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适应了电台的工作,一周之后负责锦瑟夜话的男主播转到电视台,楚怀声便被顺理成章的提拔到了主持人的位置。录广播剧的时间也提前到了下午。录完之后先做音乐节目,之后播一个钟头提前录好的广播剧。顺便给时间让他休息。然后开始在情感节目中聆听听众的烦恼。听说原本这个节目还有一个女主播。两人是轮流的。但纠结的是,会通过电波倾诉心事的多数都是女孩子,那位女主播主持的时候收听率低到令人发指。严晰当机立断,打发那位女主播去做运动频道。之后收听率便是一路飙红。对于楚怀声来说,这些幕后的事情一贯是不用操心的。他上班的时间,往往都是别人下班的时间了,每天五点钟出去吃饭,吃完晚饭之后去录音棚录音。之后主持节目,到零点,夜晚最寂静的时刻下班回去,在夜色中看月光透过树影的婆娑。之后看心情,没准会煮点夜宵吃。然后,便是在这样静谧的时刻,写信给宣城。说很多琐碎的事情,比如剧本里某个让他砰然心动的小细节,比如某间的馄饨特别好吃,比如电台楼下的夏腊梅突然开了,那样雅致清淡的香气,传的很远,每次经过的时候,闻到空气里那幽雅的香味,心情便会好很多。比如这个月收听率又涨了一截,听说之后会算多奖金给他,虽然多也多不了多少。但他会一直努力偿清自己的债务。还有一些,从来在当面时说不出口的话,比如他从不相信宣城会伤害他。比如就算宣城真的做了他无法接受的事情,他也依然会选择原谅。“我原谅你,任何时候都会原谅你,不是因为我认可你的做法,而是,你对我来说太重要,重要到,我没办法因为一些小事或者不算小事的事情而指责你。因我无法承担失去你的后果,所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他在信里写下这样的字句,心却痛得如同刀绞一般,说这些有什么用处呢?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他再也没办法看到宣城的面容。如果当初没有那么贪心,没有走到那么近,只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远远注视她的身影就满足的话,是否今天就不会痛?心事百转千回,他想不出答案,便将那些琐碎的想法都写下来,写给宣城。有时候甚至写足一整夜。然后在晨曦浮起在天边的时候,伸个懒腰对自己说晚安之后去睡觉。醒来时便几乎是午后的时分了,他将那些承载心意的纸笺都放进信封里,写了地址贴上邮票扔进电台门口的邮筒。他几乎每天都寄信给宣城。但却猜想,这些信,大概都是收不到的吧。他知道云泽处理平邮信件的方式,大厅的玻璃门后便是开放式的邮箱,每一天都有大量的邮件被丢在那里,多数都是广告页,信用卡账单,水电费以及其他各类名目繁复的账单催款单,还有各个企业寄去的明信片之类,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粉丝寄给艺人的信件,据说每天装起来都有一整个麻袋那么多,一般也没有什么人会去翻看。很久之前娱乐公司还有将粉丝寄给艺人的信件整理出来交给本人或者由专人回复。后来这类东西太多了,就没有人去管了,平邮什么的,反正都是不重要的。真正重要的邮件,一般都是快递,就算不快递,也至少会寄个挂号信什么之类的。还是某次宣城经过玻璃门后的邮件收集处时,看着那一大堆积灰的信件,突发感慨对楚怀声说的。她说这个时代已经不再流行用信件沟通了。在电话网路甚至快递行业都飞速发展的现代社会,平邮渐渐成了被淘汰的通讯方式。连邮局都是一样,这种普通信件送不送得到完全看概率。在这样的环境下,连寄信人的心意,也随之变得廉价而又卑微了。大概正是想着九成看不到的缘故,才有这样的勇气,将心事一点点诉诸于笔端吧。若是看得到,若是两个人面对面,便有太多话,说不出口。一层层生出误解。怎样想,都是难过的。像是现在这样,过着昼夜颠倒的生活。下午倒像是一天的开始,将信封投进邮筒,然后,便是工作,随着夜色升起,像是打开了另一个世界,之前不曾想过的世界。他白天闲下来的时候依然不知道该做什么。除了多念剧本酝酿感情揣摩角色以外。便是买了一大堆书回来看。看的,都是一些经典的言情,有中国古代的,也有西方名著之类。因为一直是做古风的缘故,楚怀声看到的古诗词特别多,有时候看到那些美丽的句子,便拿铅笔划下来,晚上的时候带到播音室,与听众分享。但更多时候,那些流传千古的名句,总是让他轻易想起宣城。欲知千里寒,但见井水冰。与这样性格犹如井水冰的女人谈恋爱,可不是要过这如同苦修的生活。有一日他在广播里开导一个失恋的女孩,说着说着,便说到自己的经历,也没将实话说出来,只说自己也曾经深爱一个女孩,足足十年。爱久了,爱若深了,便早已不在意是否可以得到。只是觉得这世间有那样一个他,可以被自己爱着,承载自己的情感,便已经足够幸福。楚怀声说:“所以说,世间万般情意,像是爱慕一个人的心情,原本该是清浅美好的。爱欲不重,不生娑婆。若是因爱而痛。也许是爱得不够深,又也许,是爱得太深沉了。既然已经感觉到痛了,便不如扪心自问,是否执念过度?有时候,身在情深之处,反而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也许需要冷静一下,才可以更好的走下去。”
这样的话,连他自己也觉得扯的厉害,无外乎是因为声音温柔磁性,才吸引来这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听他说而已。听过,大概也就忘记了吧。那个明显声音很年轻,感觉还是中学女生的女孩抽抽搭搭又与他说了几句,便切断了电话,之后,另一通听众来电接了进来。电台里对听众的声音是做过数字化处理的。为了保护隐私的缘故。所以就算在这样彼此熟悉的城市里,哪怕听到认识的人在电波中倾诉无法说出的心事,也不会猜到那一端的人是谁。这通来电沉默了片刻,楚怀声几乎以为是对方那边掉线了。接连喂了几声,对方才缓缓的开口。她说:“李主播,你的声音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这个女人的声音也同样。只是就算处理了音质,也会保留语气与感觉,楚怀声本能觉得,她的声音凉凉的,不知为何,让楚怀声想起宣城。她不像是想要倾诉,反而是想要听楚怀声多说几句似地。所以楚怀声试图引导她。“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吗?”
他的声音漂亮,尤其在深夜里响起,当他温柔的向那些女孩子询问问题的时候,连在隔壁控制间监听的严晰都会觉得莫名心悸。可是对面的女人倒似乎是完全不领情的样子。又是片刻的沉默。楚怀声忍不住焦急的询问,“小姐,请问你还在吗?”
严晰已经做手势准备让导播切掉这个莫名其妙的来电,楚怀声却伸手阻止。他拿起手边带来的那本书,轻声说:“小姐,若是你不愿讲话,只是想听我的声音的话,那我读段书给你听吧。”
偏偏今天带来的是一本宋词合集,随手一翻,正好看到苏轼的《江城子》,他将书放到面前,缓缓念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不知是不是哪一句话触动了对方心事。他还未念完,那边就挂断了电话。只是还有别的听众听着,所以他才将整首词念完。之后,看着那边遗留下来的那个明显是路边电话亭公用电话的号码,呆了片刻。现在会用固定电话的人已经很少见了,更何况是路边电话亭。他不知为何,竟然停了片刻,默默想,那个气质与宣城很像的女孩,这一刻是否还在街边月色下独自游荡,她说自己的声音像她曾经认识的人,是很重要的人吗?是相隔多久只要想起都会心痛的人吗?直到下一个电话切进来,他才回过神来,继续深情款款的同电话另一端素不相识的人讲话,谈心。以自己的温柔,治愈别人在现实中受到的伤害。他曾经对这种交流方式也心怀恐惧,因为看不到与自己说话的人的面孔,便总是有些莫名的紧张。现在已经好多了。毕竟一件事做久了,怎样都是可以习惯的。这一天下班的时候,严晰特意叫住他说了几句。“下次再接到这样莫名其妙的来电,便切掉好了,念什么书,奇奇怪怪的,无论你与谁对话,都是有一大群听众在听的。你从来都不是在对着一个人讲话。”
“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他轻声致歉。然后离开。只是自己心里明白,那个时候,那个女人,一定有某个部分触动了他,才让他不忍挂断那通电话。但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哪个部分,触到了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