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念笑一下:“没生之前你也诸多担忧,哪有那么多事可操心的呢?”
她瞟着五姨娘轻薄睡衣下平坦的小腹,“如今生了孩子,自是有老夫人和父亲看着,旁人又岂敢动一点坏的心思?你只需多涨点心眼就行,如今最重要的是把身子保养好,要知道府里近来新进了不少姨娘,都是祖母的意思,我怕到时候父亲去她们那里勤快了,那时候就不好办了。”
五姨娘一张粉脸涨得如鸽血红的宝石,顾不得羞怯道:“虽然都说女子生育之后各方面都会变差,但我也要有些人为的特殊保养才是。”
楚念稍稍惊讶,道:“你如今在月子里,素日调养身子这些自然都明白,又能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五姨娘看了看四周,起身从妆奁盒子的底层摸出薄薄一卷小纸张神秘道:“我软硬兼施才让太医开了这张方子出来,说是祖传保养的秘方,照着保养必定面容身姿都出众,念小姐也拿去照方调养吧。”
楚念想了想道:“是哪个太医?”
五姨娘掩一掩面,“还能有哪个太医,女子保养术最拿手的杨迟太医啊。”
“杨迟?”
楚念皱了皱眉,“听说他弟弟好像在沈府当差来着,这方子可不可信?”
五姨娘抿唇一笑,“这个我知道。我就是放心不下才特意调了人去查。原来这杨迟和他那个弟弟并非一母所生,杨迟是正室的儿子,他那弟弟是小妾所生,妻妾不睦已久,这兄弟俩也是势成水火,平日在太医里共事也是形同陌路。否则我怎能用他,也是将那方子拿给许多太医看过之后才敢用的,你医术高明,若是还不放心,便也替我看看。”
楚念拿过那药方看了看,不过是寻常的保养之物,像是珍珠粉,银耳,以及当归燕窝之类的女子常用滋补之物,总觉得不妥,想了想让五姨娘把方子收好,唤了婢女进来:“去太医院看看杨迟大人在不在,若是在,请他即刻过来,就说我身子不适。”
那婢女答应着去了。五姨娘看向楚念,她才小声道:“这方子确实是些寻常的药材,不过万事小心为上,我得细细问过才好放心。”
五姨娘赞许的点了点头,“你素来细心的。”
楚念道:“我虽然不是最擅长千金一科,可医道本是同源之理,想来是一样的。”
不过多时,那婢女回来回禀道:“护国公孙老公爷病重,皇上指了杨大人前去治疗,一应吃住全在孙府,看来孙老公爷病愈前杨大人都不会回来了。”
真是不巧,楚念微微蹙眉,五姨娘道:“不在也算了。我已吃过两服,用着效果还不错。面容看着也是明艳了许多,既然你方才说这不过是寻常药材,想必也是无事的,就不必劳师动众了。”
既然五姨娘如此说,楚念也不好再说,指着那窗纱对采月道:“这银红的窗纱配着院子里的绿竹太刺眼了,我记得我那里有一匹略微轻薄的霞纱,去换了那个来糊窗。”
转而对五姨娘微笑:“姨娘如今生了世子,倒是真要避避光的,若是一直直晒,只怕会落下头晕的毛病,可要多多注意了。”
五姨娘舒展了颦眉,笑道:“那我就先多谢你了。”
她望一望镜中的自己,“容貌对于女子倒真是重要的很呢,还要有个法子,让老爷能够经常来我这里才好。”
因着得了麟儿,楚常云喜不自胜,只在足月之时,在府内设宴。宴席间觥筹交错,颇为热闹。只见总管轻轻击了击掌,大厅之内顿时丝竹声响起,一群姿容俏丽,垂着燕尾平髻,穿着透明轻薄衣料的歌舞姬,翩翩若飞鸟舞进舞台载歌载舞。每一个都有着极妩媚的容颜,如蝶飘舞。一双双白玉般的胳膊不断变幻着做出各种曼妙的姿态。层层娇娘的行列,望之顿生如波的浩荡。五姨娘坐楚常云的身侧,眉眼精致,蝶纱的红襦裙,鹅黄色的宫绦系似柳腰肢,青丝上金簪子闪烁,掩唇一笑间顾盼生辉。宴到中旬,新来的姨娘苏浅缓缓在杯中斟满酒,徐步上前奉与楚常云。她在这批新来的姨娘里颇得宠爱,楚常云含笑接过一饮而尽。五姨娘嘴唇轻抿,只作不见。最末的七姨娘柔和微笑道:“苏姨娘倒是殷勤,咱们做姐姐的倒是疏忽了。实在感愧。”
七姨娘初十六入府,如今已是二十有余,但一直不受宠爱,膝下也无所出,如今见到比自己年轻貌美的后辈,语气刻薄倒是也人之常情,苏浅红了脸色不语,忙告退了下去。楚常云不动声色向七姨娘道:“将你面前的那碟子糖醋鱼取来给我。”
七姨娘一喜,温柔道:“是。”
复又浅笑:“老爷跟前也有,怎的非要妾身的?”
楚常云道:“我瞧你吃了那玩意儿,非但不觉得好,语气也变得酸溜溜的,说些不爱听的话,不若拿了你的给我,免得白白放着了。”
七姨娘顿时面红耳赤,不想一句话惹来楚常云如此讥诮。一时愣愣,片刻方才勉强笑道:“老爷最爱与妾身说笑。”
说罢一缩脖子,讪讪不敢再多嘴。楚念端起跟前的小酒杯,神色微醺,眼前不断有舞姬飘过,人影重叠,倒是真热闹,这批新进来的姨娘,虽说个个都是年轻貌美,但不知道能够笑到最后的是哪位,不过最厉害的大夫人之位还空着,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想努力爬一爬。心不在焉的并非是她一人,锦芮似若无意轻轻用檀香熏过的团扇掩在鼻端,遮住自己嘴角淡淡一抹冷笑。天际云遮掩一弯朦胧月,月光洒在清冷的台阶上,御苑中花香肆溢,稠密地交织着重叠着,笼罩在一片银色的光晕中。殿外几株花树的花枝在风中轻轻摇曳,映在那华美的窗纱上,让人不知今夕何夕。已是十月中的时候,夜渐渐不复夏意,初有凉意。楚念忽然觉着,这绮靡繁华竟不如窗外一抹霞色动人。一曲歌舞毕,五姨娘婉转目视楚常云,目似含情脉脉:“多谢老爷去为妾身设下这宴席,妾身真是受宠若惊,惟愿咱们的孩子能够平安健康,更愿其他姐妹也为老爷添丁加女。”
五姨娘向楚常云举杯,先饮助兴,赢得满堂喝彩。她抿唇一笑,取手绢轻拭唇角,忽而有婢女神色慌张走至她身旁,低声耳语几句。五姨娘脸色一变,起身匆忙告辞。楚常云止住她问:“什么事这样惊惶?”
五姨娘勉强微笑:“侍女来报说孩子又哭闹不止吐奶了。”
楚常云面色掠过焦急:“太医来瞧过吗?”
“是。”
五姨娘答:“说是胎里带的弱症,加上时气渐冷,肠胃不适才会这样。”
说着眼角微现泪光,“原本之前已经见好,不知今日为何反复。”
楚常云到底格外在意子嗣,听完已起身向外出去。五姨娘与老夫人匆匆跟在身后出去。只余众人在当地,旋即也就散了。阿真出来与楚念一同回院子。她低了头,思索了一会儿道:“小姐不觉得有些蹊跷吗?”
楚念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只慢慢道:“你说来听听。”
“哭闹吐奶是婴儿常有之事,为何五姨娘的孩子这样反复。若是说天气渐冷,我可听说五姨娘的院子里已是暖上了炭火了。”
楚念心中暗暗称是,只道:“的确来势突然,还要太医看过才能决断。”
阿真咧了咧嘴,道:“也是奴婢多想了,或许只是婴儿常见症状,好好照顾便会好转吧。”
楚念淡淡道:“但愿五姨娘能好好照顾孩子吧。”
阿真似乎想起了什么,倒吸一口冷气,“不会吧,为一己荣宠,身为母亲这样也未免太狠心。”
心底不免怜惜小小粉团样可爱的婴儿,不知此时正在身受如何苦楚,摇头轻声道:“不要再说了。”
母亲原本是世间最温柔慈祥的女人,在这深宅大院也深深被扭曲了,成为为了荣宠不惜视儿女为利器手段的蛇蝎。楚念握了握手心,希望只是自己想多了。她实在笑不出来,勉强转了话题对一旁的木叶道:“只怕今晚有许多人难以入眠了。”
木叶凉凉道:“难说,怕不只是今晚而已。”
一语中的,楚常云在五姨娘处宿了一晚之后便接连两日宿在她那里,连刚出生的婴儿也被抱在五姨娘处亲自照料,新进的那些姨娘,倒是冷落了不少。老夫人对此只作不晓,她在楚念来晨见的时候只淡漠道:“五姨娘日渐聪明了呢。”
楚念敛了眸子,“只可惜小孩子吐奶不止,身为母亲,确实是有些心焦了。”
老夫人妙目微阖,露出凉凉的笑容。“啪”一声,手上转着的佛珠猛地断裂,滚圆的珠子零零落落落了一地。老夫人静静看着这一过程,微笑道:“真是可惜了,我原本想留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