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章沉下气来,留下五万人压阵,剩下的人马悉数强渡过河。这一次,虽然秦习仍旧密密麻麻如雨落下,但周章大军胜在人多,总算成功突破唐军的箭弩防线。眼见叛军即将登岸,中央军阵的弩箭前锋迅速向后撤退,将铠甲重兵与重车推上前来。林景一直站在左侧的山头上静静观察着谷中发生的一切。叛军先头军已经陆续上岸,唐军两翼弓箭手立刻万箭齐发。谷中哀嚎声、喊杀声震天动地,惊得附近山林中栖息的鸟雀扑棱棱振翮起翔,聚成一大片阴影,直将月光掩去了一半。叛军越来越多,只靠箭弩已无法阻挡。林景再次示意,令旗突变,谷中的阵型也随之呼啸变幻。两翼弓弩手退开,身后的骑兵一涌而上,侧翼迅速向内推进,将叛军死死困在阵中。骑兵三人一组,灵活且攻击性极强,再配合重甲步兵与车兵,将叛军阻绝开来、化整为零,令其首尾不得相顾,互相无法支援,直杀得叛军毫无还手之力。围师必阙,穷寇勿迫。林景明白不能将叛军彻底逼进绝境,否则一旦三十万人置之死地而后生,那局面便会一发不可收拾。所以林景特意留了退路,并没有将戏水水面围堵起来。叛军已经自乱阵脚,眼见强攻不下,只得往回撤。暮色深沉,戏水宽且深,叛军自相踩踏而死的、溺水而死的不计其数。水边的震天杀声整整激荡了大半夜,直到天色微亮时才渐渐平息下去。此时一道白光从东方跃然升起,将天幕下的一切照得清晰通明。林景远眺叛军逃离的方向许久,但见尘烟滚滚,军阵溃散,这才下令道:“追!”
剑指长安、虎视眈眈的三十万叛军竟然在一夕之间四散而逃,一场危机眨眼间化为乌有。长安城中的君臣终于得到了喘息之机。林景率军追击周章残兵,一路横扫千军,终于重振起李唐铁骑的雄风。然而就在他如流星飒踏、所向披靡的时刻,长安城里又一次出了事。这一次,出事的是李斯。说是李斯,然而根源还得从李由身上说起。李由奉命镇守三川郡,迎战吴广大军,却开局不利。面对叛军的挑衅,他奋力死守,却无法抵抗住强大的攻势,一再落入下风。消息传来,长安人心惶惶,大家都担心荥阳一旦失守,长安的大门便被洞开了。之后,周章更是亲率大军绕过荥阳,直接攻取函谷关,一直杀到距长安百十里地的戏水。群臣表面上不说,内心里却都在嘀咕,若不是李由抵抗不力,没能及时刹住叛军的势头,周章又怎么可能有机会直逼戏水。就在所有人都为林景的大捷而欢欣鼓舞的同时,一股莫名其妙的流言悄悄在城中蔓延。有人说,陈胜为阳城人,丞相李斯是上蔡人,阳城、上蔡原同属楚国,又是邻县,算起来,陈胜与李斯也算半个同乡。李由戍守荥阳时并非真的打不过吴广,他只是顾及与陈胜的傍县之谊,所以暗中放水,没有下死手,这才给吴广造成可趁之机。这话听起来简直漏洞百出、可笑至极。别说李斯与陈胜是邻县人,就算真是同县又如何?一个是荣耀满身的李唐丞相,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穷苦百姓,八竿子也打不着。再者,就算李斯再怎么糊涂,他也不可能帮着一个叛贼做事。他一生的功业、名利都来自李唐,除非他真的老糊涂了,而且糊涂到无药可救,才会做出让李由给吴广放水的决定。然而,这些话在李佶听来却另有一番滋味。李由抗敌不力,差点将他这个一国之君至于险境,这口气憋在他心里,令他又恨又怕。如今回想起来,尽管李由才干不及林景,但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人。林景仓促之间以五万对三十万都能嬴得这么漂亮,他李由没有借口将这场仗拖成如此尴尬的局面。想来想去,李佶心里没底,便派人将赵篙找了来。“最近城中遍传李由通敌的谣言,不知你可有听闻。”
赵篙拱了拱手,为难地拖长了尾音:“这个嘛……”“什么这个嘛、那个嘛,都火烧眉毛了你就不能说个利索话?”
李佶又气又急,“李斯这个人值得诟病的地方很多,但是若说他想造反,朕总是不太能相信。可外面流言汹汹,朕这心里慌得就像揣了个兔子!”
李斯为人确实小气了些,可若直接叱责他谋反,着实没什么说服力。李佶的反应倒也在赵篙的预料中,他微微挑眉,看起来并没有李佶那么紧张:“陛下,恕臣直言,虽然丞相对陛下和臣都有所不满,可若论对李唐的忠心,臣对他还是坚信不疑的。”
“哦?”
听他这么一说,李佶一愣,慌乱的情绪也跟着稳定了许多,“你也这么认为?朕就说嘛,先帝当初那么信任他,如今先帝尸骨未寒,他怎么能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
赵篙偷偷瞄了他一眼,随后一句话却让他刚刚落定的心猛又揪了起来:“谋反不一定,但是不是有其他的企图就不好说了。”
李佶彻底被他搞糊涂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身边:“此话怎讲?朕怎么听不明白?”
赵篙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盯着他:“陛下,想当初李斯在朝中是何等风光?如今却处处被打压,他心里能不恨?吴广大军攻打荥阳,三川郡守李由首当其冲。虽然危险,却也是李斯翻身的好机会。只要叛军一直在长安门外徘徊,陛下就会不安,陛下一旦不安,李由的存在就显得极为重要。”
“你的意思是?”
李佶眯起眼睛,眉头紧紧搅在一起,“李斯很可能授意李由,让他故意不与吴广正面交锋,只将叛军拖住,好借机威胁朕,让朕恢复他的权力?”
“不仅仅是李斯的丞相之权,恐怕还有李由的兵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