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芮垂着半边脸,嘴角微弯,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道:"祖母这样说,倒像孙女故意的不是了。并非孙女不愿意打算,只不过如今母亲刚丧,孙女要忙的事太多,心思倒是半点不敢往那方面移的。"说完,她淡淡一笑,"孙女向来眼力也不好,一向不会看人,夫婿这种事,倒是全依赖祖母决定了。"老夫人没想到她会这般温顺,一下子笑道:"你这丫头原本看着跋扈了些,如今去了几天庵堂,倒真是改了性子了,可见确实是涨了记性。"锦芮敷衍陪笑道:"佛前自有清明人,孙女也不过是随了佛性罢了。"老夫人道:"等下陪老身用了晚膳,无事就回去罢,整天陪在这里也怪没趣的。"锦芮道:"太医说了,等晚膳后再过来给老夫人请一次脉,若是安好,药量又该酌情减轻些了。孙女想在这里陪着听温太医怎么说,也好提点着那些熬药的小宫女,老夫人的药是疏忽不得的。"老夫人满意颔首,笑:"你如今居然比旁人还心细些。"说着转脸看楚念一眼,静静道:"我还是换成之前的药方了,你的方子用了虽好,但长久来看未必有益,你也别往心里去,不过是人老了,事多折腾罢了。"楚念心下陡然惊悚,不知老夫人用意何在,只好硬着头皮答:"是。"说着不自觉看了锦芮一眼,她脸色微变,目光锐利在我面上剜过,已多了几分得意冷笑的神气。老夫人眉心蹙成三条柔软的竖纹,道:"今天找你们来,是有一事要告诉你们,虽然你们的母亲新丧,但偌大的楚府不可一日没有主母,也不可能始终空着那个位置,说到底还是要做好准备,也许很快,就有新的事要来了。"她的话说的点到即止,锦芮顿时气白了脸,连带手里的汤药都要端不稳了,楚念眸光平静,只行礼道:“一切但凭祖母安排,孙女不敢有丝毫异议。”
太后默然片刻,欣然而有喜色,唤了她过去,拉了手道:"好孩子,还是你明事理,难怪我最疼你。”
楚念忙垂首恭谨,道:"祖母言重了。孙女实在不敢当。"老夫人叹一口气,“旁的倒也是罢了,我就怕那五姨娘心里不舒服,她如今正得老爷的喜欢,再加上又怀着孩子,若是郁结于心,只怕又要生出许多事端了。”
顿一顿,凉凉道,“虽说女子易妒,但说到底她也没什么资格为这种事赌气,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身家背景什么都没有,如今偏生成了宰相府里的最受宠爱的姨娘,又有了孩子,这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报了,若是还不知足,妄想更多,只怕会遭天谴的。”
原来是为着这事,老夫人看来是想让自己去劝一劝那芸娘,免得她闹起来难以收场,楚念心中冷笑,老夫人这算盘打得可真是精明,这恶人的身份尽数推给自己做,自己倒是冷眼旁观,若是那芸娘真为此闹起来,到时候腹中孩子有了半点闪失,受到楚常云责罚的,也就是自己一个,想到这里,楚念咬一咬唇,谦卑了神色,道:"祖母教训得极是,孙女谨记在心。芸娘那边,孙女会尽力劝慰的。”
她面上露出些许为难之色,“但是芸娘她近日来即将临盆,虽然平日里性子温和宽容,但祖母知道的,女子为孕妇的时候,脾气难免大了些,心性也更为刁钻,芸娘也是普通女子,孙女怕她会多想多心,到时候对腹中孩儿反倒是不好,不如祖母方才说的事还是缓缓,等芸娘生产完再说吧,也就半个月的事儿。”
老夫人见她语气间有了推脱之意,顿时眼露不悦之色,道:"老身也不过是白担心罢了,我瞧着那芸娘往日的模样,倒也是个听话的,说不定也能明白这些,做女子的,贤良淑德是本分,若是斤斤计较小肚鸡肠,那就是不惹人喜欢的了,再说了,这府里如今姨娘只有她一位得宠,再过段时日,我还要新选几个女子进府,好多多为了老爷开枝散叶。"老夫人这话说的像是在赌气一般,楚念心头略松,沉声道:"孙女知晓了。"锦芮的目光冷冷她面上扫过去,似是薄薄的刀刃,刮的人脸稍稍生疼。老夫人略有倦色,重又斜靠在软枕上,楚念见机知晓,行至屋子里的柜旁,打开剔彩双龙纹漆盘中的铜胎掐丝糖罐,加了半匙雪花糖粉化在老夫人喝的水中,道:"祖母教诲良久,喝口水润润嗓子吧。"老夫人含笑饮下,慈眉和目道:"念儿的性子沉稳持重,锦儿的性子机灵敏捷。有你们俩陪着,我瞧着倒是颇为欣慰了。"锦芮站立于老夫人身后,一直以漠然的神情相对,闻得老夫人这样说,方淡淡笑了一笑道:"祖母太过抬举孙女了,孙女如今容颜破碎,哪里能比得上姐姐的风姿呢。"老夫人只做没听到她语气里的怨怒,卧在阳光底下晒了半个时辰,困意渐浓,懒懒道:"老身午睡的时辰到了,你们且先去哪里逛逛罢。"楚念连忙起身告辞。老夫人阖目片刻,缓缓唤住她道:"我想了想,新夫人的事不日就得办,算来算去,还是你去告诉那五姨娘比较合适,一来此事她早晚都得知道,你是她信赖的人,从你口中得知好歹也能舒缓些,二来你说话到底委婉些,我也能放心,你颇有医术,若是她真的出了什么事,你也能应付的来。"楚念正打算着出去后如何向五姨娘解释今天的事,老夫人这样陡然一句,心口仿佛一下子又被吊了起来,忐忑不宁。维持着的笑容有点发僵,两颊便有些酸,只道:"孙女哪里懂得这样多,到底是年岁小,若是贸然行事,恐有不妥之处啊。"“我叫你此时去,自然是有我的考虑,”老夫人的笑颇为感慨,意味深长道:"这府里,虽说你们只是女儿,但如今你们父亲唯一的儿子也不争气,以后楚府的未来,还是要依仗在你们身上了,念儿你若是此次为我办成此事,祖母心里,对你也会是格外疼惜的。"这些不过是客套话,为的是自己能够更努力的为她卖命,这样的把戏,上一世的自己已是见的多了,如今倒是也能一眼识破。楚念面上笑笑,微微欠身,慢慢退了出来。次日下午,楚念领着阿真早起去翻月湖采集荷花上新鲜的晨露以备熬药所用。莲叶田田遮天,荷花高耸其上,水波粼粼如金。泛舟其间,如在碧叶红花间寻找幽深之路,偶尔折了莲蓬剥新鲜莲子吃,亦是她每日的乐事。小舟折折荡过,遥遥便看见湖边五姨娘所住的雨花阁,想来也是有些时日没去她那里了,心念一动,便道:"随我去看望五姨娘吧。"未近殿阁,远远闻得一阵琵琶淙淙之声,流畅婉转。楚念一见之下拊掌而笑,朝五姨娘道:"从不知姨娘有这样的琵琶技艺,本事藏得真好。"芸娘见楚念进来只是微笑点头,一曲终了,颇有神往之态,道:"念小姐谬赞了,当年我母亲亲手传授我琵琶,只可惜我天资不够聪颖,学到的不过十中三四而已,实在登不了大雅之堂。"楚念看着她只笑:"姨娘身有此技,难怪能得父亲欢心。"五姨娘淡淡一笑,让了她坐下,道:"念小姐今日来我这里,所谓何事呢?"她以手抚上自己隆起的腹部,浅笑隐在两个浅浅梨涡之中,"好不容易日子真的有了点盼头,这个孩子不日便要临盆,我如今满心欢喜,倒是觉得日子过得飞快了。"楚念轻抿了一口茶,微笑道:"大夫人的事,姨娘想必也听说了吧。”
五姨娘点了点头,堪堪拿起手边的一颗菱角,细细剥来,只道:“虽然老爷为了让人安心养胎,嘱咐下人们不可在我面前闲谈,但我也能偶尔知晓一二的。”
顿了顿,她别有深意的看一眼楚念,“到底是她自己做的孽,落到这个地步也怨不得别人的。”
楚念抿了抿唇,道:“其实大夫人之事,并非是真的意外。”
五姨娘脸色一怔,手上菱角的尖刺差点刺破她的手指,即便如此,却依旧没有她颤抖的声音更显得异样,“你说什么?”
“当日我也在场,大夫人被鬼魂之事吓破了胆子,胡言乱语了些事情,老夫人听得面色一变,紧接着便将大夫人带去了自己的院子,当晚,大夫人便离世了,并且我事后曾经去看过,大夫人的面容稍显青紫,显然不是外间说的所谓的疯癫惊吓致死,”楚念面色沉稳如水,回味着茶的余香,“姨娘聪敏非常,自然能想到其中的道理。”
五姨娘一双眸子清亮如水,盈盈光转,道:"如果真的是另有隐情,也是源于她之前作恶多端,如今反误了卿卿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