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天清晨,浓雾弥漫,远处楼台尽失,人马不辨。突然,四面八方同时人喊马嘶、嘈杂闹腾,像是开了锅。晨雾渐渐散去,守军这才看清楚,天道宗贼兵挥舞着长矛、大刀、长鞭等家伙,驱赶着从各地裹挟而来的百姓,从远处担来土石,在距城头不到一箭之地筑起土山来。从服色判断,充当炮灰的人群中,甚至夹杂着普通信众。四面城墙下各有数千人,一齐动手。“贼人这是要堆土山攻城,一旦土山与城墙平齐,甚至高过城墙,他们就能居高临下,压制城头的守卫!”
孙致远一眼看穿了对方的企图,扫了身后众人一眼,沉声道:“如果土山堆成,我们就大势已去,现在绝不能坐以待毙。传我将令:四城准备强弓硬弩,担土筑山着无论老幼,一律射杀!”
“那些大多是无辜百姓啊!”
主簿路诗明一副痛心不已的模样。赵捷也出言劝说:“这个,似乎太残忍……大人,您看有没有其他法子?”
孙致远断然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不干掉他们,死的就是我们和全城百姓!无需多言!”
路诗明闭口不言,心里却笑了:“要的就是你孙大将军这几句话,我记下了,嘿嘿!”
城上城下羽箭如蝗,不断收割着生命。围绕着修筑土山,双方持续拉锯。“他奶奶的,这伙强盗疯了!足足五个多时辰了,没有丝毫停歇!”
一只羽箭尖啸着贴着头皮掠过,三炮哥缩了缩脖子,冲着身边的林也大声抱怨。林也没空理会他,指挥着手下几人隐身城垛后躲避箭雨,找准机会拼命回击。几天前,一个拼得只剩下两名伍长的二十人队,归入了林也手下。两人都是好手,一个叫李云飞,身手不错,臂长如猿,箭法高明;另一个叫马援,身材不高,胜在身手矫健,浑身上下透着利索劲儿。三人相处时间虽短,却在同生共死中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比起林也和李云飞,三炮哥的箭术令人失望,比拳脚差远了。这不,他瞄了老半天才射出一支,还歪歪斜斜的偏得老远,气得他将弓箭一扔,抱起了使得趁手的大块石头。南城下,一名担着土块的瘦弱少年被射穿大腿,双手捂着创口,摔在雏形初具的土堆上,痛得直打滚。一名喽罗不管不顾,挥舞着狼牙棒强迫众人倒土。几大筐土石倾泻而下,可怜的孩子被直接埋到土里,只剩下大腿上那根箭矢尾部的鸭毛,兀自一颤、一颤……西城下,两个满头银丝老妇人狗搂着瘦小的身躯,合力抬着一筐土石,颤颤巍巍地向前迈着步子。“哎哟!”
突然,左边的那位像是崴了脚,一跤跌倒在地,顿时竹筐翻倒,土快和石块洒了一地。监工小卒见状啐了一口,快步冲了上去,二话不说,抡起鞭子对准妇人劈头盖脸一顿抽打,妇人捂着头脸在地上翻滚着、哀嚎着,很快便没了声息……外面的喊杀声整整一天毫无停歇,全城居民惶惶不可终日。渐渐地,越来越多的百姓明白城破之后绝无幸免,青壮手持镰刀、铁叉,自发协助守城;妇孺也帮忙搬运军械,救护伤员。城下推出新造好的抛石机,填弹发射;城头毫不示弱,摆出威力巨大的床弩……对射!对轰!城内城外喊杀声震天动地,好一场大战!夜幕降临,城头地面相继燃起无数火把,照得战场如同白昼。白天未分胜负,于是举火夜战!尽管城头的反击十分猛烈,不过在天道宗军不计后果、不计损失的疯狂运作之下,土山一寸一寸往上涨,渐渐与城墙平齐……要知道,望海城墙最低矮之处只有两丈半。天道宗军依仗人多,四面出击,筑土山围攻。孙致远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即使明知哪是佯攻、哪里主攻,可绝不能不理会佯攻方向。贼人本钱厚实,随时可能佯攻变主攻,佯攻面也得牵制一两千士卒和民壮。负责攻打东城的乌哈质看到,已经比城头略高的土山上,石块和箭矢流水一般泼向城头,渐渐压得守军抬不起头来;士卒嗷嗷直叫,盾牌护身攀爬云梯,抬起巨木撞击城门……他黝黑的面庞现出狰狞之色:今晚望海城必破,老子要屠城,方能出了这口鸟气!凛冽的寒风呜呜呼啸着,如同鬼泣。东城外四里许,一身戎装的武威登上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高举战刀作总攻动员。台词是贾大军师早早写好的,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在无数支松木火把熊熊燃烧的噼剥声中,武威冲着台下黑压压的士卒唾沫横飞:“弟兄们!为替天行道,救万民于水火,我天道宗不惜风餐露宿、转战千里,以致死伤甚重!而城里的官老爷呢,还在花天酒地、醉生梦死!不过,伪军已被天军勇士吓得心胆俱裂,即将溃败!城里的花花世界马上就是我们的了!成败在此一举!冲啊!”
武威身后几十面大鼓敲得咚咚直响,声震云霄。数百身强力壮的督战队,手持斩马刀就位——后退者杀无赦!作为武威亲军的五百精锐“虎卫军”,围城以来从未投入战场,绝对是一支不容小觑的生力军,此时全军全副披挂,怪叫着带头冲锋,简直气势如虹——这就是贾大军师口中的王牌!新造的十四辆抛石机悉数集中到东门,对准城头肆虐,只一柱香时间,城头守军死伤大半,防御力大减。乌哈质一声令下,二十余架云梯高高竖起,攻城军士如同蚂蚁一般攀向城头。孙致远和赵捷急忙向东城增兵,可一晃眼便有百余人攀上城墙,后续敌军士气大振,源源不断蚁附着而上。城头防线摇摇欲坠,看来城陷只是时间问题……东城城头血污满地,死尸枕籍,纷乱如麻。守军与最先攻上城头的敌人绞成一团。早已杀红眼的林也挥刀砍翻一名刚刚一只脚踩上城头、立足未稳的小头目。一眼瞥见不远处,失了兵刃的三炮,在两名身材不输他的壮汉的夹击下左支右绌、危在旦夕,林也立即抢步上前,凌空一记飞腿,将其中一人踹下城墙,单脚甫一沾地,紧跟着一个扫堂腿,将措手不及的另一人撂翻在地,合身扑上,双手握刀将此人搠了个透心凉!三炮累得气喘如牛,一下子瘫痪墙角,心道:“累死老子了,从清晨到晚上,就没歇过气!咦,奇怪了,林小子也没停过,似乎一身力气使不完……”为何林也不知疲倦?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前文交待过,勤学苦练唤醒不了林也四肢百骸中沉睡的真气,普通高手也束手无策,只有逍遥境高人出手,或生死一瞬间爆发,使出“孤注一掷”。“孤注一掷”的原理,是榨干全身劲气,强行集中于一条臂膀,才有那威猛如斯的一掷。这武学原理,其实与看似简单,实则博大精深的“流转心诀”同出一脉!难怪林也修习功法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也解释了林也与杨小黑同修“流转心诀”,为何前者的进境比后者快得多!对林也体内淤积的磅礴真气,逍遥境高手可以“毕其功于一役”,“孤注一掷”可以“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流转心诀”却是悄悄将坚冰撬开了一丝缝隙,运转一次受益一次,典型的细水长流,一丝一缕地滋润体魄。有了“流转心诀”的可靠支撑,加上生死一瞬激发的潜能,只能“破伍”的林也,展现了“破什”高手的实力!“咣当”一声,一物骤然砸在三炮张开的两腿之间,溅起一蓬火星。菊花一紧的三炮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把血迹斑斑的黑黝黝铁斧,与此同时,耳听得一个声音:“你不要命啦,赶紧拿着自保!”
三炮先是一愣,接着立马将斧头柄抓在手中,顿时心中踏实了不少。林也早已杀入另一处战团,援助背靠背苦苦支撑的李云飞、马援二人。好不容易杀退两人,林也抹了一把满是血污的脸,很是狰狞。举目四顾,他心头大急:“攻入城头的敌人越来越多,要陷入巷战了么?望海城真的完了么?”
猛地,他的胸口仿佛被大锤锤击:“糟了!那一大家子怎么办?!”
眼见总攻势如破竹,站在城外高台上的武威终于有一种“谈笑破敌”的豪迈之情。他居高临下,指点江山,开怀大笑:“看吧!那腾起熊熊大火,映红了半边天,壮哉!哈哈!望海城终于要到手了!”
这一仗,武威没有亲自出手,之所以取胜,完全归功于他的“指挥若定”,完全能让所有怀疑他“战神”身份的家伙闭嘴!“咦,不对!火光怎么在那个方向?那里似乎是东南……我天军囤积粮草的地方?!”
霎时,武威的笑容僵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