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潜上了马车,今日他要去沧澜海。路途颠簸,即使魏延对这条路线万分熟悉,仍避免不了土石路带来的晃动。萧潜从出门隐隐就觉得身体有些不对,但究竟哪里不对,一时半伙他又说不上来。渐渐的头也开始发涨,仿佛一根筋被紧紧拉住,随时加一把力就会崩断!他轻合上眼,却意外的放松了下来,很快便沉沉入梦。“那边好像有个人?”
“你骗人,沧澜海多久没来过人了!”
“真的!你快看!他往咱们这边飘过来了……”“快快快!想办法拉他过来!”
“怎么想办法嘛……”梦里的声音戛然而止,萧潜睁开双眼,再次置身一片白芒。这次的感受分外真切,竟不似梦中!“哎,他好像迷路了!怎么办啊?”
“唱歌……唱歌引他过来!”
“不行啊,他好像听不见我们说话。”
“那……放线,放血线!”
“这……不好吧?血线是……”“哎呀,你还想不想出去了?放不放?”
“好好好,我放!我放!”
冰冷的白芒中,忽然诡异的从尽头处冒出一根暗红色的线,飘飘摇摇的在半空中虚浮蜿蜒,像条吐露信子的毒蛇。萧潜记得这条线。他本能的往后退,转过头就想跑,可梦里的双腿如同被人拖住一般,任凭他使多大力气,都在原地纹丝不动。他急的浑身冒火,胸口止不住的起伏喘气,他回过头,只见那条血线早已不紧不慢的缠上了他的前半只手臂。“你们是谁?”
你们是谁……你们是谁……你们是谁……空荡荡的白芒里,不断回响着他愤怒的低吼。他伸手去扯手臂上的血线结口,却发现那东西就跟一束光似得,他摸上去,那血线竟然就不见了,待他一松手,就有结结实实的缠在他的手臂上。“拴住他了!拴住他了!”
“恩,拴住了!”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呢?”
“我已经等不及了,让他快点来到我们身边吧……”——“王爷?王爷!”
是魏延的声音。萧潜死死的闭着眼,一只手拼命掐拽着自己的左前臂,整个人像被魇住了。“你们是谁?”
“是谁!”
他猛然从梦魇中惊醒,周围潮湿闷热的天气,熟悉的马车内饰,抱着剑的魏延。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掀了掀眼皮,“到了吗?”
魏延见他回神,赶紧跳下车,为他揭起车帘,“已经到了。”
他下了马车,抬步往浅滩走去,魏延知道他畏水,赶紧跟上去,却被萧潜阻拦。“昨日我吩咐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魏延肃了肃神情,“回王爷的话,属下已经按您的意思一方面继续扩大范围缉捕半人半鲛,尤其是女子,另一方面属下已经派人前去无妄山搜寻芙蕖姑娘的父兄,但是因为年代久远,皇陵劳力更迭又快,人数众多,需要时间。”
萧潜沉思了片刻,然后点头,“要快!”
“属下明白!”
魏延最终还是独自留在浅滩外留守马车,萧潜不准他往内踏入半步,同样,也不允许其他外人在此时段内踏入一步。他走到岸边,看着一望无垠的沧澜海,心中却怎么也开阔不起来。当初他在这片海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海底又究竟藏着什么?冥冥之中,那两个声音,和那条血线究竟想要把他带去哪里?它们似乎是被关住了,不能随意走动,它们想要借他的力量出去……他下意识的撩起袖子,大概是梦中他使的力气过大,前臂被他攥的血红,这么久竟然都没能褪下去。但是奇怪的是,先前长出来的鳞片怎么不见了?他疑惑的又把袖子往上卷了两道,没有……还是没有……难道他记错了?他卷起另一侧袖管,还是什么都没有……昨晚他没有去碧水阁,也没有用其他鲛人的血,芙蕖也没有……他只是早上喝了一杯她煮的有怪味的安神茶……他心中一凛,骤然明白那个熟悉却古怪的味道。一阵风刮过,潮水涌上海滩,打湿他的鞋袜。他没有避让,深吸一口气,沉着步子一步一步的往更深的海域走去,直到海水将他的大半个身子彻底淹没。阳光打在他的脸上,他觉得热。海水席卷着他的全身,他又觉得冷。身体里似乎潜伏着一只凶猛的巨兽,正试图撕裂他的皮肤破笼而出。但冥冥之中他又感觉,身体里有另一股力量在对它进行压制,像是一根强韧无比的绳索,牢牢的将它困死。但这根绳索能压制多久,谁也不知道。一个浪头打过,他缓缓沉入了无尽的海水里……——谢芙蕖从小厨房出来,手里端着刚做好的晚膳,有豆腐皮制成的四喜袋子,也有适合这个天气开胃的酸汤牛肉卷,配上咸鲜的蛋黄虾仁豆腐羹,和一盘香酥红糖枣糕。绕过长廊,她鬼使神差的去了碧水阁,自打那天她听见那个女人尖利的叫声后,萧潜似乎没再进过这里。他那样爱干净的一个人,今晚一定会来。推开门,碧水阁内很暗,虽然外头日头还在,却照不进丝毫光亮。她将食盒轻轻搁下,转头点灯。灯光照亮内室,她又折身回去关了门,从小隔间里取了水盆和刷子走到汤池边。她此时的脸色极差,心率每每紊乱,汤池内外触目可及的斑驳血渍洒的到处都是,让人极为不适。她下意识回过头向四周张望,前阵子这里死过多少鲛人她不知道,那些鲛人被放血后带去了哪里她也不知道。她知道萧潜是为了她好,他在为自己寻求一条出路,也是在为她寻求一条出路。她的血就这么多,他的情况又愈发不可控起来,他需要更多和她一样能助他快速恢复人身的血液。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汤池边的血迹终于被她刷洗干净,她熟门熟路的开始换水,待放完水,天色早已黑透。就在这时,身后的烛火晃了晃,是有风进来。咯吱一声门响,是有人推门而入。“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