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黄昏。 西夏国相梁乙埋连同十几名西夏武士,全都被送到了大理寺。 此事涉及邦交,能审查案情的只有大理寺和礼部。 没多久,辽国国相耶律乙辛得到了梁乙埋强抢大宋工匠莫闻三、莫闻四并被抓的消息。 “这个混账东西!抢我大辽的猎物,真是该死,被抓完全是活该,可惜把老夫的计划全打乱了,再想抓大宋火器营的工匠,就难上加难了!”
耶律乙辛甚是气愤。 他认为,若不是梁乙埋斜插一杠,这事儿就成了。 现在的他,人财两空,还有可能惹得一身骚。 就在耶律乙辛正痛骂梁乙埋的时候,一属下跑过来传话道:“相爷,外面有大理寺的官差求见,称要请您去大理寺一趟!”
耶律乙辛一愣。 “莫非……莫非梁乙埋那个混账将我卖了?”
耶律乙辛作为辽国国相,即使有罪,那也是遣送回辽国审判,除非他对大宋有重大犯罪行为。 这事儿不算大,但却很丢人! 辽国国相强抢大宋工匠,意图将其带回国内。 这个消息,若传到大辽境内,耶律乙辛的国相之位就算做到头了,他丢的不仅是自己的脸,还有辽国的脸! 这事,至少能让辽国人三年在大宋的面前抬不起头来。 做出此事,太肮脏龌蹉了,实乃小人行径。 耶律乙辛思索了片刻,喃喃道:“只要咬紧牙不承认,他们就拿老夫没办法!”
半个时辰后,耶律乙辛来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内厅,一旁的梁乙埋见到耶律乙辛黑着脸走来,并未打招呼。 大理寺卿黄升笑着说道:“耶律相公,请坐!今晚请你前来乃是要确认几件事情。”
“其一,据梁相交待,他称是你派人掳走了我大宋火器营的两位工匠,而他乃是将他们营救出来,并准备送往开封府,不知是否属实?”
“他放屁!”
耶律乙辛一下子站了起来,瞪眼道:“梁乙埋,老夫何时将他们掳走了,你可有证据?”
“证据?问一问那两个工匠不就都知道了!”
梁乙埋并不想得罪辽国,但现在的他别无它法。 他买水泥比别国贵,还欠了一品楼的高利贷,若再落一个掳大宋工匠被抓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只能将脏水泼给耶律乙辛。 “哼!那两个工匠没准已经被你买通了,他们所说的话,怎能当真!”
耶律乙辛看向黄升,道:“黄寺卿,本相听说是西夏人将贵国的两位工匠囚禁在马车里,然后被皇城司抓到了,这难道还不能证明是西夏人在抢掠大宋工匠吗?此事与老夫何干?”
黄升微微一笑,眯着眼睛说道:“二位,在一个时辰前,本官已经审问过莫闻三与莫闻四,他们的口供似乎和你们说的都不太一样。”
“耶律相公,本官再问你一个问题。城西落根巷第二排的那处宅子可是你的?”
“不是!”
耶律乙辛干脆果断地回答道。 “那为何……住在那里的都是辽人呢?”
“汴京城内的辽人,没有五千也有三千人,他们乃是在汴京城的买卖人,在汴京城买下或租下一处宅子,能和本相有什么关系!”
耶律乙辛就是咬死不承认。 这时,梁乙埋开口道:“他们就是掳走大宋工匠的凶手,我的人昨晚就是从他们的手里解救出两位工匠的,哪是商人,分明是你辽国的暗探!”
梁乙埋挺着胸膛,已经下定决心要将耶律乙辛拉下水了。 “你这个混账!”
耶律乙辛提起一旁的椅子就要朝着梁乙埋抡去。 黄升连忙让人阻拦了下来。 这时候,只见黄升走到梁乙埋的面前,问道:“梁相,你刚才说,是昨晚救出我大宋的两位工匠,为何在救出后,直到今日黄昏才想起来要将他们送往开封府?”
此话,将梁乙埋问住了。 他眼珠一转,说道:“因为……因为,昨晚太晚了,而今日……今日天气寒冷,本相出门晚了,这算是问题吗?”
黄升笑了笑,没有接着问下去。 待二人都平静了一些,黄升干咳一声,说道:“两位,此事不管是谁所为,做的都很不地道!本官根据二位的口述以及莫闻三、莫闻四的证词,决定将此案公开,而后也将卷宗送到西夏国君和辽国国君手中,依照贵国的刑律标准,给我大宋一个交待!”
听到这话,耶律乙辛和梁乙埋顿时都急了。 若将此案公开,无论他们怎么解释,那这个屎盆子注定算是扣在自己头上了。 堂堂国相,涉嫌掳掠他国工匠。 此等臭名,那可是会跟着他们一辈子! 耶律乙辛瞪着眼睛说道:“黄寺卿,你这样做,不是在本相的脸上抹黑嘛!无凭无据,凭什么将本相拉下水,此事与我大辽无关!”
“哼,耶律乙辛,你脸皮还真厚,你就是始作俑者,这等馊主意也只有你能想的出来!”
梁乙埋说道。 “梁乙埋,你信不信,我大辽明年就派遣大军将你们西夏灭掉,你一个弹丸小国的国相,还是靠着女人上位,有何资格和本相这样说话!”
“你灭呀,你有种就派兵,你以为我西夏怕你辽国不成!”
…… 两大国相对骂,黄升听得是津津有味。 而这时,一直躲在后面的礼部员外郎耿春和也听嗨了,使劲捂住嘴巴才没有笑出声来。 半刻钟后,二人的喉咙都已经吵得沙哑,才慢慢停了下来。 黄升接着说道:“本官不管其他,一切只按照我大宋律法做事,二位,请各自回府吧!”
耶律乙辛和梁乙埋几乎同时走到黄升的面前。 “黄寺卿,你绝对不能这样做啊,这是耶律乙辛做出来的勾当,凭什么要把我西夏拉进去!”
“梁乙埋,你简直胡说八道,此事和我大辽断然无一丝联系!”
“耶律乙辛,你敢发誓,此事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不然天打雷劈,自此断子绝孙!”
“怎么不敢!但老夫为何要发誓,你怎么不发誓,你若发誓,老夫便发誓!”
…… 二人再次争吵起来。 就在这时,一直躲在后面的礼部员外郎耿春和走了出来。 “二位相爷,怎么吵成这个样子了,这是我礼部的失职,我的失职呀!”
随后。 耿春和走到二人的中间,道:“刚才三位的说话内容,本官也听进去不少,本官认为黄寺卿的处置方式,确实有些不妥。此事怎能公开呢,这不是在打咱们兄弟之国的脸嘛!”
听到这话,梁乙埋和耶律乙辛同时点头,脸色顿时缓和了许多。 耿春和朝着黄升耳语了几句,然后朝着二人说道:“二位相爷,咱们去偏厅聊一聊吧,就咱们三个!”
二人不由得点了点头,礼部向来都是希望将大事化小,他们也赞同刚才耿春和的说法。 片刻后,三人来到偏厅。 三人一桌,耿春和亲自泡茶。 梁乙埋和耶律乙辛相对而坐,都歪着脑袋,谁都不愿意搭理谁。 耿春和泡好茶,给二人分别端过去一杯,然后轻呡一口,方才开口道:“二位,此处就咱们三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强抢我大宋工匠,此事二位做的确实不地道呀!”
二人都准备开口解释。 耿春和大手一摆,继续说道:“二位不用解释,我相信莫闻三和莫闻四二人是没有理由说假话的。并且,此事已被我家官家知晓了,他很生气!”
“二位应该知道,此事若传遍天下,最丢人的恐怕不是二位,而是贵国的国君!但是,本官作为礼部员外郎,想要做的是息事宁人。我大宋完全可以按照黄寺卿的方法,让贵国出丑,让二位彻底断了仕途,甚至成为你们国家的罪人!但是,本官觉得没必要,这对我大宋并没有什么好处,只是能看一看你们的笑话罢了!”
“我想要将此事由大化小,由小化无,大过年的,和和气气的,岂不美哉!”
耿春和说完这番话,耶律乙辛和梁乙墨都不由得点头,俨然已经将他当成了救命稻草。 耿春和端起茶杯,喝罢一口茶,杯子刚放下,梁乙墨便端起茶壶为其斟满了。 “哈哈,客气客气!”
耿春和接着说道:“本官建议,此事就到此为止了,毕竟我大宋并没有损失,还让二位各自损失了五万贯钱。”
听到这话,耶律乙辛和梁乙埋不由得甚是激动,这位大宋官员,简直就是他们的亲人,太能为他们着想了! “但是……” 听到“但是”二字,二人的心又再次悬了起来。 “但是,此事已被官家知晓,他甚是生气,想着贵国国君能够亲自向我大宋道歉!但这样做,特别容易引起战事,而目前咱们三国其实都不想要再发生战事了!所以呢,我觉得,此事有就此打住的可能,但是要让我们官家看到二位的诚意,最好能够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
二人顿时明白了,那就是用钱物来解决问题呗! 耶律乙辛想了想,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说道:“本相得知贵国在西北新得六州,那个地方乃是养马之地,我愿拿拿出五千匹四尺六寸以上的战马,赠予大宋,期限为三个月!”
听到这话,耿春和笑容满面,而梁乙埋的脸都黑了! 谁都知晓大宋占领此六州乃是为了防御西夏,辽国此举,无疑于在西夏的伤口上撒盐。 耿春和丝毫不掩饰内心的欣喜,高兴地说道:“耶律相公,真是聪明人,懂我家官家的心思!”
说罢,耿春和看向梁乙埋。 梁乙埋破显无奈,最后咬着牙说道:“我……我也愿意以个人名义,赠送大宋五千匹四尺六寸以上的好马!期限……期限也是三个月!”
“好,二位诚意满满,此事一定能顺利解决!”
…… 一个时辰后,垂拱殿内。 赵顼、韩琦、富弼、韩绛四人听到耶律乙辛和梁乙埋要赠送一万匹战马的消息,不由得差点儿笑弯了腰。 夏辽二相强夺大宋匠人的事情,赵顼和几位大臣都非常清楚。 本来,在赚了十万贯之后,赵顼和韩琦等人是打算让两国丢一丢人,让这两个国相颜面扫地。 但韩绛却想出了一个令二相再出出血的主意,赵顼当即就答应了,于是便有了耿春和与黄升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故事。 接下来的几日。 汴京城愈发热闹,御街两侧的行人基本一直处于接踵摩肩的状态,大相国寺、一品楼、杀猪巷等地方都是人山人海。 而赵顼也清闲下来,每日里便是陪着向蕊儿、林映衣和两个小儿子,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他能感觉到,今年的大宋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或者说是自从熙河开边与取消辽国岁币开始,大宋百姓便站起来了,而大宋百官的精气神也都渐渐不一样了! 此刻,最不开心的两个人就数梁乙埋和耶律乙辛了,并且二人也结下了梁子。 耶律乙辛家底较厚,五万贯钱和五千匹战马对他而言,并非能伤筋动骨。 但是梁乙埋就不一样了,这五万贯钱和五千匹战马只能由他自己来出钱,而他要凑够这些,除了要变卖家产,还要厚着脸皮去恳求那群有钱的党项人。 若让梁太后从国库里取,梁太后能打断他的腿! …… 腊月三十,入夜。 赵顼一人坐在书房中,静静地发呆,他在思索着自己这两年所做的一切。 从《兵政三百条》到熙宁开边、建立一品楼、铸造火器、酿造猴儿醉与虞美人、废除岁币、熙宁开边、全面变法、发明水泥……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全都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当下,朝廷的新框架已经建成,只要底层不出问题,整个大宋都会欣欣向荣地向上发展,而朝廷也会渐渐有钱。 但是,底层一旦出现问题,问题就大了! 赵顼不由得皱起眉头。 “按照目前的新法策略,两三年后,朝廷有钱,百官有钱,商人有钱,但是……百姓还是穷呀!如何让全天下的百姓都无饥馑之忧,有宅可住,有书可读,才是关键!富国而不富民,实乃空中楼阁!”
赵顼拿起一旁的毛笔,蘸上墨汁,面色认真地在一张大纸上写下了八个大字:熙宁二年,富民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