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自己昏了多长时间吗？”
林识卿问他。彭昱然想，时间如果很短，学姐的语气一定不是这样的，于是小心翼翼地猜：“七八个小时？”
“三天。”
张冉回答。“三天三夜。”
林识卿补充道，“那东西到底带你去哪了？”
三天前的记忆再次如海水般涌进脑子里，带着一股子咸腥和恐惧的味道，那只源鲸发出的声音被彭昱然的大脑转化成可以听到的声音，他听到那无比绝望的嘶吼声。头痛欲裂。林识卿从抽屉里拿出一管药剂，安了针头问道：“镇定剂来一针不？”
他有些艰难地动动脑袋，也不知道是在摇头还是点头。彭昱然只感觉到肩膀上突然的刺痛，几秒钟之后，疲惫袭来。好像有人在病床前面争吵，其中一个人摔门走了，震得玻璃一阵晃动，一阵风吹到他脸上和露在被子外面的脚趾。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做梦了，梦里海水是个怪物，一个人女武神一般站在他前面挡住那些怪物，然后怪物又变成严建国的样子，拿着一张纸，狰狞地宣布“控光计划”立刻启动。“为什么！”
他怒吼，“为什么要设立这种毫无利处的烂计划，我们到底是有多自私！”
我们到底是有多自私……他喃喃自语，像是问严建国，又像是问自己。那只源鲸的残骸还在脑海里披着一身的鲜血游荡，眼神里满是疑惑和不甘。疑惑那些曾经被帮助的物种为何此时将大炮瞄准了他，不甘本应精彩绵长的生命就此结束。江姨轻轻把他摇醒，摸摸他的额头。“是不是做噩梦了？”
彭昱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摇头。那一定不是噩梦，那是对现实的思考。“我煮了鸡汤，军方特工的小母鸡，连你们老狮子都吃不上……”江汶把床头放着的保温盒垫在腿上，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拧开盖子。“江姨。”
彭昱然的声音要点沙哑，像是嗓子里进了沙子，“你和严首长，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啊。”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本应该一直藏在心底的，直到江汶或者严建国自己说出来，要么就陪他一起进小盒子里。可那只幼虎不偏不倚，无聊的时候就把这个问题从洞里推了出来。江汶手里的动作顿住了，半天，才继续把盖子拿下来，取了勺子在汤里搅拌。不锈钢的汤勺不经意总是磕到保温盒的内胆，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像是某种时钟里表针转动的声音。“我们啊。”
她忽然笑了，像是思考了一会，回答道，“冤家吧。”
“离不开的那种冤家。”
她又说，然后一直笑着，笑得像个孩子。林识卿说得对，彭昱然这个小屁孩确实弄不懂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江汶盛了满满一勺的鸡汤，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的浮油撇去。她把勺子送到彭昱然嘴边：“张嘴。”
“我都快二十了，江姨！”
彭昱然皱着眉，伸手要去接勺子，“别拿我当小孩了。”
“你就是小孩，去肯德基麦当劳还要被问要不要儿童餐的吧？”
彭昱然大惊：“你在我身上安监视器了！”
“大一的时候还演过朱丽叶。”
江汶笑得慈祥。“监视器安哪了？”
彭昱然四处翻找，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林学姐告诉你的！”
“司令嘛，总要有些情报网。”
江汶说。彭昱然心说就是你们这些女人正在燃烧的八卦之魂。他把那一勺鸡汤吞下去，确实鲜美，是不是小母鸡倒喝不出来。“江姨，你越来越不像那个威风凛凛的江汶司令了。”
江汶说：“当你越接近一个人，身份发生改变，你越会发现这个人与之前的样子不同。”
彭昱然明白了：“人格面具效应。”
“什么？”
“心理学家荣格提出的精神分析理论之一。”
“够学术的。”
“人格面具，通过我们的身体语言、衣着、装饰等来体现，以此告诉外部世界我是谁，用人格面具去表现理想化的我。”
江汶静静听着，也不插嘴，时不时地送上一勺鸡汤。“人格面具是有多重性的，在家里一个男人可能是丈夫、儿子、父亲，但在职场上他可能又是领导、下属、客户等。当所佩戴的面具不同，人的行为方式也会表现出差异，如一个严厉的领导在面对孩子时，却是温和的长辈。这样做的目的，是让我们的行为更符合社会规范。但如果一个人过分沉溺于自己所扮演的角色，认为自己就是自己扮演的角色，以致受到人格面具的支配，就会离自己的天性越来越远。”
江汶已经戴上一次性手套，开始撕鸡肉往彭昱然嘴里塞了。＊＊＊彭昱然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是一份文档，上面只打了四个字。——辞职申请彭昱然绞尽脑汁，打上了“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然后又赶紧一顿猛按删除键。以老狮子的脾气，不但不会批准，还会立刻掏出把格洛克塞到他嘴里逼他改口吧。可是，如果自己真的辞职而导致这个城市立刻执行“控光计划”了怎么办？彭昱然最担心的还是这件事情。“鲸冢很壮观吧？”
张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吓得他下意识要去关电脑。“张调怎么知道昨天我去的地方？”
他微微有些吃惊。张冉探过身，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辞职申请”删除。她说：“昨天我值夜班，闲的没事就把耳机戴上了。”
“所以？”
她把手放在彭昱然脑袋上揉来揉去，让它变成一个鸡窝，“为啥要辞职啊？傻彭。”
张冉还穿着一身肃穆的制服，肩上那个特制的军衔早光线下熠熠生辉，甚至有些刺眼。“我想……眼不见心不烦吧。”
彭昱然说的是实话，也许他离开了这个岗位，就能真的对这件事情不清楚不心烦了。张冉摇摇头，半蹲下来与他直视：“我觉得不太可能，毕竟你是和阿尔其太像了。”
彭昱然花了些时间才想起那个草原上的故事，那个用鹰和善良战胜庞大军队的男孩。“毕竟我没有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