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源县西北角,一处不知名的山坳里,杨春带着残存的贼寇,正躲在这里。 如今已是腊月二十三,农历小年,本该是躲在家中,祭祀灶王爷,然后暖和地吃上一顿饺子。 但他们这些人,却没有这样的奢望。 袭击失败,他们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 寒风凛冽,即便他们是久经沙场的劲卒,有着远超常人的体魄,也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们互相靠在一起,彼此之间靠着身体的温度取暖。 杨春的脸色,阴沉的像冰一样。他本是相府的管家,哪怕在长安城里,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 而今藏身在这个破山坳里面,成了一个落水狗。 地为床,天作被,可是他这样的人,能够感受出的境界。 他们现在似乎只有当山贼一条路了。 只是他却不知道,自己带来的这些贼兵,此刻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你速去向先生禀报。”
在距离这伙贼寇大概五百米的位置,有两个人正借住林木的隐蔽,偷偷观察着他们的行动。 这两个人正是镖局斥候队的葛云和刘乂。 “葛队长,还是你去吧。我在这儿看着他们。”
刘乂说道。 他知道葛云是想将这个功劳让给自己。 毕竟这伙贼寇的踪迹,是葛云最先发现的。 “叫你去就去。你在这儿墨迹什么?”
葛云低声吼道。 刘乂看着发怒的葛云,不再争执,转身离开。 今天是小年,三家村的村民都在喜庆的过节。 苏落此时在苏苗的家中。 苏李氏带着苏嫣和苏苗媳妇儿,在灶房里忙活着。 苏落则坐在床上,跟着五奶奶说这话。 这一世的他,父母早亡,也只有在五奶奶这儿,能够获得些家族的温情。 不一会儿的功夫,苏大壮和他媳妇拿着一提的猪头肉走了进来。 “四婶,这是我刚做的猪头肉,还热乎着呢。”
苏大壮笑着说道。 苏李氏见状,忙笑着说道:“今天饭菜都吃不完,带着也多余。”
“我总能跟着白吃一顿,万一把三哥吃穷了,他还不得揍我。”
苏大壮笑道。 “就你嘴贫。快进屋里去吧。陪着五奶奶说话。她最近可是念叨着你呢。”
“好来。”
苏大壮忙钻进屋里。 他媳妇苏张氏则是提着猪头肉走进灶房,见苏嫣将猪肉切成了四四方方。 “小嫣,你这是做什么菜?”
“东坡肉。我哥教我做的,吃起来可香了。”
苏嫣说道。 “东坡肉?”
“嗯。我哥说他东边的坡地上想出来的,所以叫做东坡肉。”
“小落的脑子总是会冒出些稀奇古怪的主意。”
苏李氏插嘴说道。 “你教教我,等我回去也学着做。”
苏张氏说道。 “七嫂,东坡肉的做法很简单的。”
苏嫣将一大块猪肉切完,轻声说道,“只要这样,然后再这样。”
苏大壮走进屋里,挨着苏落坐下,高声喊道:“五奶奶吉祥啊!”
五奶奶却是瞪了一眼苏大壮说道:“我还没聋到这个地步呢。”
苏落和苏大壮都笑了起来。 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苏苗走出去一看,见是刘乂,忙问道:“刘乂,你怎么来了?”
他知道刘乂是斥候队的队员,今日正该在侦查杨春等贼寇的踪迹。 “队长,我们发现杨春的下落了。”
“什么?”
苏苗一惊,“你跟我进来。”
刘乂原本是直奔苏落的家,但却发现院门紧锁。于是他便来到苏苗这儿报告情况。 苏苗忙将刘乂带进屋里。 苏落见到刘乂也是一惊:“发现杨春的下落了?”
“是的,先生。葛队长让我回来报告消息。”
“好。”
苏落看向苏苗,“三哥,你将镖师集合起来,我们这就去将他们彻底剿灭。”
苏苗起身准备出去。 此时镖师多以回家过节,仅有几个值守的镖师,尚在镖局之内。 但好在这些镖师,多是三家村的人,因此集合起来也容易。 苏苗刚刚准备踏出去,却听到苏落说道:“这件事必须得让邢捕头他们一起,方能够名正言顺。”
“七哥,我们这就去一趟县衙。”
此时正在未时,往返县衙,就得是一个时辰。 但所谓兵贵神速,稍有迟延,这伙贼寇就可能跑掉。 张巡听到苏落消息,便叫邢捕头带上衙役,前去剿灭这伙流寇。 由于杨春的手下已不足三十人,苏落并没有携带床弩,而是轻装简从,快速赶往这个山坳。 “先生。前方好像有人。”
刘乂忽而指着前方说道。 苏落与邢捕头在三家村与苏苗集合起来的镖师会合之后,便在刘乂的带领下,赶往杨春的藏身地点。 只是距离还约有两里多地的时候,刘乂便发现了前方的黑影。 苏落让队伍戒备。 等到这伙人来到跟前,所有人都惊讶的面色大变。 因为走在最前面的赫然便是葛云,而他的身旁则绑着一个人,正是杨春。 他们二人的身后,则是杨春带来的贼寇。 苏落跟苏苗和邢捕头使了一个颜色,他们便迅速让镖师和捕快将这些人的围了起来。 “先生,不用担心。他们都已经投降了。”
葛云见状,便急忙大声喊道。 他对着身后的众人说道:“你们都站好,不要动。”
随后他则是牵着杨春来到了苏落的跟前。 “葛云,这是怎么回事?”
苏苗问道。 “队长,杨春是被他们自己绑起来的。”
葛云笑道,“我只是恰好捡了个漏。”
原来这些贼寇,在袭击苏落失败之后,没有办法再回长安。 巨大的落差,让他们心中燃起了愤怒之火。 他们将其发到了杨春的头上。 他们将杨春绑起来后,原本想要直接砍了他的头。 但有士兵却说道:“若是杀了他,我们仍旧没有活路。不如将他交给苏落,说不定还能够活下去。”
“可是杨相爷那里。”
“难道我们杀了杨春,他就会放过我们吗?在袭击失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被放弃了。若是被杨国忠知道我们的行踪,说不定他就会派出南衙兵来剿杀我们。”
众人闻言,都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将他交给苏落。”
他们的吼声,正好被葛云听了个清楚。在见到他们将杨春绑起来之后,便走出来招降了他们。 苏落闻言笑道:“你这番又立了一个大功。以一人而降三十人,可说是空前绝后了。”
葛云轻笑道:“只是侥幸罢了。”
“其他人为何没有这般侥幸?”
苏苗笑道,“还是你有本事,葛七叔生性木讷,倒是有个好儿子啊。”
葛云听着众人的赞誉,却是不好意思的挠着脑袋。 刘乂站在苏落的身后,一脸羡慕的看向葛云。 该是他的功劳,怎么都推不掉。 “邢捕头,这些人便都交给你了。”
苏落看向邢捕头说道,“这是五百两银子,你给兄弟们分分,暖和暖和身子。”
“苏公子客气了。”
邢捕头慌忙推脱。 其实这一次他们没有什么功劳。 甚至连苦劳都算不上。 但最终还是拗不过苏落,将银子收下,随后将杨春等贼寇押回大牢关押。 苏落则是回到三家村,过完了一个祥和的小年。 第二天,他便赶往了县衙听审。 杨春站在苏落和张巡的跟前,却丝毫没有俘虏的觉悟。 他冷冷的看向两人,冷声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要从我的口中问出一个字来,休想。”
杨春的亲眷,都在长安城里。 苏落闻言,却是冷笑道:“你莫非以为自己咬住不说,你在长安的亲眷便可以安然无恙?”
杨春冷哼了一声。 其实他也知道,他们此番恐怕是会凶多吉少。但他也只能拼着仅存的一点希望。 若是自己咬出了杨国忠,也根本扳不到他,而自己的亲眷,怕是都会惨死。 苏落见状,却并没有再理会他,而是看向另一个人。 他就是那伙贼寇中,最先提议要绑了杨春投降的那人。 “你说你们是北衙的?”
“是的。我们隶属于左羽林军大将军安元贞。”
苏落曾经猜测过他们隶属于北衙军,而今确认后仍旧感到十分震惊。 “你们是听从杨国忠的安排,来杀我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杨相爷的吩咐,十天之前,昭武校尉李思冲找到我们,让我们听从他的指挥,去完成一件事情。随后我们便来到了真源县。”
这人指向杨春说道。 此时真相虽然已经大白,但没有杨春的口供,对杨国忠就没有任何的影响。 他并不希图通过这次事件能够扳倒杨国忠,而只是打算给他上个眼药。 可惜杨春的嘴巴很紧。 杨国忠的心思也非常细腻。他没有动用可以调动的南衙十二卫,而是让北衙军来做这件事,便是为了避免嫌疑引到自己的身上。 他对安元贞这个人并不熟悉。但是在通过某度搜索了之后,心中却产生了一丝疑惑。 安元贞在历史上的记录并不多,但是他有个哥哥,却很出名。 安思顺,跟安禄山从小一块长起来的,关系非常亲密。但安思顺汉化程度较安禄山为深,忠君观念较强。安禄山叛变之前,安思顺曾多次提醒朝廷安禄山“必反”。因此在安禄山叛乱之后,并没有受到牵连。 但他与另一位蕃将哥舒翰不睦。安史之乱后,在王思礼的撺掇之下,哥舒翰诬指安思顺与安禄山潜通,令人伪造遗书,并于潼关外将其人擒获,送往朝廷。哥舒翰表安思顺七条罪状,上书朝廷诛杀。天宝十五年三月,。安思顺与弟安元贞皆被赐死,家属徙于岭外,天下冤之。 “难道他们杨国忠的关系亲密?”
苏落心中暗道。 杨国忠也总在陈说安禄山会谋反,这其中莫非有着某种关联? 还是说这只是个巧合? 但现在看来,安元贞似乎与杨国忠的关系密切,否则他也不可能会允许自己手下的士卒,跟着杨春来到真源县袭杀苏落。 毕竟士卒擅离职守,为将者也是要承担罪责的。 “县尊打算如何处置他们呢?”
苏落向张巡问道。 “他们做贼为寇,根据永徽律,当斩首示众。”
那青年闻言,登时跪在了地上,不住的磕头道:“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啊。”
苏落说道:“县尊,如今雍丘城里正缺人手,他们乃是左羽林军的劲卒,正堪使用。”
张巡一愣。 其实他是看不起这些士卒的。尤其是在听到了苏落所取得的战果之后,他将这些人视作废物。 简直有辱北衙军的名声。 北衙军乃是唐朝禁军,共有羽林、龙武、神武三军,因其又分左右,故也称为北衙六军。 “他们?”
张巡颇为踌躇的问道。 “县尊,他们之所以会惨败,乃是中了我们的埋伏,再加上兵器的优势,完全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们身为禁军,单论素质,自是要比同福镖局的镖师强上许多。”
“他们先前做了贼寇。”
张巡对他们还是有些不放心。 “县尊若是不放心的话,便将他们交给我如何?”
苏落问道。 “既然你有这个信心,他们交给你也无妨。”
“多谢县尊。我明天便派人过来接收他们。”
他随后又看向尚且跪在地上的青年,轻声说道,“你回牢中,询问一下有谁愿意跟我回三家村的。”
“小人领命。”
苏落忽而看了一眼这个青年,轻声说道:“你不可说去三家村可以活命的话。若是被我知道,你擅自说出这样的话,那时候我也保不住你的性命。”
“小人知道。”
而站在一旁的杨春,则是一脸冷笑的看向苏落。 大明宫,含元殿,春节前的最后一次朝会。 诸多大臣,都是感到分外的难得。 自从李隆基夺子媳而己妃之后,便是日益沉湎于享乐,上早朝的次数,便越来越少。 朝廷大事,往往决于杨国忠一人之手。 “有时早奏,无事退朝。”
高力士大声喝道。 这时侍御史郑昂越阶而出,举着笏板上前说道:“臣郑昂有事要奏。”
“奏来!”
“臣弹劾左羽林军大将军安元贞治军不严,致使羽林军两百余兵卒逃匿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