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吴越国神武城。东城大街一向是达官显贵的聚居之地,大街尽头有一座占地极广的大宅,硬生生将大街截断。宅子两扇黑黝黝的大门丝毫不显气派,围墙墙面斑驳,连门口一对石狮子都是饱经沧桑。步入其中,访客才会发现别有洞天,其间花木扶疏,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假山池塘错落有致,无一不显匠心独运。五进院落之后,右花厅与一间毫不起眼的房子相连,从外面丝毫发现不了它的存在,室内除了一门一桌一灯二几,别无他物,此时却有两人相对而坐。面门而坐的绸袍老者似是此间主人,只是面目隐在灯影之中,看不分明。背门而坐的是一名紫衣人。只听紫衣人道:“武威那几万流寇鱼龙混杂,居然能连破邝辅臣、孙宗和的数道拦截,你说二人有没有勾结?”
老者哂笑道:“有无勾结不好说,心照不宣是一定的。一人希望尽快送神,以便隔岸观火;一人想着祸水南引,正好借刀杀人。一丘之貉罢了!”
紫衣人沉吟道:“流寇突入我吴越境内作乱已久,百姓流离失所不说,也严重影响朝廷的赋税。数万流寇正在围攻望海城,不知眼下情况如何?”
老者道:“老夫得到密报,望海令司马之明临阵脱逃,死于非命。这滩烂泥,到底还是扶不上墙。望海城只怕坚持不了几天了。”
紫衣人摩挲着下巴道:“这次拖得够久了,估计天道宗和乌甲军已拼得七七八八。是否应该立即征调边军、京城戍卫军,发兵援救望海,可坐收渔人之利,又可平息朝野非议……”“此言差矣!”
老者断然否定,接着沉声道,“现在出兵击退天道宗,保住城池,对我们来说代价太大,得不偿失。”
“可这是争取执掌兵权的大好机会!孙宗和一介臣子,居然牢牢把控我朝半数精锐士卒,欺人太甚!”
紫衣人心有不甘,右手扬起,五指虚抓,以目相询。老者沉吟半晌,缓缓道:“你难道忘记了,乱贼围城之前,孙宗和三上奏折,才被允许调‘山字营’一千人前往望海协助守城。一旦城破,孙宗和罪责难逃!”
紫衣人略一思忖,嘴角上扬道:“对呀!趁机发难,逼他交出部分兵权,再徐徐图之……”他却腹诽了一句:“果真老奸巨猾!”
老者悠悠道:“呵呵,你想名副其实也不难!来日方长,今后有大把大把机会,与老夫同气连枝、共同进退便可。”
老者和紫衣人又密谈了足足一个时辰,声音越来越低,说些什么听不分明……紫衣人出了密室,缓缓踱到园中一条小溪之畔,皎洁的月光下,平静的溪面宛如一面明镜,照得周遭纤毫毕现:溪边的中年人身形高大,国字脸,剑眉鹰鼻,颌下一部短须修剪得整整齐齐,不是当朝大将军崔烈文,又是谁呢?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背负双手,抬首望天。一轮明月在天,清辉满地。平江府的郡王府邸沐浴在这清冷的月光中。王府后殿,一间雅致书房的窗户下,伫立着一个身材匀称、剑眉朗目、英气勃勃的中年人,似乎在凝望着月色呆呆出神。此人正是安国郡王孙宗和。其实,他根本无心赏月,此时心潮起伏不定:“此事必有蹊跷,本王刚想抽调兵马南下擒贼,邝辅臣便作势大举来袭。本王派了一千精锐防守望海城,一旦城陷,朝中必然有人罗织罪名弹劾本王。那群乱臣贼子,不是一直想抓本王的把柄么?”
“进来吧!”
孙宗和突然沉声道。话音刚落,一道黑影由窗户无声无息地飘然而入,向孙郡王拱手一礼。来人一身夜行衣,头脸都用黑布包裹住,只露出一双神光湛湛的眼睛。“聂飞,快马赶到望海,秘密潜入城内,将这封信交给孙将军。”
孙宗和快步走到书案前,拿起一封封皮写有“致远亲启”四个字的信件递给聂飞,交待道:“一旦事急,竭力接应孙偏将突围。”
原来此人竟是孙宗和身边五大影卫之首,驰名天下的聂飞。看到他出手时高手气象万千,识货的人十分肯定,他已跻身凝心化气的圆满之境。聂飞将信贴身藏好,说道:“属下马上去办。只是——属下有一事不明。”
“讲!”
“王爷,天道宗围城之众虽有数万,但绝非个个骁勇善战。如果守城不利,以我乌甲劲旅的实力和孙将军的身手,突围却并非难事。”
“要是他压根不想突围呢?”
孙宗和轻叹一声道,“本王是看着他长大的,如何不知他的性情?他早想与城池共存亡了!天道宗的数万虾兵蟹将,在本王眼中,就是乌合之众,贼酋武威却是武功深不可测,就是你,最多也只能在他手下走二三十招。”
见聂飞目光一璨,孙宗和郑重道:“本王知道你在想什么,别主动招惹武威,把此人不当一回事的家伙,都是死人了!”
“属下明白!”
聂飞又问道,“万一事急,其他校尉和赵县尉……”这就是孙宗和最看重聂飞的地方——忠心耿耿,但不机械、简单地执行命令了事。聂飞喜欢分析错综复杂的局面,充分站在主人的角度,使主人的利益最大化。“自然损失越小越好,赵捷是可用之才,不可轻弃。”
孙宗和眼底闪过一丝决绝,“万一……只能弃车保帅了!”
孙宗和缓缓转过身,聂飞站立的地方已空空如也,他似乎凭空消失在夜幕中。整编军卒、拆屋扒房、加固城墙……望海城内忙得不亦乐乎的赵捷,突然连打了几个喷嚏。黯然成了弃子,他毫不知情。望海城外天道宗军营地。帅帐内,武威将一封信摔在案头。信是宗主亲笔所书,说是总坛所在地被夏军和兰特汗国夹攻,令他从江南撤军,火速驰援!“此城外无救兵、内缺粮草,民心溃散,破城指日可待,现在居然叫我撤兵?!哼哼,驰援是假,不信任本王是真吧!”
武威心中忿忿不平,又有些纳闷:“一个多月前,本王派出魏光头送去的那些东西,不会有闪失吧?如果东西送到了,宗主的来信不会如此言辞激烈啊!难道信件有假?“早知如此,应该加派高手一同前往,马屁精还是靠不住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武威想到这,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好几下,又急急地把信瓤抽出来,仔细瞧了半晌,落款处有两人间约定的流云标识,此信千真万确啊!“那可是价值不菲的秘笈啊!难道被光头私吞了?”
武威眉头紧皱。其实,那俩秘笈何止“价值不菲”,其中的一本简直价值连城,无数人梦寐以求。武威也是一时走眼,否则他是绝对不会上交给天道宗宗主的!他更想不到的是,两本秘籍现在就在望海城内的两名小卒手里。“不行,走之前一定要拿下望海,不能让总坛那帮货色笑话死我!尤其是其笨如猪的智慧王老东西!”
武威咬牙切齿地想着,立马将贾仁德请来秘密商议。“这个好办!”
贾大军师轻摇折扇,幽幽地道:“法王亲自出马,无人能缨其锋,足可以一敌万啊!”
武威牛眼一瞪,气呼呼地道:“又要我亲自动手?你们干什么吃的?军师,你先前不是说此城将不战自溃吗?围城这么久,城防为什么还没有奔溃啊?你作何解释?啊?”
“想学上古先贤运筹帷幄,‘谈笑间,啥啥灰灰湮灭’?拿镜子照照!”
被骂的贾仁德脸上的肥肉不自觉地哆嗦了几下,心中愤愤不平、腹谤不已,不过脸上不敢表现出一丝不敬。愣了一下,贾仁德忙道:“法王息怒,息怒!无需您亲自动手,我们把筹码全押上,玩一把大的!”
“玩一把大的?”
武威霍地起身,在帅案前来来回回踱了几步,疑道,“军师何意?”
贾仁德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说道:“守军挟持城内男女老幼登城拒战,他们不仁,休怪我们不义!我们如此这般……”武威笑得很阴险,连连颔首道:“嗯,嗯!言之有理!早应该如此就对了!不过,力量还是稍显不够啊!我要一举拿下望海城!”
“法王您难道忘了,您手里还有一张王牌啊!”
白白胖胖的贾大军师笑得如同弥勒,显得高深莫测,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