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潜回到清安殿的时候,谢芙蕖刚更了衣,正端坐在梳妆镜前梳发。萧潜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檀木梳,捻起她后脑勺的一缕头发细细梳了起来。两人都沉默着,谢芙蕖看着镜中的男人,忽的就想起湖心亭上他冷绝的那一句:“再抓。”
她瞥了一眼萧潜的手腕,此时正被宽大的衣袖遮挡,不知道那里的鳞片恢复了没有……“在看什么?”
萧潜停下手中的动作,探下身贴在她耳边问,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的发丝,让人心乱。她咬着唇,不知该不该说。“今天怎么这么早?”
萧潜重新站直,看着镜中的谢芙蕖:“事情没什么进展,早些回来陪你。”
谢芙蕖咬了咬唇,“那吃了没?没吃,我去小厨房给你做点。”
说罢,起身就要出去。萧潜一把拉住她,定定的望着她,“出什么事了?”
谢芙蕖眼神微晃,“没……没什么啊……”萧潜将她按住,“到底什么事?”
她叹气,看了看萧潜的脸,又低头看着袖管下他的那只手……她伸手握住他的那只手,然后举起,另一只手在缓缓撩起他的袖管。萧潜目光沉沉的看着她,也不说话。看见袖管之下他的手,谢芙蕖倒吸了一口凉气。昨晚明明只是手腕一圈的部位而已,而如今……却是半只前臂都附上了蓝色的坚硬鳞甲。谢芙蕖猛然抬头,目光顿了顿,然后放下袖管,拉着他就往外走。萧潜问她,“去哪儿?”
谢芙蕖头也不回,“去碧水阁,我伺候你沐浴。”
萧潜懂她的意思,她是要放血帮他恢复。萧潜拉住她,摇了摇头,然后轻拍几下她的手背算作安抚,“我之前和你说过宁王府怕是有变,其实也不尽然,宁王府若是有变,也是因我而变。”
谢芙蕖看着他,隐隐感觉到他最近的异常。他重新撩起袖管,把手伸给她看,“你看,没有碰到水,这些鳞片也还是长了出来呢!芙蕖,有些东西已经不是我有心避让就能躲过的了。”
谢芙蕖不明白的看着他。只见他继续说:“过去我畏水,是因为担心化形遭人非议;如今我即便不碰水,这些体征也开始出现,代表了什么呢?代表将来的某一天,我很可能会在一个不可控的情况下,突然化形,”他顿了顿,又强调,“也许会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天泽国的皇族,曾经叱咤沧澜海的少年英雄,却是奴籍册里的鲛人,不让人笑掉大牙吗?不……讽刺吗?”
谢芙蕖满眼哀怜的看着他,“有办法的,我们会有办法的……我的血可以帮你不是吗?我们以前一直……”他抱住她,示意她冷静,“我肩膀上出现鳞片的那晚,你用了多少血?只是那么大点的面积,你就损耗了那么多,这半只手臂,你打算把自己放空?”
他字里行间带着自嘲的幽默和调侃,谢芙蕖听得却有些心疼,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遍遍的重复:“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萧潜却是别过头,看向其他地方,“我一个男人,要你个女人家想什么办法?不用你担心,我会想到办法的。”
谢芙蕖鬼使神差的想到了碧水阁里那个女人的尖叫,“我去碧水阁的那天,听见有女人的叫声……”萧潜皱了皱眉,似乎想要回避。谢芙蕖却不死心的追问了一句,“她……是鲛人吗?”
萧潜松开她的手,转身开始更衣,“早点休息吧,好累。”
谢芙蕖站着没动,“流波湖里涌出好多血,你是不是……杀人了?”
萧潜正解着衣带的手指一顿,侧脸用余光看她,然后扯了扯唇角,回过头继续解衣带。“害怕了?”
衣带似乎被他打成了死结,怎么解也解不开,他的动作有些急,语气却和往常一般不咸不淡。谢芙蕖赶紧一步上前给他解,他垂着眼睫始终看着她,“所以,害怕吗?”
谢芙蕖想说不怕,但到口边还是变成了,“她们也没什么错,不要……再杀人了。”
萧潜笑,“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杀了他们?”
谢芙蕖抬头,“不是吗?被放了那么多血,还能活吗?”
萧潜看了她半晌,忽然觉得有趣,“他们死,和你死,你会选哪一个?”
谢芙蕖怔了怔,低下头没说话。这一夜,萧潜照例睡的很不踏实,那个梦依然纠缠着他,只是那条牵引着他的血线却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在梦中,他都没能往前多走两步。他里尽头处的发光体还是很远。起身的时候,谢芙蕖却没在小厨房,而是静静的坐在榻边等他睡醒。更衣洗漱后,谢芙蕖给他斟了一杯热茶,有浓郁的红糖和姜汁味,另外还有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味道,闻着熟悉,却被姜汁一混合,变得不伦不类起来。萧潜皱了皱眉,想要推开,“我出了一夜的汗,大早上还喝这个发汗,不要不要。”
谢芙蕖却不依不饶的,又将茶端到他嘴边,“不喝完,喝半杯也成。”
萧潜狐疑的看着她,端起茶杯,凑到鼻尖轻嗅,“这里面都有什么?”
谢芙蕖回他,“老姜,红糖,枸杞。”
萧潜觉得不全,“没了?”
谢芙蕖神神秘秘的看着他,“真想知道吗?”
萧潜笑,“真想——”他故意语气拖得长长的,像在逗她。谢芙蕖眼一翻,腰一叉,横的不行,“就不告诉你,你喝不喝吧!”
萧潜本来还有点下床气,给她这小模样一逗,彻底醒了,也不气了。说罢摆摆手,抬起茶碗一饮而尽,又甜又辣,还带些酸涩。喝完将茶碗递还给她,眼底含笑的揉了揉她的额发,“满意了吧?”
谢芙蕖接过茶碗,也扬着脸,“还凑合吧,需要再接再厉!”
萧潜被她逗的乐得不行,回身抬起抬起手指连点了她好几遍,才丢了一句:“回来再收拾你。”
便离开了。谢芙蕖直到他大抵又去找魏延了,她关上房门,在桌边坐下。掀起袖管,前臂位置缠了厚厚的纱布,可即便如此纱布里侧还是映出了深深的暗红色,轻轻一动扯得生疼。血,如果从外涂抹没有用,那么内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