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一艘四尖翘角的九层巍峨飞阙在宸虚派内缓缓驶动,棕红色的船体撞进九天云海,驾乘罡风远去。 “好了!以上就是要注意的地方,你们都是本门元婴修士里的出挑之辈,我说一遍应该就都能理解了,散了各自活动吧!斗罡阙大概十日能到望灵山。”
权温韦站在甲板上,神色平淡的介绍了此行需要注意的地方。 此行一众,这位天梁星真人最为年长,修为也最高,自然就以他为首,天府星黄菡梅与天机星詹班兰负手则立在两旁。 詹班兰笑道:“不要修炼太深了,十日功夫转瞬即过,倒不如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休息,学会松弛有度,寻机感悟,方可称之为‘修’道。”
“是!”
众人应声。 人群散去。 萧博易提议小酌两杯,李澈与赵向心、景平、李巾纭均无异议。 诚如詹真人所说,十日的功夫对他们这等修为来说已是不痛不痒,既然无法沉浸修炼,那就索性休息好了。 李澈看向环抱着银枪,靠在飞阙边沿的松良稷,唤道:“松师兄,一起?”
松良稷看了他们几人一眼,默默摇了摇头,转而反问道:“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打一场。”
李澈苦笑道:“周遭都是九天罡风,我们怎么打,此行事了后再说?”
“行,我等你!”
松良稷点头,却对吃酒的事情没有一点回应。 几人除了萧博易都知他性格如此,也不见怪,先后拱手,一齐上了二楼。 李巾纭注意到方才松良稷说的是“再”,好奇道:“小叔公,你与松师兄切磋过了?”
“昨天。”
李澈点头。 说起这个,萧博易在一旁啧啧叹道:“你们是没看到,哥哥与松师兄之间打得……啧啧,那真是……” 李巾纭对于萧博易这个称呼很无奈,如果萧博易称小叔公为“哥哥”,那他概要怎么称呼?另一个叔公? 李巾纭只能选择无视,问道:“结果呢?”
“松师兄的本事可厉害……”他想到方才松良稷的态度,脑海里冒出一个猜测,忍不住咽了咽有些发干的喉头。 就连景平也好奇地看向李澈。 只有赵向心什么反应也没,似乎心里已经有了结果。 “松师兄的枪法真是……”萧博易伸出了大拇指,“不过我哥哥的剑法亦是不差,两人打得有来有回”,百招也难分胜负!”
他嘴皮子本就厉害,此时卖足了关子,景平与李巾纭听得叹为观止,却看到赵向心无动于衷的标签,好奇道:“赵师弟,你不好奇?”
赵向心看了他一眼,摇头道:“定然是李师兄胜了。”
萧博易挑眉道:“何出此言?”
赵向心一脸“还用猜么”的表情,淡淡道:“于私,我觉得元婴境界里能胜过李师兄的人不多了,于公,方才松师兄表情里多多少少带些遗憾,又主动邀战,如是胜了的人,断然不会这般表现。”
景平与李巾纭面面相觑。 “阿弥陀佛……” “看样子确实是这样。”
“你比你大哥还要无趣……”萧博易觉得没趣,摊手耸了耸肩,“松师兄一招惜败。”
“别说这个了,松师兄与我只是切磋,留手良多,要是生死之斗,谁能战到最后可不一定。”
李澈摇头中止了这个话题。 一招之差,只能说胜负在伯仲之间,如是生死相斗,一些细微的情况就可能改变局势的走向鹿死谁手真不好说。 萧博易嘿嘿一笑,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几人来到楼上,这座“斗罡阙”形制与六星宝阁类似,唯一不同的是更大更阔,统共有九层,乃是门内炼神真人的代步座具。 斗罡阙上客房不多,虽然量少,但足够安排本次出行的所有弟子入住。 巨大的体积与少量的客房,意味着每一间都宽敞奢美,每一间都是独立的套房,无论是日常需用还是修炼的丹房静室,应有尽有。 李澈一行来到了二楼萧博易的房间,各自取出来了几壶珍藏的美酒,也不需要什么送酒的菜色,就这么互相邀饮聊起天来。 几人除了萧博易外都是元婴修士,聊的内容不外乎与修炼有关,不过为免刺激到萧博易的问心关,浅聊几句后,李澈将话题转开。 聊着聊着,萧博易就不解明望真人一个化虚大能为何毫无征兆就离世了。 李澈虽然知道究竟,不过老师没和他说过此事能够宣扬,他便守口如瓶,没有解释。 倒是李巾纭把原由见到那解释了清楚,只是也与他一样,只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但却不知道背后的原因。 几人一阵唏嘘,你斟酒来我劝饮,几近午时,众人才散去。 “小叔公,且留步。”
一出门,李巾纭便叫住了他。 “巾纭找我有事?”
李澈略感意外。 “小叔公,借一步说话。”
李巾纭领着他走到了自己的房内——就在萧博易隔壁的隔壁,一进屋内,煮水烹茶,给李澈递上一盏。 “小叔公,有件事情一直想问你,”李巾纭面带豫色,“你……是不是和族内闹了什么矛盾?”
“没有,为什么这么说?”
李澈意外他的提问。 李巾纭轻咳了一声,说道:“没有么?那你和长荆笃氏的笃以彤……” “以彤怎么了?”
李澈大概知道了他想说什么。 李巾纭苦笑一声,道:“我知道神女派的佘之云真人替笃以彤来与颜掌教求亲,小叔公你同意了怎么也不和族内知会一声?”
‘果然……’李澈恍然。 当日在甲运城的时候,李婵与李谷梦在离去时候也曾问过一模一样的问题,而疑惑就来源于李氏族内并不知道他此前去北寒洲劫亲。 李澈不同于李巾纭,李巾纭即便成了单英华的弟子,与李氏之间的关系仍然存在那里,往后来往不比避嫌,只要不做出伤及宗门利益的事情编号。 而李澈身为颜开霁的弟子,虽然名义上还是李氏弟子,但由于可能接任掌教一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不能算是李氏的弟子了。 这也是为何李氏与李澈联系的越来越少的缘故,不仅仅是因为李琉清楚李澈的事情,更也是李氏全族上下都知道这一不可避免的未来,有意趋避。 李澈自己也十分清楚这一情况,事实上,早期入门时候,一直有人会打着各种各样的名号来登门拜访。 目的不外乎两种,通过嘉峻李氏的名义交好他交好颜师,或者通过宸虚派同门的关系交好他交好李氏。 他俨然成了某个受力的中心点。 李澈自然将这些人一一回绝,然而总也还是三天两头有人登门来访,后来他就索性闭门谢绝见客。 然后就有人送礼上门,也不说要做什么,不过全都被他一一原路退回。 李巾纭的意思是,即便如此,他说到底还是嘉峻李氏的弟子,就算因为成为颜开霁的弟子而与族内淡了往来,但这样的情况一定是“藕断丝连”的。 即便不主动去触及,旁人做事遇到总也会有所顾及,影响是无处不在的,只不过流于表下,更悄无声息。 而李澈和长荆笃氏的大小姐的事情……李巾纭也知道他与李澈两人的姻亲大事不再是族内可以主导了的,唯一有干涉权力的只能是两人各自的老师。 但不管怎么样,知会还是要知会一声的。 嘉峻李氏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对这件事情后知后觉,那算什么道理? 李巾纭这才猜测是不是族内曾就此事与眼前这位小叔公有过什么冲突,比如族内希望李澈另择良配,或者是不希望李澈与笃以彤牵扯上什么关系,但也没有好的办法,最后两方闹得不愉快,以致如今的地步。 说来难听,但在他们李氏族内,这一情况真的不算少见,是故有此一问。 李澈对他所想一清二楚,当日李婵与李谷梦亦是这般看法,后两人与他来往更少,因而对这一猜测深信不疑。 这问题着实不好回答,他相信李琉同样在头疼。 “此事我早就与族内有过沟通了,就是在族内默许的情况下我才会如此行事。反正我与以彤的事情不着急,至少也得等我炼神之后,那现在多说无用,等到将来再谈也不迟。”
这是当初他回答李婵与李谷梦的原话,如今再转告给了李巾纭。 反正李琉知道自己的根底,颜师又兜过此事,他相信对方肯定也有所考虑,既然到现在都与他来过传信,那么想必是有什么应对的办法。 就算没有,这“拖”字诀总不可能出什么问题。 一听他这么说,李巾纭只好作罢,于是问道:“原来小叔公已经和族内通过气了……不过小叔公你是不是炼神在即了?那这事儿得提上日程啊!”
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李澈与族内闹出那些不可挽回的矛盾,这不仅意味着自己与在宸虚派唯一的宗亲少了同一立场面,更可以料到族内一定会有人会让他来多劝劝李澈,改善关系什么的。 后者是最烦人的。 “炼神……或许吧!借巾纭你吉言。”
李澈苦笑,抿了口茶,起身告辞。 回到自己位于四楼的房间内,李澈阖上门,躺到了卧榻上,脸上露出了一丝难色。 方才话是这么说,自己也是这么预想,但这件事情当真不好办啊! 李巾纭说得没错,他炼神的确炼神在即——如果顺利的话,那到时候呢?他可以按照当初许下的约定,迎娶笃以彤,但这场喜事该怎么办呢? 毫无疑问,自己的大喜之事会在宸虚派内举办,但嘉峻李氏那边肯定也不会落下,是同期办酒?怎么个规模?有什么忌讳? 又或者李琉等人来宸虚派是怎么个章程?来多少人?礼怎么办?怎么个规矩?和长荆笃氏那边又该如何接洽…… 一个个问题像是夏日骤雨,噼噼啪啪打在李澈的心湖上,及其阵阵涟漪。 苦恼思索了一阵,李澈揉了揉脑门,一下从榻上纵起,摇着脑袋自语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一样样解决!”
他决定什么时候再去李氏走一趟,把与笃以彤的这件事情和李氏处理清爽,最好是等他炼神之后,那样说话底气更足。 思索间,他浑然没有想到自己突破可能会失败,仿佛笃定。 待在本体内的兑泽生阳镜暗暗点头,心里竟尔有一丝欣慰。 玄印疑惑道:“咱们老爷怎么了,有这么大把握突破炼神?”
“你少废话!这小子好不容易思路打开,你要是说了什么让他郁结导致突破不了炼神的话,我第一个把你抹消了!”
兑泽生阳镜狠狠瞪了玄印一眼。 玄印吓了一跳,弱弱说道:“咱们私下说话,老爷听不到的!”
“就是听不到你现在才没事!”
兑泽生阳镜没好气说话,“还有!他是你的老爷,不是我的老爷,下次别再和我说‘咱们老爷’这种话!”
玄印实在想不通,觉着如果你不是老爷的法宝,怎么就一直跟在老爷的身边呢? 只他也不敢顶嘴,只好把头点得和什么也似。 …… 九日后,宸虚派一众站在甲板上,目光直视前方。 “比预计得快了些,九日的功夫就到了,所有人打起精神,到人家地界,不要失礼叫人看扁了我宸虚派!”
权温韦厉声喝道。 众弟子应声。 “准备冲下罡风!”
斗罡阙虽然巍峨巨大,看着不易闪转腾挪,实则无比灵活,嘎吱一声,禁制被催动的嗡嗡声响起,一下一下越来越急促。 忽然斗罡阙猛地往下一沉,甲板上的众人只觉脚下飘忽,惯性之力竟尔令所有人的脚下都腾离了甲板寸许! 待众人再踩实,斗罡阙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开始下降,几令人生出“坠落”的错觉! 罡风嘶啸,一道一道风刃在阙壁表面刮擦出尖锐刺耳的声音,等众人皱起眉头时,忽然声音消逝殆尽—— 众人耳边骤然安静,只余下缕缕微风呼响,眼前一阔,一座接天巨山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