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了。火红好似一轮金盘的太阳,渐渐的隐匿在西方的地平线下,余晖没有差别的,照耀在长安城一百零八坊内。韦奴拔起一根刚出芽的青草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着,略微苦涩的味道让她眉头微微蹙起,明亮的双眸也旋即一缩。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李鹿萍在前面蹦跶的走着,身后跟着一脸笑意的王烁。“登徒子!”
韦奴轻轻啐了一口,言语中竟有些酸溜溜的意味。当王烁轻轻摩挲着李鹿萍的小脑袋以示鼓励时,韦奴的眉毛轻轻一挑,俊俏的脸庞却冷若冰霜,扶着墙头的手也慢慢的握紧。“好你个登徒子,又勾搭其他小姑娘,等再见面,看我怎么收拾你!”
韦奴冷哼了一声,跳下了墙头,翻身进了方赢买的宅院里。宅院中,锦衣少年从木桶里舀起一瓢水,轻轻的洒在花坛中。看到韦奴进来,少年把瓢放在水桶里,水瓢的一头轻轻的扎进水里,半斜着荡漾在水中。“我问过阿爷了。”
少年看向韦奴笑着说道。韦奴猛地看向少年,迫不及待的问道:“那位怎么说的?”
一提到有关王烁的事,韦奴就不自觉的变得急切起来,这种微妙的变化她自己可能都没有发觉。但少年却发觉了。少年的拳头倏然间握紧,心头某处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一柄锋利的刀狠狠的刺了进去。“韦奴,王烁对你有那么重要吗?”
少年苦涩的看向韦奴:“你别忘了他是谁府上的人!”
“你也别忘了谁是你的杀父仇人!”
韦奴如遭雷击的呆滞在原地,全身如过电般轻轻颤抖着。是啊,王烁是李林甫这个老贼府上的人!而李林甫,又是她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少年似乎是察觉自己说得有些重了,他走在韦奴面前,轻轻握住韦奴的藕臂道:“韦奴,你要明白,这世上只有我和阿爷是站在你这边,是全心全意为你好的。”
韦奴瞥向少年的手,眼中闪过一抹厌恶。她不动声色把手臂抽出来淡然道:“韦奴明白。”
少年暗自松了口气,心头浮现出些许快意:“你明白就好,阿爷的意思是,王烁此次去江淮治理恶钱,怕是会铩羽而归。”
“可王烁是仙人弟子啊!”
韦奴忍不住说到道。“仙人弟子又何妨,你别忘了,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奴仆!”
少年锐气十足的说道:“江淮那些人的背后,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韦奴先是一沉默,旋即看向少年,目光中的质问意味十足:“包括主人和那位?”
她还记得方赢说过,江淮之地有几位富商,乃是府上的宾客,府上用度开支甚大,都是这些富商在暗中支持。少年眼神闪躲的看向一旁:“我等和那几位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宫中有人不会让王烁如愿,长安城中也有人不会让他如愿。”
韦奴轻蔑的一笑问道:“那我要做什么?”
“继续盯着他,但凡他有什么举动,一定要告诉我!”
少年瞳孔微微一缩冷声吩咐道。“韦奴明白。”
韦奴稍稍松了口气,幸好还能跟着这个登徒子,一旦有什么危险,还能提醒他。其实韦奴心里一直有句话没有说出来,王烁是王烁,李林甫是李林甫,王烁和李林甫不一样。她想到前几日在西市,为了一个都知,为了一个丝绸商人,王烁和安庆绪争辩的场景。有正义之心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李林甫这样的奸贼!韦奴的目光越过院墙,看向前面的李家宅院。登徒子,你还真是会招惹是非!不过,我相信你!……“阿嚏!”
王烁狠狠打了个喷嚏,赶紧把门窗都关上,继续伏案写教材。元公辅没有守在门外,这完全是王烁自发的加更行为。眼瞅着没几天就要动身去江淮了,王烁想着多写点教材,好让元公辅和王喷子教学。毕竟去了江淮,他就没有时间再写了。江淮之地的恶钱,可不是只有在李三郎当皇帝时才有的,而是自古以来就有。历代皇帝都为这件事头疼,每次出台完政策,后风气便转好一点,可过个三五年私铸恶钱之事又兴起了。能否解决这件事,王烁心里也有些发虚,毕竟在科技发达的现代,都有人印刷假币呢,更何况是在古代。他能做的,只有尽力而为。王烁又写完了两本教材,分别是《自然》和《初等物理》。之所以要写自然,王烁是想建立起学生对自然万物的兴趣,整天埋在书本里念叨之乎者也,当然对自然界的万物都丧失了兴趣,就算是有好的科学家苗子,当然也被扼杀在摇篮中了。至于《初等物理》,也是为理学院和工学院学生准备的。不过一想到招来的那十个学生,王烁就有些头疼。这些学生大部分都是城外的工人,也认识一些字,而且都有制造水碓的经历。所谓水碓,就是将杠杆支撑于架上,长臂端装上杵,短臂端则供水力驱动,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杠杆工具。但他们的物理知识,也仅限于一个杠杆原理了!“头疼啊,上天啊,赐给我一个唐朝版的牛顿吧!”
王烁苦着脸叫道:“实在不行,唐朝版的阿基米德也可以!”
“王烁,阁老找你。”
鹰奴如同幽灵般出现在王烁房间,阴恻恻的说道。王烁打了个冷颤,把教材整理好,乖乖的跟着鹰奴走了。对于鹰奴,王烁是打心眼里畏惧,这位就像是个冰冷的杀戮机器似的,一点感情都莫得!鹰奴领着王烁去了后院,七拐八绕,走过数道暗门密室,才在一间狭小的密室前停下。王烁啧啧了两声,这个老狐狸还真是惜命,除了他和鹰奴,谁能找到这种地方?更不用说那些刺客了。鹰奴还像往常一样,把门轻轻推开,让王烁进去,自己又把门关上,像是雕塑一样守在门口。密室内,老狐狸跪坐在书案前,如老僧入定般眯着眼,见到王烁来了,他长出一口气,眼皮子也慢慢的睁开。“这几日在府里搞了不少动静啊,老夫还以为这李府改姓王了。”
王烁羞涩一笑,心想这才哪到哪呀,将来说不定还要把后花园和池塘改造一下呢。“阁老此言差矣,小人永远是阁老府上的奴仆,小人的所作所为,也都是为阁老好嘛。”
王烁坐在老狐狸面前笑呵呵的说着。老狐狸瞥了一眼王烁冷笑道:“废话少说,你这些小打小闹,老夫也不去管你,你什么时候去江淮!”
“小人之前说过了,王鉷一死,小人便立马动身。”
王烁眯眼笑道。老狐狸的瞳孔微微一缩,如同找到猎物的苍鹰般看向王烁的双眼。“王烁,王鉷之死已是板上钉钉,不差这一两天!”
王烁毫不畏惧的迎上李林甫的双眼,眼中也浮现出一抹寒意:“不见到他的人头,小人绝不动身。”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针尖对麦芒似的谁也不让。半晌后,老狐狸长长的叹了口气:“杨国忠进宫面圣了,王家兄弟已经审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