,循索而至。 且看魏奇希身上的伤势,虽然不重,但明显是吃了点亏,这自然不能是他与楚刚、旁耘豪两人争斗导致,须知元婴修士对上筑基修士,后者来多少人也没用。 那么很明显,肯定是一直站在禹台运背后,隐隐将其护卫的蓝袍中年人出的手。 该要怎么办呢……李澈脑子里飞速转动,手下意识摸往腰间,却发现空空如也。 才想起来,他奔逃前,就已经将宸虚派的身份符玉埋在了巅云峰附近的一座山脚底下,一齐的还有与曹鸾联系用的那支青玉竹筒。 这会儿只能靠自己了……李澈深吸口气,望向许勤英,嘲道:“见山园就是这么做事的?如果这样,那又何须搞什么保人制度,大家参加密市前直接把交代清楚来历不就完了?”
许勤英笑而不语,扭头道:“人找到了,我就不掺和了,禹道友,你们自行处理,确保不要将消息是从我这里流传出去的便好,否则我见山园的生意就不用做了。”
说罢,使了个眼色给许原圭。 禹台运点头,“好,有劳了。”
蓝袍中年人语气平淡,挥了挥手,道:“你也走吧。”
魏奇希神色畏惧,看了他一眼,恭恭敬敬拱手告退,灵力化出的大手托着楚刚与旁耘豪,纵起遁光离场。 对魏奇希而言,那令牌原本的归属人虽然身亡,但他与此人关系本也就一般,是其长辈送上了大量金元才获得的担保。 如今那人不幸身亡,有了楚刚与旁耘豪,他也能够交差,至于李澈……原本能抓回去最好,但看如今,很明显禹氏大公子要亲自处理,他便不来掺和了。 许氏兄弟走人,魏奇希也撤走,场内一下只剩下了三人。 李澈,禹台运与蓝袍中年人。 蓝袍中年人把手一挥,一层光幕从他脚下扩散,笼罩住了三人。 禹台运走近两步,冲李澈微微一笑,猛然握拳,狠狠一下重击在李澈肚子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