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三个月之前，苏文在环绕半个多伦的旅行中，经过了多伦帝国乃至北部大陆最大的工业中心之一，铁炉行省。 这个行省从种族战争之后辉煌至今，直到今天依旧是整个多伦十七大行省中经济产值的第一位，超过排名第二的托斯卡纳行省与第三的首都多罗克行省一大截。 毫无疑问，这彰显了种族战争末期、多伦当时的皇帝无条件收留那些地精与矮人是件多么英明正确的决定；甚至有不少历史学家断言，若非铁炉行省的存在为两百年前的多伦卫国战争提供强有力的后勤保障，多伦帝国或许在那时就已经彻底沦陷。 而在苏文看来，铁炉行省最大的特点，便是整个行省都如同一座巨大的工业机器。无数商会、工厂伫立其中，马不停蹄展开生产；来自各地的订单如同雪花般涌来，每天都有不计其数的马车、船只、轨道列车来来往往，一年四季没有任何一天空闲。 这种大环境下，铁炉行省的人均生活条件虽然无法与托斯卡纳和多罗克相提并论，但这台全年无休的工业机器，却几乎包揽了后者、整个多伦，乃至多伦对别国输出的全部工业产品，其中不乏是建立在魔导工业之上的魔能制品。 刚进入铁炉行省的时候，苏文还处于系统的“初级阶段”。彼时的他还没有获得希格露恩、世界树之种、仁丸装甲，也没有一大票手下可供差遣，在孤家寡人的同时，面对强者又没有绝对的自保能力，因此战略思想较为保守，对今后的预估也没有现在这么乐观。而在这种条件下，对于自身持有的枪械类武器，他自然也不太敢放在台面上随意使用。 那时的苏文还无法预料到在未来的三个月里，他的硬实力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只当自己是刚走出了新手村的小萌新，急需要一个自保的策略、或者说是规划。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思考后，他萌发出了一个以退为进的想法，那便是在在现有的矮人火枪的基础上，作为“幕后黑手”悄然推动其改良和发展。 为什么说是以退为进？ 显而易见，如果苏文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将远远超越这个世界科技树水平的热武器放在台面上，那么在带来可以预见的机遇、财富、地位与名望的同时，也会招致巨大风险。这些风险的来源主要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苏文深知这个世界比地球的文明社会更加遵守丛林法则，而且和地球上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同，在辉煌大陆上，拥有权利的那个阶层，自然也会掌握着最强大的超凡者力量，自己哪怕凭借着热武器可以干掉超凡者其中大多数，但位于最顶层的那些存在，依旧是不可战胜的怪物…… 以此为前提，若是当了一个出头鸟，被真正的大人物看中，一路扶摇直上，成为人上人，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发展；但若是那些个大人物起了歹心，想要独占成果，自己又有什么底气能够与之对抗，保证利益和性命不受侵害呢？ 所以苏文知道，得有人帮他做出头鸟。否则，热武器一日不被主流社会接纳，苏文的“装备库”便一日不能够见光，更遑论以此获取巨大利益了。毕竟在一个没有热武器的魔法世界里，苏文拿出了热武器，和在一个热武器蓬勃发展的魔法世界里，苏文拿出了稍微先进些的热武器，这两者之间的风险，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至于具体落实方面，苏文也早有人选——正是那些发明了火枪的地精和矮人。 辉煌大陆上热武器的雏形何时出现已经无法追溯，但在六百年前的种族战争时期，作为人类联盟“盟约国”参战的矮人中，诞生出了小有名气的“火枪军团”，也是原始火药武器第一次在历史记载中投入战场。 从圣彼得学院图书馆更为详尽的历史资料中，苏文了解到，早在那时，被精灵王国认为是劣种生物流放、被兽人部落认为是“不可信任者”而迫害屠杀的地精们，逃难到了人类联盟的怀抱中没过多久，就跟亚人种族“矮人”眉来眼去了。矮人火枪军团实际上就是它们的杰作，地精们负责设计，矮人们负责打造，最终形成了一支不容忽视的战斗力……当然了，在当时超凡者军团们神仙打架的战场上，使用黑火药的原始火枪实际上效果也就那样，矮人火枪军团几乎找不到什么赫赫有名的战果，甚至到了战争后期一度成为候补军团。 战争结束后，矮人被多伦帝国皇室接纳，后者在新划分的帝国版图上为它们腾出了一个行省作为新的家园，后来地精们在多方势力的默许下也纷纷赶来投奔，最终形成了今天的铁炉行省。然而在接下来六百年间，火枪这种热武器的发展非但没有加速，反而一度陷入了停滞状态。 苏文对其背后的的原因感到十分好奇，不禁猜测这到底是魔法世界的规则压制、当权者的有意阻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但无论如何，苏文都觉得，这必然是个绝佳的机会。 试想，如果能够在铁炉行省操作一番，为矮人火枪这一行业做出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让其跨越地球上的几百年历程，快速进化到现代枪械的范畴，那么困扰苏文的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在这个过程中，或许有很多人会一飞冲天，也有很多人死的不明不白，但这些都和苏文无关了，他只需要像种下一颗种子一样，静等生根发芽结果就行。 幸运的是，来到铁炉堡没过多久，他就得到了想要的线索。在苏文为他的另一项脑洞大开的研究——空间势能引擎做出蹒跚学步探索的同时，他偶然见到了一个热衷于火枪的矮人，并对其进行了跟踪观察。 这个矮人名为格鲁米·银须，有着一个巨大的地下工作室，每天上班摸鱼、做些偷鸡摸狗之事，全都是为了它的“伟大发明”。而根据后来的调查，苏文逐渐了解到，这家伙的家族以前有着不小的基业，其祖上好几代都是根正苗红的传统工匠型矮人，即便在铁炉堡这种遍地工业世家的地方，也算得上是有名有姓的人物。 然而到了它这一代，却因为“玩物丧志”而败了个清光。 格鲁米·银须曾经是家族的骄傲，因为银须家族已经三代嫡系没有出现过魔法师了，而在辉煌大陆的工业领域，真正顶尖的矮人工匠终究还是要拥有沟通元素的能力才算名副其实，否则在面对魔能工业时便寸步难行。 因此，一个以工匠为生的矮人世家，若是连续好几代都没有出现魔法师，往往就意味着家族生意的衰落近在眼前。 由此而见，格鲁米·银须的身上被寄予着怎样的厚望。 作为从小被重点培育的对象，格鲁米·银须的表现一直都很符合族人们对它的期待，然而在继承了家业之后，它的逐渐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或者说“远大理想”。 不知从何时起，它爱上了矮人火枪这种在矮人们自己看来都难登大雅之堂的玩意，并且私下参与了各种与之有关的小圈子聚会，只是从没向家人提起过。而当它成为了“银须锻造公司”的新任掌门人后，终于有资金来为自己的这项爱好投资了；在接下来的数年间，据不完全统计，格鲁米至少在这方面挪用了数万金币的巨款，并直接导致了数年之后公司资金链断裂，宣告破产——据说直到这时，它那些不太精明的矮人族人们，才发现了它的这个爱好。 至于那些精明的、被重金聘请的地精顾问？它们当然早就对此心知肚明，因为就是它们在背后为这件事牵线搭桥，推波助澜的…… 最终，格鲁米失去了银须锻造公司，对它失望透顶的族人们也因为家族企业倒闭，负气之下搬离了铁炉堡，去了铁炉行省的乡下生活，再也不和它来往。唯一陪伴着它的，只有几台破产之后留给它为数不多的几台破旧工业机床，以及整个地下室的破铜烂铁。 但即便如此，格鲁米·银须依然热爱着它的事业，并继续为此倾注心血和金钱。没有了企业带来的收入，它便为其它公司工作，并以此维系生活和研究；它省吃俭用，衣服破破烂烂，从不整理仪表，有时甚至还去垃圾桶里找吃的，因此即便作为魔法工匠身份并不低，却依然人厌狗嫌；它的工作换了一个又一个，名声在铁炉堡越来越烂，以至于绝大多数功公司都将它拒之门外，却依然无法阻挡它对于火枪事业的热情。 而其成果，苏文初次见到时，也着实被吓了一跳。 那是类似于“马克沁”机枪的近现代热武器，而绝非苏文之前对于矮人火枪的刻板印象里那种古老的燧发火枪！ 随后的发现让苏文更加惊讶，原来铁炉行省的热武器技术其实并非完全停滞不前，其整体已经发展到了地球上19世纪初期的程度：“金属壳定装弹”、“半开放式后装填结构”、“膛线”、“自动脱壳上膛装置”……任何一个现代枪械的结构，在这里都能找到原型，而非格鲁米·银须本人独家发明的创举。 只不过，这一切都隐藏在铁炉堡的表面之下，几乎无法从官方渠道获得相关的信息。那些在各大商行作为纪念品专柜出售的，都是高价、华丽、精心装裱的原始火枪，这不禁更让苏文感到饶有兴致，并在入学考核结束后直到进入塞卡兰达的那段时间，为此进行了悄无声息的专项研究，誓要挖掘出个究竟来。 上文提到过，在苏文最初看来，矮人火枪在种族战争结束后六百年的时间里，发展一度陷入停滞的原因，无非是魔法世界的规则压制、当权者的有意阻止，以及地精矮人们自己不争气这几种。而苏文的调查则发现……三者都有！ 在一份编撰于数百年前的史料上，苏文得知，最初的铁炉行省，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十分盛行热武器发展的，毕竟当初矮人们就是靠着火枪打天下。尤其是当大量地精入伙后，这项工作更像是干柴烈火般燃烧起来，其结果就是不久后地精和矮人工匠们带着各种改良型号的火枪与大炮，跨越千里向位于多罗克的皇室进贡，意在让后者感受到“大人时代变了”，并持续关注和鼎力支持热武器的发展——但很可惜，作为当时辉煌大陆上唯一诞生了近代热武器雏形的多伦帝国，新任皇帝莱因哈特十二世没有接纳这项新事物，反而敲打了一番这俩小个子种族。 在这位皇帝亲切而不失威严的警告中，他委婉表示了希望铁炉堡成为多伦最大的工厂、而不是兵工厂的意愿。 况且，在那时的人类普遍看来，他们在种族战争中完成了对精灵和兽人斩草除根的壮举，消灭了未来至少一千年内的大规模战争，是时候该追求和平了，毕竟大家都是人类，没什么是不能谈的；而在这种时候，你两个异族跳出来说我们造出了新家伙，你们人类尽管拿去互相图图吧，没给你定个挑拨离间的罪名就算仁慈了。 总而言之，这件事最终无疾而终。 没有人为此付出代价，但脑袋格外灵光、知道自己靠谁吃饭的地精们，却是再也不提发展矮人火枪的事了。 而没有了地精们的热情，只靠矮人普遍没那么聪明的脑袋瓜子，想要将这样祖传的手艺发扬光大，推动发展，那只能说是困难重重。 诚然，魔法规则对热武器发展的影响并不大，至少苏文对现代枪械经过实战测试之后，没发现有什么想象中的致命弱点——甚至现在的领域空间模拟战场里，那些魔法师们几乎唯一的取胜之道就是埋伏然后抢对方的武器，这就足以说明一切。但不大不代表毫无影响，尤其是在黑火药时代的原始枪械上，苏文的担心并非多余，因为根据记载，种族战争时期真就出现过矮人火枪军团的军火库被魔法引爆、从而损失惨重的案例。 而即便是放在研究和发展的过程中，有了“元素”这一小婊砸的介入，想要前进任何一步，也都需要克服比地球上大得多的阻力。 除此之外，多伦官方明里暗里的打压，也注定了不会有更多人力物力财力投入其中，所以这六百年来，热武器的发展几乎都是在一个不见光的小圈子里进行。 老实说，查明真相后，苏文更加觉得它们能发展到今天的水平，是有多么的难能可贵。但时至今日，热武器最大的问题依然没有被少得可怜的研究者们解决，或者说……辉煌大陆没有等来那个地球历史上的偶然。 也许曾经出现过一瞬的偶然，但没有人注意到它，更不曾将其运用到火药层面上。 那便是——无烟火药的诞生。 热武器的发展史本质上还是火药的发展史，一切机械结构不过作为辅助罢了，最本质的要素还是火药的爆燃推动子弹。毫不夸张的说，火药水平完全决定了热武器的发展上限。苏文的观察表明，如今铁炉行省这一小圈子的研究，已经陷入了数十年的瓶颈中，再也没有什么亮眼的突破，他知道这很大一定程度上取决于地精和矮人工匠们只能选择极为原始的黑火药。若是跨不过这道坎，矮人火枪永远无法蜕变成媲美现代枪械的存在，但若跨过了，许多现有的问题便能迎刃而解，火药武器必将迎来迅猛突破！ 至此，目标找到，症结找到，苏文似乎可以开始自己的“帮扶”计划了。毕竟就算今时不同往日，但出于对“主上”立场的维护，他并没有将这个计划胎死腹中，反而更加急切地需要辉煌大陆将热武器发展起来。 但他并没有急于求成。 因为天时地利有了，但还要等人和。 而所谓的人和，鉴于如今北部大陆的局势，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就会到来。 果不其然…… 辉煌历2134年2月13日，也就是距今大约半个月之前，苏文告别了莉蒂西娅的一周之后，从远在铁炉行省的观测设备中，他总算等到了期待已久的消息。 那是一个傍晚，格鲁米·银须破旧的小院子里，大门被重重敲响。这个刚失业没多久，又一次失去了经济来源、在零下十几度寒冷中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的矮人挣扎着爬起身，踩着院子里的雪颤巍巍开了门。 外面站着两名衣冠楚楚的地精商人，身后是一辆华贵的马车。 “我们是沃金商会的特派专员。”
其中一名穿着高跟鞋的地精居高临下地看着它，从口袋里取出一张镶金边的名片，交到了格鲁米·银须的手中。 “有关阁下对于火枪的研究，我们早已略知一二。现有一个难得的机会，如果阁下愿意争取，那就请阁下在十分钟内收拾得像个正常人，然后带上你最得意的家伙，跟我们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