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腊月二十二,入夜。真源县和扶沟县交界处,有一群黑衣人在缓慢移动。 “杨管家,这里就是营山坳了。”
说话之人年纪约摸在五十岁左右,名叫李琼,是罗裳的幕僚,据说是绍兴人。 杨春借着月色看向四周,地势低平,距离官道不过两百米,但两侧林木茂密,有着很好的隐蔽效果。 杨春满意的点点头。这里地形不错,是个很好的伏击地点。 他看向身侧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问道:“那苏落果真会跟着镖师一块去送货?”
青年恭敬的说道:“回老爷,千真万确。我亲戚在镖局当镖师,小队长已经通知下来。而且这次是两个镖局小队一同护送。”
他像是在邀功,嘴巴里喋喋不休:“平时押运货物,最多一个镖师小队。同时出动两个镖师小队,我只知道一种情况,那就是是苏落跟着镖师运货。”
“苏落平时不会离开三家村,只有偶尔会去县城。”
青年缓缓的说道,“自从上次有山贼袭击苏落,全军覆没之后,已经没有人这么不开眼,在真源县内袭击他。”
杨春原打算在苏落前往县衙的时候袭击他。他从青年的口中得知,苏落每次去县衙,所带的护卫并不多。 但他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苏落前往县衙的时间不固定,他想要寻到好的机会并不容易。 而另一个让他忌惮的信息,是苏落每次去县衙,总是会有县里的捕快同行。 按永徽律,攻击县衙视同谋反。 虽说捕快不等于县衙,但话语权可不掌握在他的手里。 他很清楚,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杨国忠肯定不会保他的。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老计划。 他将带来的有所有人都带到为了营山坳。 他将要在这里,彻底剿杀苏落。 他没有见过苏落,因此将罗裳的幕僚李琼呆了过来。 这里两百余人,只有他见过苏落。 “他们来了。”
青年忽而指着远方说道。 一支车队缓缓出现在杨春的眼中。 共有五辆车。 每辆车上都蒙着黑布。 共计三十余人的小队,都穿着同福镖局的衣服。 车队行走的非常慢。 “哪个是苏落?”
杨春向李琼问道。 “就是第三辆车上,穿着紫青色衣服的那个。”
杨春向第三辆车望去,果然上面坐着一个少年,面如冠玉,剑眉星目。 “都看好了。那个紫青色衣服那个,就是苏落。谁要是拿到他的人头,赏银百两。”
众多黑衣人,听见杨春给出的赏格,一个个都瞪红了眼睛。 他们看向苏落,就像是看着白花花的银子。 而这个时候,原本靠在杨春身旁的那个青年,却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远离杨春,来到了整个队伍的外围。 “哔哔!”
一个哨子的声音响起。 杨春听见声音,侧头一看,见是他带来的这个青年,忙大喝一声:“该死!”
此时同福镖局的队伍停了下来。 显然已经发现了异常。 杨春知道,行迹败露,偷袭的计划已经落空。 但是他们有两百余人,而同福镖局的车队,却只有三十余人,两百对三十,优势在我。 “杀死苏落,赏银百两。”
“杀死苏落。”
两百人的吼声响彻山林,震动大地。 苏落坐在车上一阵激灵,便跳了下去。 五辆车迅速转头,镖师将黑布扯了下来,露出了五架三弓床弩。 “准备。”
“放弩!”
随着苏苗的一声大喝,十个床弩手,便已经将弩箭射了出去。 杨春等人距离同福镖局的车队,只有两百余米,完全在床弩的射击范围之内。 呼啸的弩箭穿过一个黑衣人的身体,但去势不减,又将他身后的黑衣人也穿了个透心凉。 然而弩箭仍旧没有止住飞行的轨迹。 在将第三个人穿透之后,方才停了下来。 而这三个人,甚至连一声呼喊都没有。 只在一瞬间,便有十五个人阵亡。 原本往前突奔的队伍,瞬间停了下来。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杨春此时脑子里如同狂风暴雨:“那是什么东西?”
看起来像是弓弩,但威力却是他根本没有见过的。 能够将三个人串成串的弩箭。 “他们只有三十人,只要我们冲到他们跟前,他们就死定了。”
杨春看着已经开始动摇的黑衣人,高声喊道,“散开冲,散开冲。”
尽管这些黑衣人都是久经沙场的劲卒,但是面对未知的事物,无可避免的会感到恐惧。 他们只是出于劲卒的本能,还没有溃散。 听到杨春的高喊,他们再度向前冲去。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扎成堆,而是如杨春所说的那样,彼此之间保持这三米以上的距离,向着同福镖局疾冲。 李琼本是个文人,根本没有见过这个场面,腿肚子发软,直接瘫痪在地。 “放弩!”
苏苗再度高喊。 只是这一次,由于黑衣人散的比较远,仅仅造成了七人的死亡。 短短的十几秒内,黑衣人便损失了二十三人。 当他们冲到百米之内时,忽然从两侧也射来了弩箭。 一瞬间又是十五人死亡。 两侧弩箭,乃是真源县的衙役射出的。 北边是邢捕头带领的五架弩车,而南边则是孟捕头带领的五架弩车。 这中弩车,是经过沈蓉专门设计的,非常契合三弓床弩的操作。 唯一的缺点就是需要牛马一类的牲畜拉车。 杨春见到这些捕快,心中产生一丝恐慌。 “他奶奶的,中计了。”
他在心中骂道。 可是再怎么辱骂,都已经无济于事。 短短是三十秒内,已有三十八人死亡。 二百余人的队伍,只剩下一百六十余人还能够活动。 但是他看向这些黑衣人,知道他们此时怕已经吓破胆了。 “冲出去。”
杨春大声喊道,“凡是活着的人,每人赏银千两。杀死苏落,赏银万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原本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队伍。此时却又突然间迸发出强大的气势。 不要命的向着苏落的方向冲了过去。 “放弩!”
随着苏苗一声令下,第三波的弩箭已经飞出,瞬间又是七个人被射死。 但死亡的恐惧,似乎没有让他们停下来,反而仍旧是不要命的往前冲。 他们已经距离车队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床弩已经没有攻击的意义。 镖师们站在车队前面,将手弩对准了往前冲的黑衣劲卒。 邢捕头和孟捕头,却再度射出了新一轮的弩箭。 黑衣人终于冲到了十米之内,而这时镖师们的手弩终于扣动机关,弩箭飞速射出。 冲在最前面的三十人,根本来不及躲,便尽数躺在了地上。 终于仅剩的一百人,无法再抗住死亡的恐惧,彻底崩溃,夺路而逃。 邢捕头和孟捕头,率领捕快衙役,也向着黑衣人发起了冲锋。 经过一刻钟的战斗,黑衣人有五十人被俘,三十人逃走,一百二十二人死亡。 “你做的很好。”
苏落的身边,此时站着的正是先前跟在杨春身旁的青年。 “都是先生运筹帷幄的好。”
青年本就是同福镖局的镖师,只不过他隶属于斥候队。 “以后你就担任斥候队的副队长。”
“多谢先生。”
青年闻言大喜,慌忙给苏落施礼。 “葛云,你这次可是立大功了。”
旺财搂着青年的肩膀说道。 “都是靠先生栽培。”
邢捕头打扫完战场,来到苏落跟前:“杨春跑了。不过抓到一个关键人物。”
“什么人物?”
苏落惊讶的问道。 “罗裳的幕僚。”
苏落眼神顿时阴沉下来。 果然罗裳也是参与其中。 杨国忠定然是给他许下了什么承诺,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比许远的吏部尚书更加丰厚。 只是他也很清楚,就算是抓到了这个幕僚,恐怕也很难对罗裳发难。 罗裳不但可以推得一干二净,而且杨国忠定然会保他,这件事最终也只能是不了了之。 “杨春绝对不敢回到长安。我想他定然留在真源县内为贼。”
苏落不再想着罗裳的事情,他对邢捕头说道,“这伙人留在县内,也是个祸害,必须得将他们铲除掉。”
邢捕头却轻声问道:“他们在真源县吃了这么大的苦头,难道还敢留在真源县内?哪怕是在扶沟县内,都要安全一些吧。”
“他们任务失败,邢捕头觉得杨国忠会放过他们吗?”
苏落轻笑道,“罗裳既然投靠了杨国忠,自然也不会让他们活着。毕竟他们一旦落入我们手中,对他们也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原来如此。”
苏落其实很清楚,就算是抓到了杨春,也根本不能对杨国忠产生什么影响。 最多是朝廷的御史多骂上两句。 虽说如此,但在皇帝的心口上,必然会对杨国忠产生某种嫌隙。 杨春必须捉住。 哪怕是个死尸。 “邢捕头,可问出他们来自什么地方?”
邢捕头摇了摇头说道:“他们什么都说了,但是一问道他们的出身,便马上闭口不言。因此暂时无法确定他们的出身。”
从这些人的勇猛程度而言,苏落很确信,他们肯定是来自军中,而且还是军中的劲卒。 而且能够承受百分之五十的伤亡,方才崩溃,绝对是劲卒中的劲卒。 只是苏落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此时的大唐,到底哪支队伍会拥有这样的劲卒。 毕竟安史之乱中,唐军最初的表现令人极度失望。 苏落有些可惜,但并没有气馁:“还请邢捕头再加审问,最好能够找出他们出身。”
“苏公子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
苏落转身向旺财说道:“你们斥候队,务必尽快找出杨春这伙贼人的下落,立头功者,赏银百两。”
邢捕头和孟捕头闻言,都是面色一变。 显然他们对此也非常心动。 不管怎么说,这可是一百两银子啊! 这时一个捕快怯生生的问道:“苏公子,要是我找到了这伙贼人的下落,能不能领取这个赏银?”
苏落闻言笑道:“无论是谁,只要能够发现这伙贼人的下落,都可以跟我领取一百两的赏银。”
“苏公子!”
一众捕快闻言,便都欢呼起来。 苏落回到村子的时候,发现张巡竟然村子里等着他。 苏嫣一下子扑到了苏落的身上,担忧的问道:“哥,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
苏落摸着苏嫣的脑袋,轻声说道。 说完,他又看向张巡:“县尊怎么来了?”
“本县特意等在这里,看你们凯旋。”
张巡却是朝着苏落的身后望去,“邢捕头他们人呢?”
“邢捕头押送俘虏回县里去了。”
苏落笑道,“邢捕头,孟捕头指挥得当,此次剿寇,以零伤亡的代价,击杀一百二十余贼,俘获三十余人,可谓是功劳卓著。”
张巡闻言大吃一惊:“你说什么?零伤亡?”
“是的。具体战报,县尊可去询问邢捕头二人。”
张巡知道苏落,这是在给邢捕头他们请功。 他并没有在三家村停留太长时间,便返回了县城? 他一回到县衙,便将邢捕头叫到了书房。 “你将剿寇的具体过程,说给本县听听。”
在邢捕头的讲述中,张巡的面色越来越凝重。 “果真如此?”
“是的。床弩的威力非常强大,一次弩箭,必杀一人。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射杀了将近六十多人,让这伙贼寇瞬间丧失了士气。才使得这次缴寇如此顺利。”
邢捕头至今仍旧觉得非常震撼,“三弓床弩真是神兵利器。”
尤其是在两三百米的距离之内,几乎每箭必中,根本没有闪躲的可能。 在邢捕头看来,即便是身穿重甲,恐怕也没有办法在两百米的距离之内,挡得住弩箭的伤害。 张巡闻言大喜。他先前虽然对于床弩的威力,有所认知,但没有想到会达到这样的程度。 如此一来,他将来守住雍丘城的可能性大为增加。 “这伙人的来历,可已经查清楚了?”
邢捕头思考了一下,轻声说道:“目前可知的,只有罗裳跟他们有所勾结。他的幕僚被俘,至于跟宰相的关系,暂时没有证据。杨春逃走了,目前不知去向。而这伙贼寇的出身,他们也一个字都不肯说。”
“既是如此,便继续审问。务必要问出他们的来历。”
“苏公子也是如此说,并且怀疑他们可能来自北衙军的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