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正小心翼翼劝说李澈,哪料到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声音,下意识循声望去,就见到窗外正虚浮着一个青年男子。 此人着一身棕色道袍,身外罩了件刺绣着星辰大海的玉白大氅,甲字脸,额头宽高,神色倨傲,正冷冷盯着李澈。 咚! 掌柜的唰一下起身,面色死白,噔噔后退了两步,把板凳撞倒在地。 “仙……仙师!”
李澈似乎早有所料,偏首望向窗外,眯眼反问道:“我说的难道有错?”
来人面露讶色,很是吃惊,怎么没想到自己现身了居然还有人敢对观星楼说三道四。 掌柜已经急得不行,听见李澈还是这般,也不知他是真的不懂轻重,还是有意挑衅,顾不得别的,自己先扑通一下就跪倒在地。 然而双膝还没触地,就有一股柔和的冰蓝色灵光卷来,将他托扶起身。 “掌柜你又没做错事,何须对他行此大礼?”
李澈淡淡道。 “这……这!”
掌柜简直要哭出声来,看了窗外,又看了眼李澈,想跪倒又跪不下去,想起身却又不敢,只好曲折着膝盖,靠倒在灵光上。 窗外的年青男子扫了眼李澈的灵光,面色稍稍凝重,问道:“没想到二殿下出门寻经半载余,竟然招来了你这等高手。”
“但是方才就没人与你说过么?进入建阳城后,且先不要胡乱走动,静候我观星楼的人来验明身份?”
李澈点头承认,道:“自是有人与我说过。”
男子挑眉,喝道:“那你是故意为之了?你可知为了寻你,我们几人一路追循了几条街道?浪费了多少时间?你究竟是何居心?”
这下轮到李澈挑眉,“浪费了多少时间?我方才听这位掌柜说,观星楼如今早已是代为刘氏在建阳城内行走的提线木偶,怎么,刘氏尚还有任务布置给你们去完成,急得不行?”
掌柜一听李澈点出是自己说的这一番话,整个人都瘫软成一滩烂泥,只恨自己方才为什么要多嘴,起了谈兴,哭丧脸叫道:“这位观星楼仙师!我……我……” “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年青男子却懒得理他,一双眼中目光愈发冰冷,“你说什么!”
蓬! 他也不待回答,身上突然燃起来一团青色焰火,弥漫全身,随后收敛,汇聚成了一个青色光圈,环套在他身外。 “《五化元火明灯内曜法》?确是门厉害功法,但你火候不行,与七杀星萨文茵萨真人相比差远了!”
李澈神色淡然。 青年男子嘴角一抽,心里不禁腹诽:萨真人什么修为,我什么修为,这也能够比较? 然后他突然回醒过来,倒退一步,喝问道:“你究竟是谁人,只消一眼就看出我宸虚派功法根底,快说!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李澈却不回答,只把手随意一挥,冰蓝色真元喷薄而出,冷冽刺骨的罡煞一下将青年包裹,像是巨人的手掐灭了火苗一般,后者身环的青色光圈遽然消熄。 “这……这是罡煞?你……你不是筑基修为!你是金丹修士!”
青年见到自己一身法力所化的火圈被瞬息掐灭,整个人再没有初现身时候的高高在上,从容的神色也全然不见,整个人跳了脚般叫道。 他手上白光一闪,摸出来了一只羽箭,运起法力就要往上空抛去。 这显然是某种类似通传讯息的手段。 李澈眼疾手快,在他才取出来那一刻,就又打出一道法力,却不针对青年本人,转是席卷往他手上的羽箭。 这一道真元明显比方才那一记来得更为精纯寒冽,在空中流转时,罡煞就将空气中的水雾凝结,拖带出了一尾白霜,如若粉尘飘然落下。 羽箭才从青年手里脱出,就在瞬息间被冻成了一根冰棍。 啪嗒! 青年预想中的焰火没有在空中爆开,羽箭在抛升至最高处后,就遽然落下,跌在地面,坚硬的蓝色冰砸在灰色石板地面上,磕碎了石渣,自己却毫无损伤。 青年额头上滑落一滴汗珠,目露畏惧之色,问道:“你是金丹修为,却骗齐罗国二皇子说自己是筑基修为,混入建阳,究竟意欲何为?”
“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你若杀害了我,或许瞒得了一时,但我此行出来办事,是与同门一起的,他见我失踪,定会警觉,通报监副后,一定会闭锁城门,想办法将你揪出来!”
李澈扫了他一眼,淡淡问道:“你姓甚名谁?”
青年松出一口气。 他本意就只是想拖延时间,眼见对方主动停手,而是起了话头,心下再是高兴不过,根本不敢惹恼了对方,一五一十道:“晚辈章安白,宸虚派观星楼执事弟子。”
李澈看了他一眼,问道:“齐由宏既然与你说了我修为,却不知他可告诉你我之名姓?”
章安白心中虽然焦急自己同门怎还不来,面上却若无其事拱手道:“自有与我等说明,前辈姓李名澈。”
忽然,他怔住了,认认真真看了李澈好几眼。 李澈的名字他自然清楚,乃是自家门派掌教真人的弟子。 原本此人与他算不上有交集,但就在半多月前,监副告诉了众人一个消息,说是这位掌教真人的弟子将要来建阳出任监正一职。 监正一位早已空缺不知多少年,这一消息传来,在当时众人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如今将近半个月过去,却始终不见其人,一众观星楼执事弟子还会时不时嘀咕是怎么了。 故而当今日听见二皇子收了一位唤作“李澈”的供奉,几个执事弟子心里所腹诽可想而知,都在想正主不来,却先来了个冒牌货。 没人会觉得此“李澈”是彼“李澈”。 但眼下么…… 金丹修为,一眼即可认出宸虚派功诀,言语里似乎亲眼见过七杀星萨文茵真人施法…… 再还有最重要,却又不是很重要的一点——样貌。 眼前此人凤表龙资自出群,实乃他生平仅见。 章安白迷茫了,心中难以遏止地浮上一个念头。 李澈看其神情就知这位观星楼弟子心中已有所猜测,便也不再隐瞒身份,淡淡道: “你既知我名姓,为何不执礼相待?难道如今观星楼不仅弯了脊梁,成了别人私家附属,便连礼数也没了,见到监正都不须尽礼?”
…… “叶友,没事了,我已经验明他身份了,确实没有问题,就是个散修,你先回去吧,我吃会儿茶再走。”
章安白对急匆匆赶来一齐执事的同门说道,手还指向道路对面茶楼的三楼层窗口处。 “吃茶?你确定?”
新来的是个穿着同一身棕色道袍,玉白大氅的年轻男子,背后星辰大海图案甚为显眼,话语里充满了疑惑。 “嗯,没甚么事,你先走吧。”
章安白故作轻松,眼神别有深意。 “哦!”
叶友拖长了语调,表示知晓了。 观星楼执事,有时在确认入城修士的身份时,难免会碰到些可否可不否的情况。 譬如有些人声名很差,在修真界可能是一介偷鸡摸狗之辈,为恶不少,但却从未伤害过平民,只是针对修真者。 这种情况下,放不放人进建阳城显然是有考量的余地,而落实到具体,便可由观星楼弟子自己拿捏了。 这会儿叶友便把李澈的情况当成了此中一类,只以为章安白要好好拿捏此人,谋求些好处。 作为一同执事的伙伴,叶友知道章安白不会吃独食。 每次执事搭对都是随机的,谁留在楼中,便派谁出去,如果章安白今日吃独食了,那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便不会有人与他来“分享”了。 叶友轻咳了一声,意味深长地高声道: “行吧,那你忙,城南那里发现了一个混进来的妖道,这会儿正急着把人押送回楼里严刑拷打,说不定就要斩杀,你这边既然自己可以处理,我就不掺和了,走去那里帮忙了先。”
叶友一拱手,却是还不忘在临走前吓唬吓唬李澈。 章安白将他送走,缓步走近茶楼,回到了三楼,低眉垂首,恭恭敬敬唤道:“监正。”
李澈此时已经年近三十,兼又有金丹修为在身,经历了不少是事情,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青涩少年,配合他出挑的形貌气质,一举一动间已然颇有风范,谁也不能够忽视他去。 即便是伏罗派那位,前次见面,李澈自己都能很明显感觉到对方与之前态度上的不同。 那是一种不再当自己是好唬弄的“稚童”的感觉。 李澈手朝对桌一摆,“坐!”
“弟子不敢,”章安白始终垂着脑袋。 按辈分来说,其实他与李澈都是同一代弟子,甚至他还要比李澈早些年入门,互称师兄弟正当合适。 然而如今两人的身份却自不同,一个是观星楼监正,一个是普通的执事弟子,自然不好随意称呼,故而章安白自称“弟子”。 他不愿坐,李澈也不勉强,径直开口道:“楼中弟子该都知道我要来了吧?”
“是!何监副半月多前就已经通知了下来,大家都很高兴。”
章安白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高兴? 呵…… 李澈不置可否,道:“我已经到了齐罗国,并且遮藏身形于齐罗国二皇子队伍中这件事,你先不要与人说起。”
“弟子省得,”章安白点头不止,问道:“监正是有什么打算?不知有没有弟子能帮上的事情?”
噔噔噔。 一串脚步声响起,茶楼掌柜端着新泡的热茶紧步走了上来,一样头也不敢抬,似乎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李澈也不为难他,等他放下茶壶,重新斟满茶水,撤走空碟,这才继续开口,“再问你一件事情,如今观星楼内多少人听命于刘氏?”
“这……”章安白抬头,忍不住瞥了一眼,欲言又止。 李澈点头,已经吃出意味,“所以说,观星楼内所有人都听命于刘氏?或者说,两边早已牵扯在了一起,从上到下?”
章安白犹豫着缓缓点头。 “何朋尚呢?扮演着什么角色?”
李澈继续抛出下一个问题。 “何监副直接与刘氏联系,把事务具体落实下来。”
章安白再犹豫了一会儿,索性不再遮遮掩掩,全部摊开了来说。 李澈根本不给他多考虑的时间,“刘氏有否藉观星楼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章安白一愣,“见不得人?没有,都是些惠民利民的事情。”
惠民利民……李澈沉默了两息,继续问道:“齐罗国皇室呢?有否与刘氏牵扯到一起?”
“皇室?”
章安白真的摸不着头脑了,反问道:“监正不是来肃清刘氏与我观星楼之间的关系的?”
李澈仍旧不置可否,顾自问道:“刘氏对待皇室如何?我看民间对其颇多赞赏,但皇室却似乎有颇多不可言喻的微词。”
章安白张了张嘴,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 李澈看着他眼里流露的迷茫,知道从他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索性挥手道:“你去吧,记住,不要将我已到建阳的事情透露出去,否则我到任后第一件事就是以妨害观星楼办事治你的罪。”
章安白摇头连称不敢,说是自己有数,佝偻着背告辞离去。 李澈轻抿一口茶,只觉这趟活计有些棘手。 拿问这章安白完全是临时起意,原本他只是想趁着散心的功夫熟悉下建阳城,找个茶楼或是酒馆问下小二或是掌柜这些消息灵通之人有关刘氏与观星楼的事情。 没想到这章安白追循到了自己。 可惜…… 问了这许多的问题,却连半点有用的讯息也没有问出来,甚至还不如之前这茶楼掌柜闲说的几句话。 但这也从侧面反应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即便观星楼与刘氏之间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也不是普通执事弟子可以知道的。 要想知道究竟,只怕何朋尚才最有可能清楚,还得问过此人。 “呼……” 李澈将茶水一饮而尽,起身下楼,也不管老板连连摆手说不须,丢下一角灵玉就算结了账,回转往齐由宏安排的居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