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件事，有文章啊……”祖妙道：“你是说？”
张怀龄看着祖妙，点点头，道：“虽然贫道从未说破，但是他当年透露给我南疆邪神的恶行，无非是想让我远离中原，好让他天阙宫借除妖之名，在中土行些见不得光之事。”
说到这里，冷哼一声，“没想到贫道只是在山中潜修，并未南下，哼，他道那些上古妖法邪术能为他用，却也不想想毕竟人妖有别，岂能逆天胡来。”
祖妙道：“你我目下也只是猜测，震离子好歹是一派祖师，知晓其中利害，也未必会去做此等疯魔之举。”
张怀龄欲言又止，叹一口气，道：“但愿如此吧，咱们为了三教可以传道教化，不至出现相互争斗的场面，答应他二十年又何妨。只要不出乱子，由得他去罢，但你我仍未到可以放手不管的地步，只盼他不要入了魔道才好。”
祖妙笑着转口道：“说起来，适才嬴道友说到传承弟子之时，天师真的动了无名怒气？”
张怀龄一愣，立时坐在云上仰面大笑不止，祖妙捋着长眉也是会心微笑。二人在长笑声中渐行渐远，终于在云际没了踪影。次日清晨，张怀龄回到茅山，住持祭典。袁道贞几天来与外堂两名掌事将教门内外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切物事齐备，倍受天师夸赞。等到时至正午，所有宾客尽皆到座，要说外堂两名掌事确是得力之人，不但请来了扬州府所有的修道门派主事，更有附近乡绅，县中官吏，甚至连郡守许皖一与扬州刺史费谅也都前来观礼。而刺史费大人更带来了当朝丞相刘舍的亲书牌匾“道法真隆”赠与茅山，天师道声望高涨，一时无两。只是在外间整个祭典都由袁道贞住持，张怀龄并不出面，只因传闻他寿高六百，早已仙游。自始皇帝以后，只要为皇帝者，大都梦想长生，太祖就曾向张怀龄求过“不死仙药”，但人终究是人，实非“天子”，张怀龄看淡了世情，索性便由得他们传言自己已死，乐得清静,弄得外人只当袁道贞便是如今的掌教祖师，觉得天师道神神秘秘，外堂香火反倒更旺盛了。等到礼成，众人归去之后，内堂灵祖殿中，才是天师住持之所。张怀龄当着教中内外两堂弟子，念了祭文，然后将一浩叫出来，对着三清祖师行了三跪九叩拜师大礼，又拜了天师张怀龄，至此，胡一浩正式成为天师弟子，位列内堂十四，连引他入门的外堂掌事曾广太见了，也要恭恭敬敬喊一声“小师叔”。众道原本对天师收徒早有耳闻，只是对一浩来历不甚了解，自有袁道贞与曾广太二人打点，寻个说法也就推将过去，有道之士清心寡欲当然不会深究，而年轻的小道士又全无渠道，时间一长，便将此事淡忘了。春去秋来，寒暑交替，转眼已是十二年后。丹阳郡下句容县。一阵白风裹着无数沙石刮上了官道，吹得路人骡马都睁不开眼。大道两旁的榆树叶沙沙作响。此时道边树下歇了四五名灰衣道人，年纪都不大，约莫十六七岁模样，躲在榆树底下的背风处歇脚。“马师哥，有水么？”
最小的一名道士晃了晃手中竹筒，冲旁边年长些的长脸小道说道。“给！”
那位马师哥递过了自己腰间的竹筒，“张师弟，喝完了给其他几位师兄弟也传传，他们大约也空了。”
其他小道听了他话不禁憨笑起来这小小一只竹筒，不过能盛水一斤多点，这一路行来，马师哥虽说年长少喝却也剩的不多了，哪经得住四人共饮，大家你抿一口，我抿一口，便见了底。马师哥有些无奈，瞧了瞧几个师弟，道：“咱们快些赶路，再一个时辰便到了，等入了县城，师哥给你们一人买两根黄瓜，浸在井水中片刻拿出来，可解渴了。”
一番话说的小道们舌下生津，只觉得不那么干渴难耐了。那张师弟最年少，此时眼珠一转，忽然低声道：“要不，去跟小叔祖央些水来？”
大伙一听，大有茅塞顿开之感，不住点头，偷偷地瞟向不远处树杈上坐着的一名青衣道人来。“不错，不错，小叔祖那有水。”
“我这一路就没见小叔祖喝过水呢，也不知他带了没带。”
马师哥舔了舔自己有些干裂的嘴，道：“我与小叔祖没说上几句话，要不张师弟你去央他，毕竟一路来你与他说的最多，也较我们这班师兄弟熟络些。”
那张师弟苦着脸道，扳着手指说道：“我与小叔祖不过说了四句，‘小叔祖安好’、‘小叔祖这边请’、‘嗯，弟子明白。’、‘是，弟子遵命’，这，这哪算熟络。”
众道听了，你瞧我，我瞧你，都是拿不定主意，与这小叔祖毕竟从未打过交道，不似平日里与师父，师叔伯们一般可以插科打诨，耍耍小聪明，况且从不见他言笑，看着也不像易于亲近之人。就在马师哥咬牙一拍大腿，打算忍到县城之时，众道就听耳际“呼呼”的风声一起，一物翻着跟斗打旁边飞来，“嗵”的一声插在五人围坐的中央空地上，惊的众小道四下跳开。待心下稍平，五人这才看清，地上插着的是一根碧色洞箫，入土寸许，箫尾缀着一对玉蝶，互碰之下，叮叮作响。众人尚未缓过神来，发现碧箫所立之处泥土渐潮，才片刻工夫竟从中汩汩地冒出水来，初时有些浑浊，到得后来清水不绝，顺着碧箫直往上飙。五道乐开了花，一声欢呼，顾不得沾湿道袍，都涌上去用手捧了水喝，只觉得甘甜清凉，暑意全消。马师哥毕竟年长，想的多些，见大家喝的差不多了，便叫众师兄弟取来储水竹筒，都满满的灌了，背在身上，这时那对玉蝶又是一声清响，碧箫拔地飞起，倒射而回。五道自然晓得这是那小叔祖的神通，佩服的五体投地，但他既然不说话，自己做弟子的也不敢上前造次，与几名师弟一道遥遥打了稽首行礼，齐声道：“谢师叔祖赐水。”
树上之人轻飘飘跃下，直来到五道近前，手中拿着碧箫，看了看地上。说也奇怪，碧箫一离了地，便再无半点清水冒出。这小叔祖嘴角微翘，跟大伙笑了笑，道：“走吧。”
这一笑有些腼腆，五道见了均想，这小叔祖也不似传闻中那般孤高,现在看来他是个面冷心善之人。大家休息既足，便重又上路，五道与他虽然仍是交谈不多，心里却颇有些亲近之感了。这小叔祖正是胡一浩。此时的一浩已是身长近四尺的堂堂少年，一身青色道袍，长的星眉朗目，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端的是仪表不俗，于人群中一站，便似鹤立鸡群一般。此次下山，原本是五名外堂小道奉命去庐江郡六安县内的悬剑山正阳观做“行道”。所谓行道，指的是在籍道人受派或者自愿在他处道观落脚修行，也有的在庵堂、寺庙，只是毕竟少数，这种行道短则数月，长则十数年，甚至数十年都有，乃是中原各道门、庙宇间的一大重要交往。若是所派道人较多，往往还有长辈随行，以示郑重。不过此行让胡一浩领着他们前去倒是叫人意想不到，茅山历来弟子出门行道都是由外堂弟子带领，盖因外堂弟子经常在外，为人处事较专心修炼的内堂弟子要圆滑得体。茅山外堂，也即是外人所知的天师道，弟子逾三百，都是老于世故的精细之人，可以说整个茅山天师道的家业都是这些弟子在做打理。平日除了早、晚饭前一课讲经，便是忙忙碌碌。茅山与天阙宫不同，天阙宫上下产业大部在于首阳山方圆百里之内，而茅山则是由外堂弟子打点置办各种家业，诸如替人开坛、法事、祈福、祈雨等称为道业，而在各大州城中经营米铺、布匹行、书院，甚至官家盐铁商事也有份参与。外堂与内堂泾渭分明，内堂弟子绝不许擅自到人前，而外堂弟子也不得随意前往后山，只是每隔十五年，内堂都要根据掌事荐举，从外堂收入弟子十名，授以真正的天师道术。茅山以天师为尊，内堂多为仙长之辈，外堂弟子纵然年过五旬，岁数上也依然是晚辈，因为并无实际师承关联，故而多称呼内堂师长为师叔，再高为师叔祖，天师称道祖。所谓“余哑唤道”，汉初开始民间道门间便常互派门人弟子到对方庙观“出工”，以做体力活计来磨练心性，虽然并未维持多长时间，但这种做法在交好的道派之间仍是寻常之事，只是所行之事早已改成聆听得道有识之士说经讲法。所以几名小道自觉颇为轻松，只有一浩一路行来总是话语不多，仿佛心事重重。胡一浩这时心中全是当日大师兄袁道贞交代的种种景象。原来二十余日前，也便是离山之前，袁道贞将胡一浩唤到房中，嘱咐由他领弟子前往行道，一浩虽说在教中乃是天师弟子，辈分极高，但毕竟经历有限，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这差事落到自己头上。袁道贞看见一浩表情，微笑道：”师弟听我讲完自然明白其中之意。“说着话起身拉一浩来到屋外，对着夜影群山，”咱们茅山历来在人间降妖捉鬼，这是理清人间异数，令六道各行其是。“一浩静静听着，并未多言，袁道贞接着道：”庐江郡悬剑山本是上古灵山，以前就多有妖类，但自从西秦一统江山，此后便极少听闻了，正阳观说起来，比咱们天师道还早了数十年，天师他老人家曾用四个字评其道术。“一浩听到道术眼睛一亮，问道：”是哪四字？师兄快讲。“袁道贞晓得一浩脾性，当下呵呵一笑，道：”古术愚方。“”古术愚方，古术愚方。“一浩喃喃念了两遍，”大师兄，我不是很明白。“袁道贞道：”你去了之后见到正阳门人施法，自己就明白了。师尊也没有贬低他们，只是……呵呵。“兀自摇头不语。笑了一会儿，袁道贞面色转正，道：”其实这次让你前去，另有一件差事给你。正阳门开宗立派不是一日两日，而其经营悬剑山也是井井有条，从未出过岔子。但是，就在去年，咱们外堂弟子意外打听到他们门下似乎出了件怪事。”
“怪事？”
“嗯。”
袁道贞想了想，“外堂弟子回报说正阳门弟子不仅人数大减，而且还常在后山活动，夜晚常有异声。为此事我还特意去书函询问，结果他们掌教真人回函说教内一切如常。呵，小师弟你从未在人前露面，此次前往便吃个亏，只说是我的弟子。”
一浩垂目道：“师兄代师授艺，于我亦师亦兄。”
袁道贞心中一热，拍了拍一浩肩膀，道：“这趟行道原也是要去的，咱们不过是去看看，能探得消息最好，若是他们捂的紧，或者有什么变故，你也不必强求，免得落人话柄。“……胡一浩收拾思绪，总觉得大师兄当日言谈之中流露出一丝焦虑，令他不禁疑惑起来。他有所不知，此时的袁道贞正在天师张怀龄座前垂首而立，两颊竟是冷汗直流。”
糊涂！你怎可叫一浩去做此等危险之事？“张怀龄此时竟是眉心深锁。”
师父，内堂中眼下全力应付那‘三教会’，实在是无人可派。徒儿原想以师弟如今本领，只做些打探之事，料也无妨……“袁道贞低声道。”
料也无妨？！一浩性子外冷内热，遇事难保不会强出头，若是出了乱子，我看你这大师兄于心何安！“”师父，临行之时我曾叮嘱他能探则探，不要强求。究竟是什么妖怪令师父这般忌惮？“袁道贞轻声分辨道。”
糊涂啊，糊涂！若我没猜错，现在连那正阳观主都遭了横祸，眼看整个悬剑山都要面对那魔头！”
张怀龄说到此处，面露古怪神色，一字一顿道，“北山尸仙！“卷一前尘之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