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澈回到宸虚派,来到了功德殿内。 此时恰正午间,来往弟子甚少,古彰阳与古亦绿正在后院闲聊,一个烹茶品茗,一个啃着精美的糕点。 “师侄,今天怎么这会儿来了?”
古彰阳讶异于李澈此时出现,以往他都是当日班值后才会来访。 李澈轻声笑道:“今日没事,晚些我要出门一趟,就过来看看亦绿。”
古彰阳先给李澈斟了一盏茶,边倒边说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起喝会儿茶再走。”
古亦绿适时推过来了一碟各色花瓣形状的糕点。 李澈冲她笑笑,浅唱了一枚,闲聊了几句后,正色道:“古师叔,我此来是想与你合计一件事。”
“怎么了?”
古彰阳疑惑。 李澈沉吟了一瞬,“亦绿如今不是仍还没有完全回复么,有时候心口与脑袋总还会突然乍起一丝不适,我便想着该怎么帮她看看。”
“之前我在门外坊市走动,碰到过一个颇有声名的药师,唤作心月大师,不仅精通内外伤病的医治,更对神魂元灵之类的疗法建树不小。”
“当时我就想约他来门派内,只不过他脾气古怪,只肯在自己府内看病,背后似乎又有明王寺的影子,并不怵我,是故只能按他的规矩来办事。”
“我等了数月,如今这心月大师终于回信,告诉我说轮到我了,让我今天带人过去,所以就想来征求你的意见。”
古彰阳一听涉关自己的宝贝孙女,放下了手上的杯盏,惊讶道:“心月大师?就在我宸虚派地界内?这名字我怎么没有听过……” 李澈摇头道:“在昌象盆地,那里有一座坊市,此人声名我也是偶然间听闻,具体有没有本事我不得而知。”
“但我亲眼见到许多伤客慕名而来,不乏高门大族子弟,甚至还有一些小门派的长老前辈,该不会是作假。”
“这样……”古彰阳犹豫了。 不过倒不是信不过李澈,而是对这所谓的心月大师持有怀疑的态度。 这些年来,为了治疗孙女遗留的伤病以及支离破碎的记忆,他远远近近也跑了很多地方,但这什么心月大师? 古彰阳并没有听过。 他担心这所谓的大师是个沽名钓誉的骗子。 而李澈? 除了前几年刚才知道自己孙女遇害时迁怒过他,再后来李澈隔三岔五的看望拜访,还总会拿些温养元神的灵草丹药来,古彰阳就已经消了气,没有半点怀疑。 李澈笑笑:“古师叔,难道是我不够精明么,让你觉得他骗得了我?有一丝可能让亦绿恢复,我们不就能错过,大不了我发现他是徒有虚名之辈后,第一时间就走,耽误不了什么。”
古亦绿张了张嘴,咽下了口中的糕点,摇头道:“我不去,我不想出门……” 古彰阳溺爱地望了孙女一眼,摸着她头发,柔声道:“你李师兄一片好心,去看看吧!万一那心月大师就有两把刷子呢?你不想回到从前模样?”
古亦绿摆着手,说什么也不想去。 “亦绿!听话!”
古彰阳难得的提高了嗓门,“就像你李师兄说的,有一丝可能让你恢复,我们就不能错过,去看看吧,左右不过个把时辰的路程。”
古亦绿性子软,见自家祖父话也说重了,抿了抿嘴便不再争辩。 李澈轻笑一声,“古师妹,你为何不愿出门?”
古彰阳苦笑一声,替她回答道:“我下午没有紧要事,坐班即可,本来答应陪她下会儿棋,这不是茶点糕饼都准备好了么。”
李澈讶然,看向古亦绿,“师妹何时会的弈棋?”
古亦绿本有些不悦,撅着个嘴,才捻起一块糕饼,抿了一口,见李澈问话,只好急忙用手遮住细嚼慢咽的嘴巴,道: “这里本就不是我居所,太公的房间里都是些文史书卷,只有几本讲解弈棋的闲书,我闲来无事,便翻阅了看看,实在无聊,便自弈打谱,没想到……还挺有趣的。”
古彰阳抚须笑道:“我也没想到,亦绿还蛮有天赋,这才半年多的功夫,我已经快要不是她对手。”
他眼里满是欢喜。 李澈跟着赞了两句,道:“弈棋之道我也稍有研究,以后我没事也可以常来,陪师妹对弈两局。”
古彰阳哈哈一笑,连称欢迎。 再聊了几句,李澈看了眼天色,起身道:“古师叔,那我这就带着亦绿动身?早些去早些回,虽然路途不远,在我宸虚派地界内,但中途也要经过几个妖族出没之地。”
古彰阳起身,拍了拍古亦绿肩头,叮嘱了几句,将两人送出了功德殿外,目送李澈剑光飞去。 …… 李澈带着古亦绿来到罗源观外落脚,笑道:“师妹,你去办下手续,我方才出门顺路,就已经先办好了。”
“好的,师兄。”
古亦绿依言照做,独自走进了观内,不旋踵,便就出来。 李澈剑光虹化,裹卷住她,笑道:“我们走吧!”
金赤虹芒急速飞掠,飞出宸虚派后,直冲北面方向。 …… 飞近小半个时辰,剑光内的古亦绿犹豫了下,开口问道:“李师兄,这昌象盆地……我没记错的话,是在宗门西北方向吧?”
李澈讶然,问道:“师妹你去过那里?怎么认得路?”
古亦绿挽了挽鬓角秀发,“以前偶然听人说起过,但是没有去过。”
“这样……”李澈解释道:“那里有一座坊市,唤作象骨坡,玄灵妖魔各种来路的人混杂,泥沙俱下。”
“不过也正因为,一些资源特别丰富,像之前一些给你治伤的灵草丹药,我都是从此处寻来,就是去之前最好要遮掩身份,免得引人注目,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原来如此!”
古亦绿恍然,但仍然很奇怪,“那我们……为何还在往正北行进?”
李澈点了点头,道:“稍待,我有些私事要处理。”
说着,就随便找了座山头,按落了剑光。 古亦绿看着四周的荒郊野岭,愈发不解。 李澈却不加理会,落地后,日西坠在他头顶盘桓,猛然间,他单手握住剑柄,斜掠而下,狠狠刺入了身侧眺望风景的古亦绿胸膛! “师……师兄!你……你?”
古亦绿满脸茫然,显是没有料到这么一出。 “什么师兄?”
李澈却丝毫不为所动,神色淡然道:“曹阮!”
古亦绿身形一滞,目光中满是不解,她伸出白净的柔荑,颤抖着抓向李澈,“李师兄?”
“你还要装么?”
李澈猛一把抽出日西坠,看着她胸口殷红激射,手掌上运起冰蓝色真元,一掌拍了过去! 嘭! 古亦绿激射倒退,撞倒在一面山壁上,挣扎着如何也起不了身,口中不停呼唤着:“李师兄,李师兄……” 然而良久都不见回应,她僵住了片刻,捂着胸口,靠到了山壁边,这个一直乖巧伶俐的女子此刻居然露出了妖魅一笑,嘴角与胸口的鲜血让她看起来格外凄美。 “你?怎么发现我的?”
这等于承认了自己就是曹阮。 李澈眼神逐渐凌厉,死死盯着她道:“真的是你……” 曹阮咳出鲜血,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李澈一步步走近,缓缓道:“你考虑的的确充分全面,但殊不知俗话说得好——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去遮盖。”
“堆彻谎言的泥料是泡沫,经不起推敲,一旦深究,破绽也就随之暴露。”
他走到曹阮跟前,蹲下后,盯着她的眼睛。 “你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很多时候太过追求完美,这种情况下,一旦露出个线头,有关你的所有就会如抽丝剥茧一般被展现在人面前。”
曹阮伸出手,摸向李澈,居然灿烂笑道:“说来我听听。”
李澈一把打开她的手,眯眼道:“上午与你通信,你告诉我说自己近来开始能够自由行动,而前段日子,古师叔才与我说过,接下来可以放‘古亦绿’出门活动,这不巧么?”
“就凭这一点?”
曹阮也不再装楚楚可怜,怒极反笑。 李澈耸了耸肩,“当然不是,正如我所说,你的问题在于脱出了一个线头,我只是一扯,才将你的问题暴露无遗!”
“一年多前,我回转宸虚派,当时你仍然没有在青玉竹筒上回应我,我回到宸虚派后,先处理完颜真人与白羽观的事务,就去功德殿拜访了古彰阳与古亦绿。”
“那会儿古师叔对古亦绿看得着实紧张,也是后来古亦绿回复了基本意识,情绪稳定无碍之后,才允许他在功德殿后院内自由活动。”
“自那以后,我偶尔无事就会去功德殿看望古亦绿,后来我决定去派外寻找炼器材料……猫腻就来了!”
李澈冷笑一声,“也是当时我不够心细,居然没能觉察到不对劲的地方。”
曹阮下巴微扬,挑衅一般看着李澈,仿佛在问:“我天衣无缝的行事,能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李澈哼了一声,眯眼道:“当时我在出门前,去功德殿拜访了一回古师叔与你,除了探望,也是告诉古师叔,我这次出去还会寻找些温养神魂的灵草丹药给你。”
“之后我就直捷出门了,正是这时候,你联系到了我。但别的事情暂且不说,有一件事情很能说明问题!”
“当时你义正言辞告诉我,以后一定要出了宸虚派后再与你曹阮联系,否则颜真人起疑索循之下,有可能暴露了我的身份。”
“我当时没有多想,现在想来,你不就是在我出了宸虚派后联系的我?要知道,当时我出宸虚派的事情,可只有古彰阳与你‘古亦绿’知道!”
曹阮秀眉紧蹙,捏着拳头,少有的正色道:“你是什么意思?”
“还想不通?”
李澈嘲讽了一句,心下却奇怪此时“古亦绿”的声音有了很大变化,不再娇滴滴清脆,而是带着一丝冷意与傲气。 不禁暗忖道:莫非这才是曹阮的本身音色?她用了什么障眼法隐瞒原身? 李澈眯眼,细致打量她的脸蛋,道:“假使我在门内,你虽然须要告诉我出门之后再联系你,但你却不知晓我当时是身在何处。”
“万一我就在门内,一见到青玉竹筒内有了消息,肯定第一时间打开来查看,这岂不是与你的告诫相违背?换而言之……” “换而言之!你当时肯定是知道我身在何处的,是知道我看见你传来消息后,第一时间打开来查看是安全的,你才会给我发送消息!”
曹阮目露惊色,显然已经想透此中关节,全没料到自己当时犯了这么一个错误。 “亦即是说……曹阮你的真实身份,只可能是古亦绿或者古彰阳!”
李澈斩钉截铁,抛出了这么一个观点。 “这念头升起来后,我第一时间排除了古师叔的嫌疑,而当我顺着你‘古亦绿’的行事轨迹去考证这一结论……很多看似奇怪的地方全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为什么会干扰何朋尚的判断,加入到搜捕周俊周泰的行动中?是为了消除‘古亦绿’与‘曹阮’同时现身,事后有可能引起我怀疑所做的准备吧?”
“曹阮到建阳城,给我安排任务,古亦绿因为所谓的男女情愫,追随我到建阳,两者看似没有关系,但在时间节点上是非常巧合的!假使我多想一层,很可能心生疑忌!”
“于是你便用曹阮的身份给了我针对周俊周泰的毒药,同时你也清楚我的目标是他二人身上的情报。”
“在两人殒命后,你主动找到了那一份情报,故意念出声来,让我想起曹阮的指令,难以抉择之下,触动体内法禁,将‘古亦绿’斩杀!”
“通过这一遭苦肉计,你让我完全不会去联想曹阮与古亦绿的关系,你更是在出门前,从古师叔手上讨来了一件护命法宝,保全了自身!”
“曹阮!我说的可对!”
李澈厉喝出声,一把提起来了面无表情的古亦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