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声,然后一呼百应,所有年轻人都高举着拳头,奔向石门右侧。司空摘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提气大叫:“不要去,那是死路一条,那是去送死!听我说,谁都不要去,都给我回来——”很可惜,没人听他喊话,年轻人们的眼珠都被贪欲烧红了,头也不回地冲向那边。断崖之下,的确布满了璀璨耀眼、价值连城的超级钻石,但宝藏往往是伴随着致命的危险共存的,他们眼中只见钻石,浑然忘却了沟壑暗影中的杀人怪物。“叶天,我们走。”
方纯弯腰抱起了裴鹊穿过的防护服。司空摘星斜跨上来,要拦阻方纯,但瞬间就遭到方纯的锁喉、肘锤、猛虎跨膝顶,倒翻了个跟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关键时刻,方纯显露出了赏金猎人特有的冷血一面,根本不容司空摘星有反攻的机会。“你……你这个母夜叉,根本不讲道理!叶天,叶天,你说句公道话,这些资料是不是我也有份?最少我也要占三分之一对吧?”
司空摘星气急败坏地怪叫起来。唰的一声,方纯短枪出鞘,弹开保险栓,指向司空摘星的眉心。司空摘星嗷的一声怪叫:“你敢杀人灭口?”
方纯面色整肃,冷冷地回答:“司空摘星,我不得不告诉你,从大理到泸沽湖这一路上,你已经多次触及到我做人的底限。你不是喜欢跟北狼司马那种人渣搅在一起吗?好,我现在就送你上西天,替他打前站。不管你是属于黑道、白道还是另外哪条道上的,都可以在这里安心做鬼了。”
司空摘星脸色大变,左右看看,已经空无一人,能够救命的,就只剩叶天了。“叶天,看看你的女人,看看她到底在干什么?求求你,拜托你,快说句话,别让她发疯了行不行?”
他只好低声下气地求救。石门右侧暗处,年轻人发出一阵欢呼声,大概是在庆祝有人已经到达谷底。老阎、老曲备下的探照灯、绳索都给他们提供了极大的方便,毫不费力地就攀下了断崖,想必钻石也是触手可及。“别杀他。”
叶天终于开口。他回头凝视着石门上的面具,老阎、老曲被吸干的那一幕历历在目,此地仿佛已经充满了令人恐惧的死气。那些奔着钻石而去的年轻人,只怕全都是有去无回,尸骨无存,成为怪物们的美餐。“看它,正在嘲笑我们,嘲笑我们的无知、孱弱、欲望、贪婪。这地方已经存在了很久,之前也许有很多人来过,最终却没能活着走出去。方纯,司空摘星不是个好人,但却罪不至死,你还是把子弹留给更该杀的人吧,我们走。”
叶天苦笑着向面具点了点头,如同跟此地的主人告别一样。在他心目中,面具是活着的,看着他们来,目送他们走。方纯收起枪,抱起防护服,跟在后面。两人拾级而上,到达了叶天狙杀日本忍者的通道中。方纯看到满地尸体后,终于明白了叶天起初执意要放弃的良苦用心:“那时,我对你很失望,本以为我的柔情能打动你,一起走下台阶,并肩战斗。那一刻,我恨你,觉得自己看错了你。叶天,当我们再次站在这里,我很庆幸,自己没看走眼,你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勇士,当世无双,天下第一。海豹突击队的高官们同意你辞职离开,真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叶天只是苦笑了一声:“过奖了。”
进入撤退通道前,他皱着眉,轻轻抽了抽鼻子。“怎么了?”
走在后面的方纯关切地问。“我好像闻到了一种熟悉的气味——你注意过没有,老阎、老曲以及那些年轻人之中,有没有人抽雪茄烟?而且是来自象牙海岸的那种黑酋长雪茄。我闻到的,正是那种袅袅不绝的烟味。”
叶天弯腰前行,潜意识中有了不详的预感。盗墓者中,极少有吸烟者。因为九成以上的封闭墓穴中,都会存在易燃易爆的沼气,哪怕是一丁点火星,都会引发致命的大爆炸。像老阎、老曲那样的盗墓界大行家,一定是不吸烟、不喝酒的。所以,留下烟味的,只能是与盗墓这一行关系不那么紧密的一个人。“没有,他们都不吸烟,更不会吸黑酋长那种昂贵雪茄。”
方纯回答。“那么,事情就糟糕了。”
叶天虽然这么说,却没有停步,而是加速前行。“有外敌出没?”
方纯警觉地拔枪在手。“没用的,敌人比我们想象得更强大。”
叶天脚步更快,一路小跑起来。他不想在地底开战,后面的情况也是一团糟,如果再被敌人封了出口,这辈子就别想见到天空中的太阳和月亮了。老阎等人挖掘的通道有着许多转折,可见当时在掘进过程中,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方向经过无数次调整。向外撤的过程中,叶天和方纯顾不得计算时间,只是一味向前、向上。终于,他们跃出了一个位于山根下的椭圆形洞口,呼吸到了新鲜无比的山间空气。仰面望去,满天星星灿烂如钻,俱在向他们眨着顽皮的眼睛。叶天弯腰放下裴鹊,贪婪地呼吸者混合着泸沽湖夜风的空气,一种绝地重生的喜悦感油然浮上心头。“吱呜吱呜”,一阵口哨声传来,前面五十步之外,有人站在熊熊燃烧的篝火边,向着两人招手。“是北狼司马。”
叶天只扫了一眼,就沉静地笑起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暂时还算不清自己是蝉抑或是螳螂,但却绝对明白,自己不会是黄雀。“逃?有机会吗?”
方纯压低声音问。叶天摇摇头:“我饿了,有人送吃的,何乐而不为?”
他不理脚下的尸体,大步向前,一直走到司马面前。司马嘴边噙着一支狗尾巴草,满脸都是得意的坏笑:“喂喂,欢迎我们的大英雄和大美女凯旋归来!我上半夜刚刚打到的野羊、野兔、野雁和穿山甲,全都腌过、煨过,又烤过,喷香诱人。酒也是好酒,一罐北京二锅头,一瓶法国峡谷红葡萄酒,一瓶人头马……”叶天径直坐下,伸手烤火。篝火对面,还坐着一个戴墨镜的外国人,棒球帽的帽檐低垂着,遮住了半边脸。“喝什么?”
司马问。方纯走过来,掀开酒罐上的泥封,一股烈酒的浓香扑面而来。酒罐旁边放着一摞青瓷小碗,她一手摆碗,一手倒酒,连倒了七碗。“广告上说,人头马一开,好运自然来。二位,为什么不喝杯吉祥酒呢?能从地底脱险逃生,是何等的好运气啊!我其实很希望能沾你们一点光,多走几步好运,心想事成,马到成功的。”
司马对两人的冷淡并不着恼。方纯冷笑:“走江湖的人,只信中国老话,不信洋酒广告。老话说,七上,八下。喝了这七碗酒,我们就能摆脱晦气,重拾好运了。”
她把酒碗一一递给叶天,叶天一言不发地仰头喝下。司马微笑着注视着两人,忽然发出一声长叹。叶天向那个外国人望了一眼,冷冷地一笑:“司马,你是盗墓界的大行家,怎么会带这么一个生手进入地下?他身上的雪茄味,简直就是追踪者的路标,不用看,只用鼻子闻,就能找到这里来。”
按照雪茄的质地、价格评估,普通人根本抽不起,这个故意遮挡面目的外国人肯定来头不小。经历过地下连环诡变之后,叶天有些倦了,此刻最需要的是一条柔软温暖的睡袋。方纯取下一根烤叉,摘下上面的一条雁腿,递给叶天。叶天毫不客气地大口咬下去,司马没有说错,雁腿果然香气扑鼻。“如果方便,给我们两条鸭绒睡袋。如果不方便,就放我们回小落水村去,休息够了再谈。”
方纯代替叶天说出了心里话。司马挥了挥手:“好好,方小姐说话,一句顶一万句,稍后兄弟就派人护送你们回小落水村去。但是,离开之前,我有几个问题必须要问一下叶先生。”
叶天停止咀嚼,头也不回地向身后一指:“司马,如果司空摘星对你还有点利用价值的话,就让人救他出来。否则,他就完了。”
司马反问:“救他?叶先生,他是你的好朋友,为什么你不去救?”
叶天冷笑:“废话,他是给你干活的,你不管谁管?”
司马耸了耸肩:“那就算了,反正司空摘星已经被我利用完了,死就死吧,省的手脚不干净,老是给大家添麻烦。”
洞口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不见其他人出来。钻石已经变成了吸铁石,把那些被贪婪烧红了眼睛的人全都吸住。但是,地底有多危险,不言自明。“看,多美的夜色啊!如果这时候有点萨克斯音乐,简直就是完美享受。方小姐,你说呢?”
司马张开双臂,仿佛要把无边的山景拥入怀中。“啪”,他打了个响指,某个角落里居然真的响起了萨克斯音乐,吹的是曾经风靡中国大陆的那支《茉莉花》,吹奏者则是著名的萨克斯大师肯尼基。湖水、山林、篝火野营、烧烤晚餐,再加上恰如其分的萨克斯音乐,的确是泸沽湖旅游者们梦寐以求的美妙场景。司马摇摆身体打着节拍,似乎已经沉浸在身心愉悦的音乐享受之中。叶天和方纯不停地吃东西,对司马的自娱自乐并不回应。“咳咳”,那外国人捂住嘴低声咳嗽起来。叶天停手,耳垂紧张地跳动了几下,仔细分辨对方的声音。“从咳嗽声里可知,阁下的身体很虚弱,肺脏、脾脏全都受到严重的湿气损伤,通常只有长年累月在地底劳作的矿工才会这样。但是,看你的气势,绝不会是寄人篱下者。在黑夜里还戴着墨镜的人,除了真正的盲者,就是眼神能够暴露真实身份者。我猜,你眼中一定充满杀气,唯有那样的人,才配得上跟北狼司马同行,就像江湖中人常说的,虎豹配豺狼。”
方纯明白叶天在做什么,立刻开口,要引对方说话,给叶天更多辨别的机会。外国人咧嘴笑了笑,低头拿起几根树枝,丢进火堆里。他的右手小指上戴着一枚钻戒,映着火蛇,熠熠生光。“不用套他的话了,他是江湖上的老油条,足够做我们的师父。”
司马嬉笑起来。方纯冷笑:“能闻风赶到泸沽湖的,都是老油条。可是,老油条也不是九命猫,总归只有一条命,该死的时候,谁都躲不过,就像我们带出来的裴鹊那样。”
裴鹊的盗墓成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却寂寞地死于山腹之内,简直就是失败者的最生动例子。司马大笑:“我就知道,除了你和叶天,别人都没有那样的胆识和见识,能深入绝境,把他弄出来。司空摘星虽然是号称神偷之王,个人素质却是非常低下,最容易临阵退缩,无功而返。好了,裴鹊的遗体搞到手,我的泸沽湖之行就可以划上圆满的句号了。”
“啪、啪”,那外国人轻轻拍了拍手,表示赞同北狼司马的话。叶天脸上突然有了笑容,因为他从对方的动作上,看破了对方的身份。“你认出我了。”
那外国人绝不是庸手,眼神敏锐之极,连叶天脸上的细微表情也捕捉到了。“他不过是在使诈!”
方纯微微一笑。外国人先是错愕,后是恼火,明白了方纯的意思。原来,叶天的微笑也是一计,让外国人错误地以为拍手动作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只好开口承认。当他开口时,才是叶天真正看穿谜底的时候。叶天点点头,但没再开口,又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啃着剩下一小半的雁腿。外国人沉默了一会儿,感慨地点点头:“海东青,你果然厉害。像你这样的天才,海豹突击队全部队员里挑不出五个以上。放走了你,也许是五角大楼的双倍损失,失去了绝顶高手,却多了一个致命敌人。”
没有人应声,司马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深深地望着叶天。如果眼神也能杀人,他早就把叶天杀死十七八遍了。蓦地,有人从树林里飞快地跑出来,赶到司马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司马冷笑:“好吧,引他们进地下,然后准备引爆,让这些日本忍者给超级武器做陪葬。”
那人露出愕然的表情:“可是,我们还有些兄弟在里面,是不是等他们撤出来再引爆?”
司马摇摇头:“他们出不来了,任何被钻石迷失本性的人只要靠近那个大熔炉,都无法压制住贪心,捡一块还要捡十块,捡十块还要捡百块,恨不得背几麻袋钻石出来才甘心。最后,不是死于地火,就是死于怪物之口——司空,你说是不是这样?”
他的最后一句,竟然是对着旁边的一大堆半人高的茅草说的。茅草颤动了一阵,吃得满嘴流油的司空摘星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一手拎着半只烤野兔,一手抓着一条兔腿。“还好我脑子灵活,只捡了五块钻石就逃上来了,你那些兄弟,正好做我的挡箭牌。这次行动,真是亏大了,没赚什么钱,反倒差点把命搭上。而且呀,还被你们这些人在背后笑话,把我当成利用完就甩的破烂货。司马、叶天、方纯,我算认识到你们的真面目了,从今往后……”他咬了一大口兔肉,含混不清地接着说,“先给钱,再干活;不给钱,免谈。干什么活就什么价钱,绝对没有朋友价、优惠价、良心价什么。今天的事,真是让我伤透心了,伤透心了……”司马摆摆手,报信的人立刻离去。对于司空摘星的出现,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感到惊诧的,因为他是神偷之王,任何绝境,都能全身而退,这已经成了惯例。如果他没活着回来,反倒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吃,吃吧,当个饱死鬼投胎,也总比饿死鬼来得好一些!”
司空摘星嘟嘟囔囔地丢下野兔,又从烤叉上摘下一只烤得外焦里嫩的野鸭,只顾埋头大吃。“钻石在哪里?给我看看。”
外国人说。司空摘星低着头冷笑:“给你看?你算老几啊?”
猛然间,外国人弹跃起来,倏地到了司空摘星身边,右手准确地插入司空摘星胸口的内袋里,再拔出来时,五颗钻石已经出现在他掌心里。“喂喂,你——”司空摘星刚要反抗,一柄短枪,已经顶在他的太阳穴上。“别动,我看过了,自然会还你。”
外国人说。他的身手相当了得,按说司空摘星的轻功天下无双,很少有人能这么轻易地将其制服。他把手掌凑近篝火,五颗钻石全都是粉红色的,最大的竟然如同衬衫纽扣。“真是好东西啊!”
他轻轻地叹息着。司空摘星哧地一笑:“好什么好?不过是些小颗粒的凝结钻,在珠宝商眼里,不值一提。如果是一颗整钻的话,我就真的发财了。”
外国人冷笑:“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在你眼里,它只有珠宝一方面的价值,可在高手眼里,它却代表了一种更为惊喜的发现。”
他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阵,回手把钻石放回司空摘星的口袋里,然后收起枪,慢慢地走回原处。“我们该回去了。”
叶天和方纯吃完了手中的食物,懒懒地站起来。司马淡淡地说:“好,祝二位晚安,但你们身边的东西得留下。作为冒险的酬劳,离开泸沽湖之前,我会开一张支票送到你们的住处去。”
叶天没有任何异议,辨别了一下方向,沿着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小径,向小落水村走去。方纯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直到绕过一片小树林,看不到那堆篝火了,她才轻声问:“叶天,那外国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叶天只回答了两个字:“梅森。”
那就是梅森将军,从美军关塔那摩海底铁狱中诈死逃脱的高官。很显然,他精心的易容过,刻意不说不动,以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叶天具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见过一次的人,就能牢牢地记在脑子里,随时都能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