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林也和小黑按照约定先后来到林中,练习拳脚兵器,打熬气力,还不时切磋一番。正所谓不打不相识,那次林中比武之后,两人之间芥蒂消融,开始亲密起来,相约一起练武,有事一起琢磨,不在话下。武艺方面,小黑有些功底,加之悟性极高、勤练不辍,功夫稳步提升。林也呢?他相信自己受伤前受过专门训练,且有一定的实战经验,目前打熬筋骨带来的变化令人满意。至于自己以前是谁、哪行哪业,只是偶尔有些零散的影子,大多数时候脑中仍是混沌一片。练功间隙,林也和小黑调匀了气息,旧事重提,仍对很不厚道的老朱家恨恨不已。两个家伙都是不想吃亏的主!再一合计,决定新仇旧恨一起算,给老土豪和恶少二代一点颜色瞧瞧——能打他们一顿,哪怕吓一吓他们都行。顺便嘛,不义之财见者有份……参与人数不宜过多,就他俩吧!不只杨小黑兴致高涨,林也干这事的热情丝毫不比他低,只是有些人心里有一座火山,面上却表现得不够明显。他隐隐觉得有些怪异:自己来林家村之后,从干掉的第一个人开始,心中就有一股莫名的快意!难道自己本性残忍嗜血?不对啊!干的是保卫家乡、惩奸除恶的事,算是正义的吧!或者说,以前面对这种事,有太多的条条框框限制,不可能快意恩仇;当前的现实嘛,自己实力大涨,内心跃跃欲试,只要于情于理说得通,冒险和刺激的行为就不会随时有人充当审判者。那么,自己究竟来自何方?两人不知道的是:他们的一时冲动,引发了以后的一系列重大变故。说干就干!当天是小黑的死党加小弟林帆等人在村口值守,两人趁机悄悄溜出村子。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怠,林也提议,先到老财主坞堡附近摸摸情况,能混进去探探更好,之后再见机行事。为了不被人认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两人简单乔装打扮一番,身着再普通不过的农家汉子装,林也将脸上抹了把炭灰,至于小黑嘛,脸足够黑炭灰都省了。小黑一想不妥:林也还好,刚到此地面生,加之林老先生特意交待过,村里没人向外透露半点口风;而自己农闲时四处游荡、打猎,周边认识他的人不少!可仓促之间,哪里去弄说书人口中的人皮面具?一丛假胡子粘上不久,由于手艺不过关掉了好几次……杨小黑灵机一动,索性紧闭左眼装独眼,脸上肌肉跟着夸张地扭曲着。“瞧,攻打村子的贼头——傅元帅重现人间!”
正自以为得计的小黑,被损友一瓢冷水当头浇下。两人又各自找了一顶破草帽戴上,将帽沿往下压了压。海州下辖四县,成“仁”字格局分布,西北长丰县,正西是海州治所所在地固安县,一北一南平行的分别是望海县和东定县。朱家在和平镇、望海县城、海州城(固安县城)、乃至吴越国都神武城都置了宅子,不过一大家子经常住在距此不算太远的朱家村大宅,守着近万亩上好水田。朱家大宅占地极广,围墙通体用块石垒成,高而厚实,垛口箭楼一应俱全,修得如同城堡。因为在当地财力首屈一指,家族有人在吴越国都为官,历任县令都让着老朱家三分。两人脚程好快,小黑更是熟门熟路,上了驿道一直向北行八九里,再折向东转过一个山坳,便遥遥望见一座依山而建的巨大堡垒横亘的眼前。箭楼高耸,近三丈高的围墙上,数名斜袒臂膀的劲装大汉来回走动。两扇厚实的大门,门上的铜钉闪闪发亮,门楼上有一块鎏金大匾,上书“朱府”两个大字。林也远远瞧了一阵,皱起了眉头思忖着:“难怪那群乌合之众打不下……如果真要教训一下老财,至少得混进去探探,要么现在就撤回去,从长计议?”
两人又大模大样向朱家堡垒走近了不少。林也问小黑:“你进去过么?”
小黑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能再向前走了!”
林也发现围墙高处,两名抱臂而立的黑衣大汉有意无意看了他们好几眼,忙压低声音道:“转到后门和侧门瞧瞧。”
侧门、后门都紧闭着,两人一时也没想到“深入虎穴”的好法子,只得往回走,准备等到天黑再行夜探。经过山坳,正要转上驿道,林也突然看见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佝偻着背,拄着一根桃木拐杖,负着一大捆干柴,步履蹒跚地走来。当杨小黑还在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生存维艰时,林也忙奔上前道:“婆婆,我来帮您扛!”
老婆婆推辞一番,不再坚持。当林也听说,这捆柴是背到朱家去卖时,两人不约而同对望一眼,眼底闪过一丝亮光。小黑忽然大急:自己还没有东西掩护,如何是好……于是忙道:“婆婆,我来帮您拿拐杖!”
老婆婆:“……”林也有主意了,他告诉老婆婆,他们兄弟在山里也有一大捆干柴要挑去卖,让她在这稍稍歇息一下,之后三人一起去。不等老婆婆答应,两人就钻进林子。他俩当然没有准备干柴,也是运气好,遇到两株碗口大小,因虫害干枯而死的松树。两人一齐动手,三下五除二,一盏茶功夫就弄了一大捆干柴。“打柴时都不忘闭上一只眼,杨兄入戏很深吶!”
搞定了“道具”,心情大好的林也不忘戏谑几句。两人负着干柴与老婆婆汇合,她丝毫没有怀疑。就这样,老婆婆拄着拐杖走在前头,林也、小黑各背一大捆柴火跟在后面。老婆婆大概是长期向朱家供应柴火,量多时村里的后生经常帮忙挑。后门原来的门子在流寇攻打中落下了重度残疾,被朱家打发走了。新来的小厮从业不久,无甚经验,见状也不怀疑,将三人放了进去,最近庄子里添了不少壮丁,柴火消耗大,求之不得。后宅不像前面那样戒备森严,不过也有五名手持铁棍、大刀的汉子四下里巡视。后宅门离柴房不远,穿廊过户,几人很快来到柴房,放下柴火,还各从一名满脸横肉的小管事手里领了两文柴钱。林、杨坚持将钱塞给婆婆,婆婆推辞不过,千恩万谢。二人均觉得这样一进一出所得有限,在老婆婆身后用手势和眼神交换看法。“哎哟,吃坏肚子了!”
林也捂着肚子,认准一个方向飞奔而去。“这憨货!”
小黑心里笑骂着,口中却道:“婆婆,我扶您到回廊下歇歇,他昨晚又吃多了!”
那个“又”字,咬得尤其重。林也穿过一条曲曲折折的回廊,经过一道月亮门,见前头又是一个院子,正房、东西厢房、耳房等围成一个小院落。他暗道:“郁闷,一般大户人家的院落几进几出,朱家却是院子套院子,房舍挨房舍,明的暗的通道无数。大白天这样瞎闯可不成。”
庭中有一株双人合抱粗细的香樟树,高五丈有余,时值深秋,樟树仍然枝叶繁茂华盖如云。林也心念一动,见左近无人注意,手脚并用攀援而上,身如猿猴般矫捷,眨眼间便隐身繁茂的树冠之中。如若两年前的薛平有幸看到今日的林也,还不惊掉下巴?朱家大宅的布局,在他眼底一览无余。不远处几个小院落拱卫着中间一个大院子,院内花木扶疏,丛丛修竹掩映着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假山回廊,偶见几个青衣小帽的小厮、绿衫襦裙的婢女进出。除了这,老朱还能住哪?林也又仔仔细细瞧了一阵,力图将大宅的布局全都印在脑海中,这才准备蹿下树来,不料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他赶紧缩身枝叶间藏好。一名身穿黑色劲装、身形魁梧、神情彪悍的大汉陪同一名着素白色棉夹袍、身材颀长、面如傅粉的年轻公子缓步经过庭院。“宗国兄,我娘今天去了县城别院小住,带走了一些家丁护院。朱家老小的身家性命,更得仰仗宗兄了!”
年轻公子说完,“刷”地一声打开了折扇,缓缓轻摇几下,神情很是潇洒。被称为宗国的武师一抱拳,声若洪钟:“公子就放心吧!有宗某在,宵小鼠辈手到擒来!”
“有宗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哎呀,我听说丽秋院新来的两个小妞够劲,改日小弟做东,好好乐乐!”
宗国笑得见牙不见眼:“既然公子有此雅兴,宗某一定奉陪啊。”
“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两人的脚步声渐远。林也轻轻溜下树来。经过一张不起眼的角门时,他发现门后直通杂役住的后院,略一思忖,又在门栓上动了些手脚。林也心满意足地跑了回来,向小黑使了个眼色,扶着老婆婆走出了朱家。即将转入山角,两人不约而同地一齐扭头,凝望着朱家大宅良久良久,眼睛都不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