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高帜几乎要站起身,可是终究觉得一阵眩晕,他又坐下来,他虚浮的面色里终于露出颇为真切的笑意,“是寡人的九皇儿,快上前来,叫寡人好好看看!”
祁欢站起身,还顺手扶起了刘沐,刘沐原本地位不同,今日却当着后宫与皇子们的面被踢下台阶,正自羞恼惶恐的时刻,没想到最近备受恩宠的九皇子竟然能来替自己解围,一时之间,这深宫沉浮的老宦官也不由得心头动容。祁欢有些坚定又有些懵懂的走向自己这个九年来不过挂个空名的父亲,心里浮现起那些从期盼到怨恨的日日夜夜,不由得心如擂鼓,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原来这就是龙椅啊,这个让天下人趋之若鹜的位置,像一句闪着金光的魔咒,祁欢觉得这句魔咒正响在他耳边头顶,像要炸裂一般,终有一日,他要把这个糟老头子从他引以为傲的龙椅上拽下来,让他匍匐在尘埃里,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妖精的儿子登上他的皇位,指点他舍不下的江山,踩着他的脑袋让他对娘亲狠狠忏悔。祁欢微微抿了一下嘴唇,在外人看来,似乎是他愈加靠近御座愈加紧张的表现,殊不知他在这一刻已经走过泥泞的深潭,发誓向天下讨回自己的公道。“父皇,”祁欢又拜倒在御座前,祁高帜不由自主的双手来扶,“吾儿快起身叫寡人好生看看!”
他仔细端详着这个孩子,几乎是越看越爱,毫不掩饰的眼神令周围的嫔妃和皇子充满不安和愤恨,尤其那一声声“吾儿”,只怕太子也未得此殊荣。余贵妃笑盈盈的开口:“这九皇子委实一表人材,万没想到先皇后在那样的境地之下还能将孩子照顾的这般惊艳绝俗,实在难得!”
她眸光一闪,下首位置的尹昭仪便接口道,“只可惜先皇后走的早,只怕宫里的人不精心,今日万寿节这样的大日子,竟然叫九皇子濡湿了衣摆前来觐见,对君父无礼,岂非是欺九皇子无人管教年幼无知吗?”
尹昭仪的声音越来越高,话里自然是以“无人管教,年少无知”八个字全面打压祁欢,让人想起此刻看着光鲜的他不过是绣花枕头一包草,无人教养的蠢货。还未等祁欢回话,刘沐便走过来殷切道,“老奴才刚问过跟随的人,九殿下今日一早便到了梅园,给先皇后娘娘磕了头,然后一步步走来甘泉宫给陛下祝寿的。”
“哦?”
祁高帜好奇的问“皇儿路过梅园给皇后磕了头吗?”
“陛下的大好日子,九殿下即便思念亲娘,也该有所忌讳,委实不该此时叩拜先皇后。”
余贵妃声音清脆的接口。“贵妃姐姐说的是。”
右手边七皇子的母妃季淑妃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用帕子捂了捂嘴,“九皇子虽不懂事,可终究是天潢贵胄,天下臣民的表率,若是不罚一罚,只怕天下闻风效法,坏了礼数,”季淑妃出身御史之家,对于罗织罪名那是张口就来,祁欢低下头,暗暗隐去眼中划过的一丝冷笑,季淑妃身边的祁祯倒是一排毫不经事的骄傲,她这个儿子倒是丝毫也不像她一般机灵。真是适合用一根铁链当狗一样锁在脚下啊。“皇儿,莫怕,寡人不会怪你就是!”
祁高帜看到祁欢低下头,连忙安抚道。季淑妃还想说什么,祁欢却抬起头,两只湛蓝的大眼睛满是水雾,顿时令人感到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穷凶极恶之人会欺负这么一个玉娃娃似的孩子。“父皇,都是儿臣的不是,只是这些年每年到了母后生辰,儿臣都在窗口遥遥给父皇叩头,虽不能在父皇身侧,可也能聊表寸心,是以儿臣已经习惯,在父皇母后的生辰总是双双磕头,便能当做父皇母后俱在身边,儿臣却没能想周全,是淑妃娘娘教训的是,可终究是儿臣僭越了,不干我母后的教导!”
说罢祁欢便虔诚的跪倒在地。“吾儿仁孝啊!”
祁高帜现在脑子里都是温柔绝代的绿珠,一看到极为肖似绿珠的祁欢,更是觉得如摘了心肝一般。一旁的刘沐也趁机说道:“陛下,这九殿下,一路从梅园步行到陛下面前,可见其孝心动人,也足见先皇后待陛下之心,不然九殿下如何有这般作为?”
“刘沐说的对!”
祁高帜拍着大腿,“都是皇后待寡人至诚,皇儿方才如此!方才是谁,胆敢出言污蔑皇后?!”
季淑妃顿时脸色苍白,身子一矮立刻从椅子上滑坐在了地上。“陛下,妾身惶恐!”
“你还惶恐?”
祁高帜一把捏住这个自己曾极为宠爱的妃子的下巴,“对先后不敬,对皇子不慈!寡人瞧着你这张破嘴真是碍眼的很!来人,季淑妃对先皇后不敬,拖下去,掌嘴五十!”
高高在上的季淑妃立刻被人拖走,她华丽的衣摆在大殿上拖出有些刺耳的摩擦声,君恩无常,上一秒还是恩宠下一秒就是倒落尘埃。一旁的余贵妃与尹昭仪不由得瑟缩起身子,尹昭仪更是豆大的冷汗滚落下来。七皇子祁祯忍不出哭出声来,他的名字谐音“奇珍”便能证明他的降生曾经是多么备受宠爱的一件事。不像是连名字都胡乱取的祁欢,与他的兄弟们相比,他不过是一场风花雪月的产物。可是这个产物,如今却凌驾在所有正统皇子之上。祁欢正想着,祁高帜却一脚踢在祁祯身上,“滚下去,逆子,你母亲是个蠢货,你竟也是个孬种,这么大了竟敢哭鼻子,简直不配做一个男儿,我们皇族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滚回你的屋子,没有寡人的旨意不许出来!”
祁祯被踹倒在地,又回身有些惊恐地看了一眼靠在皇帝身边的祁欢,不知道为何,今天他见到这个野种后一直觉得不安,可是没想到这种不安竟然变成了恐惧,祁欢明明那么安静温和,可为什么他觉得那样恐怖?他连愤恨都不敢愤恨就被宫人拉下去了,祁欢目送着祁祯走出大殿,方天真无邪的挽住皇帝的手臂“父皇息怒,今日是父皇的万寿,儿臣也请父皇不要和七哥计较,莫要影响了父皇的心情。”
祁高帜笑得胡子都在抖动,“还是我儿仁善,都是像你母后啊!”
这时一声轻咳响起,祁欢跟着众人的目光看去,见皇子中站出来一人,颀长身材,形容极为酷似皇帝的青年,俊朗中却有带着隐隐的傲慢之色,他极力压制却也能见得端倪。此人正是当朝太子祁祥。“父皇,为恭祝父皇的寿辰,儿臣特地准备了一件绝世的礼物。”
祁祥的声音很稳,表情也很从容,丝毫不像母后被废,横遭打击的太子。“哦,太子呀。”
祁高帜的声音也很温和,“你要送给寡人什么惊喜啊?”
太子一笑,轻轻拍手,几位宫侍便抬着一只巨大的描金红漆木箱子走上大殿,众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个箱子,不由得低声议论纷纷。太子对着皇帝一揖到地,“父皇,我大荒地处燕北,一年中严寒颇多,父皇从前连年征战,腿上便有些旧伤患。”
太子边说边向后看了一眼,训练有素的宫侍便跟随着太子抑扬顿挫的节奏,徐徐打开了木箱。箱子一开,便觉得有火红色的光芒闪现,简直如天边的朝霞,瞬间铺满了整个大殿。“这宝物是?”
皇帝震惊的看着太子。太子欣赏完了众人惊讶的目光,才有条不紊的介绍“父皇已经猜到了,没错,这正是儿子亲去东海瀛洲,猎来的锦毛火鼠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