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澈两人前脚刚走,刘冉山便也跟着拱手告辞,“族长,丹房内还有事,我走不脱太久,便也先告退了……” 刘彦归却一指自己身边的座位,斟起酒来,淡淡道:“七叔公且慢,坐会儿再走罢!那些小辈总有独当一面的时候,权当锻炼他们了,我们久没有聊天过了,今日正好小酌两杯!”
刘冉山脸色一僵,放下手臂后,强笑着坐下,道:“族长有此雅兴,我自无拒绝的道理!”
将酒杯递给他,刘彦归与自己这位七叔公一道碰了一盏,目露追忆之色,“方才有外人在,侄孙不好多问,现在只有咱们两人,我就直接说了。”
刘冉山饮尽,放下酒杯的时候手不自主一颤。 “当年叔公你与我说咱们刘氏丹药产量锐减,是因为原材料供给出了问题,但讲到具体是什么问题……” “我这会儿想起来,叔公你当时说的是供给药材的几个世家因为当地气候的关系,影响到了药材收成,因而并非我们一家收被影响,多方势力都受此影响,产量锐减。”
“当时叔公还与我说,只是被耽误的这么一会儿,就另有别的势力趁虚而入,用别的同功能丹药供货给客商,我们也就因此失去了这一部分市场。”
“再多的就不能详尽,我记的可有错?”
刘彦归放下酒杯,目不转睛盯着身侧这位一直以来颇受自己信任的长辈。 刘冉山额头上流下一滴冷汗,滑落进他浓密整洁的花白眉毛内,悄无声息。 “叔公你方才所说,与我记忆里差错不小,前者是因原材料本身导致我们失去客商,后者则是因为某几种丹药而所致使,究竟哪一种说法才是真的呢?”
刘冉山汗如雨下,强自笑道:“都是真的,材料缺失是真的,我下令减缓采购也是真的,有人用同种丹药强占市场也是真的,都是真的!”
刘彦归静静看着他,没有言语。 良久,刘冉山终于承受不住,重重将手上杯盏拍在石案上,脸色扭曲,长叹道:“作孽!作孽啊!”
“细与我说来!”
“哎!彦归,你不知道,这件事情背后牵扯太多,甚至还有……还有玄门的影子!”
…… 李澈回到观星楼,与何朋尚交代了几句之后押送囚犯的事情后,就来到了三十二层的静室。 自他从宸虚派出发,至今已有大半个月的功夫,但碍于事务压身,一直都没有机会好好静下心来修炼,如今得闲,倒正好趁此机会补上功课。 前回结丹后,印玺就如之前一般陷入了沉睡,复又没了动静,修炼一事,就只能完全靠他自己。 好在李氏慷慨,李文琛岛主又厚爱,让他一次性拿到了十年份额的丹药与灵石,这才不至于没有资源可用。 至于宸虚派发送的奉额,李澈倒是也带在身上,不过只有前一个月单月的数目,只能说聊胜于无。 他盘膝坐在静室内木榻上,取出一支玉瓶,倾倒出来了一枚通体棕色,表面有的丹丸,一口吞下。 这是一种名为葵甘丹的丹药,本身是用葵尾草为主材料炼制,有增进修为,盈足法力的功效,是金丹境界最为常见的一种丹药。 葵尾草幼时形如普通野草,但成熟后会在顶部生长出一尾葵花状的巨大叶瓣,生嚼微苦回甘,绞磨成渣后,药液蕴含有大量灵力,可用于炼制多种金丹修士合用的丹药。 丹丸入喉,直接融化,与津液一起流落入腹,最后变成一股氤氲雾气盈满丹田。 《升玄太阴霄辰宝书》中卷出现在手里,跟随着导引行气,金丹开始徐徐转动,一股一股的雾气被旋动,萦绕在其周围,丝丝缕缕往内里钻透而去。 一龙一凤也好似活了过来,在金丹内畅游鸣啼,伴着愈来愈多的灵力,活力尽显。 李澈满心好奇,虽不知这龙凤究竟代表着什么,但直觉告诉他,此二者终会在某日尽诉玄机。 灵力汇聚,虽然缓慢,甚至不可察觉,但他一身修为确确实实是在增长。 金丹境界同样分为初期、中期、末期三重境界,而初期要想提升至中期,则须要将自己一身法力尽数压缩凝炼过一轮。 修士功成金丹,法力自然而然暴涨,实力大增的同时,运使起来却难免不如以往顺畅。 这就好比一个舵手,再是经验丰富,习惯了主掌吃水较浅,灵活遨矫的江船,一旦开始驾驶吃水深重,超逾万斤、数十万斤的海船,难免会有些不习惯,得有个适应的过程。 航船为了考虑风力、载重、船员、货物等因素,不好去擅意修改船体,但名为“人体”的这艘大船却不同,很多时候都是可供我们自己去熟悉,去掌握,去取舍的。 初入金丹的修士,将自身法力如数凝炼后,从“量”上来讲,大约只会剩下三到五成,具体数目依据不同的功诀有不同的体现。 而从“质”上来讲,法力的精纯程度却会有一个质的飞跃,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最直观的,就是罡煞的变化。 罡煞是修士凝丹后,经由法力与罡煞之脉内的罡风煞气相结合所生成,初凝丹时,不过只有一星半点,乃是凝丹时候所伴生。 从某种意义上讲,罡煞其实也算是自身法力的一种,只因太过精纯,以致具象显化有所不同。 譬如他李澈,本身真元乃是霜寒冷冽的冰属性真元,而罡煞则放大了这一特质,凛冽刺骨的程度翻了几倍都不止。 只不过初凝丹时的罡煞有限,只有功成金丹时候所伴生的那一点,只有当修士将一身法力压缩凝炼后,一身的法力才能在真元与罡煞之间如意转换。 而一旦做到这一步,自身法力凝实精炼的程度早已超越了以往,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就步入了金丹中期。 但,却绝不是说突破金丹中期毫无关隘。 本身真元与罡煞之间的转换就不是毫无代价,在尝试着将其凝炼的过程中,少不了损耗,同时还需要大量灵力在外部施压与补充,假使耗用不足,绝难寸进。 甚至一旦在修炼中途保持不了均衡,还有罡煞倒卷真元,害及经络,损伤根本的可能。 而有灵石或丹药辅助修炼还好,能够直接将之用于精炼,但对于一些没有修炼资源可用的修士而言,他们还须要先将天地灵浊转换成精纯的灵力才可以。 难度可想而知。 且这精炼的程度还与修士凝丹的品质有关,品质越高,法力自然也越多,也就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去精炼。 似李澈这等成就上上之品金丹的人,那更是项不小的工程。 …… 一粒接一粒的葵甘丹下肚,消化,炼养,精粹,李澈体内的真元于细微之中逐渐发生变化,一丝一缕开始变得晶莹蓝曜。 忽然,他心有所感,眼皮倏忽一跳,在将体内存余的药力炼化后,徐徐出定,仰头望向高梁吊顶。 他站起身,推门而出,踩着悬梯上了顶层露台。 漫天繁星,眼花缭乱,却有一点红芒悬浮在露台上空,格外耀眼,引人注目。 李澈漂浮起身,伸手摘下,发现此乃一支火红色的羽毛,羽杆尾部还拖带着一卷信笺。 他将之取下,摊开后以灵识轻扫而过,沉吟了一瞬,纵起金赤虹光,疾速飞掠往南面去。 未多时,他便来到了建阳城南面一片山林间的某座高峰上。 这里早有一人负手等候在此,见他掠来,笑着拱手道:“监正,我们又见面了!”
此人正是建阳刘氏一族的族长,刘彦归。 李澈按落剑光,显化出身影,落在他身侧,也笑着回礼道:“刘族长。”
刘彦归看李澈满面莹光,玉色隐隐,显然是刚做完功课的模样,客气道:“可是打搅到监正行功炼法了?”
“行功炼法何时都行,我更好奇的是刘族长如此深夜还邀李某人相见,是已经有所收获了么?”
李澈摇头说道。 两人皆聪敏异常,白日里临去前那几句话就都体味到了对方的言下之意,早已心照不宣,达成了某种一致。 刘彦归点头,“确有所获,这才急匆匆来请监正一见。不过监正不好奇么,刘某人为何愿意与监正你站在一道,配合办事。”
李澈听其说确有所获,心中一喜,待听见对方疑惑,摇头道:“这没什么好多说的,看白日里刘易淑那模样,我也知道你刘氏族内并非铁板一块。”
“有人为谋私利,有人求的是别样好处,具体我不知道,但我清楚的是,刘族长应该是真心为刘氏一族好的,要有诉求,也该是这一方面的。”
“不错!”
刘彦归赞了一声,心道:是了,论规模,李氏比我刘氏还要强大,遮莫李氏族内也是这般,这位年轻监正这才能如此清楚这点氏族内的龃龉。 他接着道:“实不相瞒,刘某能压下其余竞争者,坐到族长的位置上,背后肯定是有老祖的支持的,而他也正是看在了我一心为氏族的份上,这才安心交托给我。”
“我的诉求很简单,就是在有生之年,尽我所能,将刘氏一族带到超一流的修道世家之列!”
李澈沉默。 “呵……是不是有些幼稚?”
刘彦归自嘲了一声,“监正本就出身超一流的大氏族,听去或许没有感觉,不能理解,然则……” “这是我幼年的梦想,及冠的抱负,更是眼下的唯一追求!却是真的不能再真,绝非说来糊弄人听的妄言!”
李澈忖道:我虽非世家子弟,但却绝不是没有感觉,更不是不能理解。 心中暗赞了此人一声,问道:“我看那刘易淑长老对我似乎颇有微词,此人既是刘真人的后辈,与我不对付,刘族长与我合作,就不怕他同刘真人告状,添油加醋一番,给你穿小鞋么?”
“穿小鞋?”
刘彦归讲到这刘易淑,言语中难掩不屑,“她是什么性格,老祖最清楚,若非是老祖的后辈,修为也还能看,焉有坐到这个位置上的机会?”
“我白日里说过,我才是刘氏的掌舵人,这话却非我自己所讲,乃是老祖言授,我与老祖才是诉求同一,都为的氏族好,她光凭口舌能有什么作为?也想给我下绊?”
李澈对于这些氏族间地龃龉并不熟悉,沉默了一阵,幽幽问道:“你怎知晓我与刘真人也是站在一条线上,万一我此来就是对付刘真人呢?你岂不是自找难堪?”
刘彦归却意味深长地反问,“你是颜真人座下唯一的弟子,一言一行代表着颜真人,而老祖与颜真人同为宸虚紫微星,自然同心一意,难道还能相左?”
李澈本是想用这个问题再试探试探对方,虽然目前他觉得对方不大可能与云晶一事有关系,但总归不是确认,有机会验证一二,他还是不想放过。 然而听到这一回答,却愣住了。 是啊!到了刘真人这一层次,如果真的参与进云晶这种与“判门”划等号的恶行中来,面对炼神真人,颜真人放自己来调查又有什么用? 不是由他直接拿问更好么?又何须多此一举? 自己来到建阳城后,这几日的举措刘真人谅必一清二楚,如果其真的与云晶有关系,肯定早已警觉,说不定明里暗里就会对自己出手。 真要如此,颜真人是必须要坐镇宸虚派的,绝对来不及出手相救。 但到今天为止,他并没有碰到——甚至是觉察到丁点异状。 我这是当局者迷了么……李澈忽然想到自己出门前,颜真人对他叮嘱一定要客观,心下不由得感慨。 此时只觉自己先入为主,将刘氏与刘真人必定同云晶脱不开关系给定了性,以致视角受限,略有偏颇。 想通这一点,李澈眼中目光闪动,对刘彦归问道:“刘族长,咱们还是聊聊你把李某叫出来究竟有何事吧?可是刘冉山前辈说了些什么?”
刘彦归赞道:“不错!若非监正,我还真不知道当年这件事背后还有这些弯绕!”
李澈精神一振,“怎么说法?”
“这件事……还与玄门有关!”
刘彦归顿了顿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