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晋桓回到邵家自己的卧室里,忽然前所未有的疲倦漫天袭来,他微微闭了眼睛靠在门上休息了会儿,脱掉西服外套,松了松领带,走到床边趴到床上。忙了这么久,简心怡一案终于可以告一段落,自己将这个危险分子放在身边这么久,从不怀疑,一直包庇,最后得到了这样一个结果,是……报应么?自己将长安伤成那样,如今因为简心怡的事更是搞得身心皆疲,长安,有段时间没见到你了,想念一如既往,只是你,可曾再念过我半分?我自认伤你过分,甚至都没有再去见你的资格,但我想要你一个机会,我早已悔不当初,想要你一个机会证明,要你一个机会重新为人,你不能,也不该这么残忍的对不对?邵晋桓对许长安的思念在这一瞬铺天漫地席卷而来,他无处躲,更无从避,无边的异样滋味一波又一波地袭上胸口,直冲击得他眼睑酸涩。邵晋桓拿起手机播了一串号码,电话里将简心怡一事之后的所有事一股脑全推给曲溪,又将公司最近一些情况简单交代一下,推给手下一众人。是时候,再去找长安了。长安,让你离开我这么久,你也该回来了。邵晋桓这一趟满世界地疯找许长安,几乎要将美国的每一个角落都搜查一遍,每一次得到君木泽教授的行踪满心欢喜赶过去却一次次扑个空之后,邵晋桓已被长期风霜逆旅砥砺得更加悲喜不露,更加沉稳成熟了。待到邵晋桓终于找到了关于许长安行踪的一点实质性进展的线索之后,时光一晃,已过了八月有余,到了来年初春的光景。其实君木泽带着许长安到了纽约之后就没再转徙其他地方,一则自己身体不太好,长安有孕在身都不宜长途跋涉,二来以不变应万变。君木泽纽约的朋友的帮助下将许长安安顿在纽约××大学附近的家属区别墅里,自己不断往外界放出消息说去世界各地的大学和学术中心以及研究院开讲座,实际上都是通过电脑远程控制,君木泽还不时地把自己的地址改来改去的,一会儿在美洲,一会儿欧洲,再过几天就跑到澳大利亚了,让不知情的人根本摸不着头脑。邵晋桓就是受到这些消息的误导,整天坐飞机满世界跑,最后都落的一无所获。然而君木泽这方面也不尽安稳,君木泽的病在这八月期间又犯了两回,所以他不得不定时回到洛杉矶定期检查,在夏天明的尽力监控下,君木泽的病情好歹稳定了些,却也被夏天明命令说再不能颠簸劳累。这几日君木泽从洛杉矶复查回到纽约的别墅里,算算时间许长安有孕已经九月有余,便开始着手安排许长安去产科住院的事宜。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君木泽正在帮许长安收拾东西准备送她去住院,夏天明忽然不期造访。因为担心君木泽的身体状况,夏天明坐飞机来的时候手里就拿了一叠资料,眼睛紧紧盯着这份资料,脸上表情肃穆。泽儿这情况……夏天明一路忧心忡忡来到君木泽在纽约的别墅里,看见满脸温馨笑容的二人正有说有笑的收拾行装,看见许长安明显凸起的小腹,一直紧紧攥在手里资料彭然滑落到地上。夏天明顾不上掉在地上的资料,也没理会二人诧异的问好声,一径走到许长安身边,慈蔼地拉起许长安半弯着的身子,表情不确定地问:“小安这是,都已经怀孕了?”
声音里却透着掩不住的欣喜。许长安敛着眉目,微微低下头,正要答话,君木泽却快脚步冲到夏天明面前将夏天明拉到另一边的房间里,关门的时候冲许长安歉意一笑,这才回过头面对夏天明满是埋怨的脸。“我说泽儿啊,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瞒得这样紧呢?我看小安这肚子是一点都耽误不得了,你们就最近找个好日子把这婚结了吧。”
夏天明拍着君木泽的肩膀,笑得颇有些意味深长。君木泽红了红脸,面露难色。一方面他不想让夏天明知道许长安肚子里的孩子是邵晋桓的,以夏天明的性子,他讨厌邵晋桓这么深,定是不会待他的孩子宽容,更是不会让自己替情敌照顾孩子,到时候长安的态度再有些犟的话外公说不定会强令她打掉孩子。另一方面,他深知许长安一定不会嫁自己,先不论这个孩子的存在,就是她孑然一身,她也不见得就会给自己这个机会,自己从一开始就以她的哥哥自居,这点想法一定已经在长安心里根深蒂固了。再加上现在她肚子里还有邵晋桓的骨肉,她就更不可能会同意跟自己结婚。长安是个很有傲骨的女子,她骨子里的骄傲不会答应她做出因为自己的无力去寻求依托之事,这在她看来,会是拖累。而她,最不屑为此。夏天明看君木泽这般犹疑,狐疑问:“你这么犹豫不决,是怎么回事?”
君木泽正了正神色:“外公,你也知道,我的身体状况,怕是……”夏天明急说:“可是小安不是都怀了你的孩子?”
君木泽一时语塞,犹豫了下接着说:“可是一纸婚姻,会耽误长安一辈子。”
夏天明眸子闪过一丝沉痛,轻拍了拍君木泽的手背,安慰说:“泽儿,你多虑了,你的病不像漾儿那般严重,专家团队都在没日没夜的钻研,治好了你,便是又攻下了一例脑科界的不治之症,那些人个个都很有干劲儿呢,你的病啊,康复是指日可待的。”
夏天明说话时尽力克制住自己不敢看君木泽眼睛,想要闪躲的冲动,刻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生动更有希望些,刻意忽略自己一路盯着看带来的君木泽的病检报告,刻意将前路和未来想得漫长且幸福。君木泽看着夏天明眸子里亦真亦假的希望的光,一瞬,别开目光,将目光里的沉痛尽数敛去,再回头的时候只剩一片光彩,他嘴角的弧度勾得恰到好处:“好,外公,日子随你挑,我来说服长安。”
夏天明心底不确定的恐慌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看着外公极力宽慰自己的笑意,君木泽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自己让上了年纪的外公这么操心,操心了这么些年,怎么能忍心连他最大的期望都拒绝?努力一下去说服长安,也许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难,毕竟孩子出生总是需要一个爸爸的,就算是为了孩子,长安定该不会再那么犟下去。即便是,即便是长安心里很不愿意跟自己在一起,但她总不至于会讨厌自己的,跟自己一起抚养孩子长大,这大概是长安目前最好的选择了吧。能以丈夫的身份陪着长安,这么度过自己生命剩下的几年时光,对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最好的选择呢?还有外公,这样也能了了外公这么些年来从未变过的夙愿。这么一举数得的好事,自己为什么要拒绝呢?可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许长安对二人突如其来的动作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必要多想什么,二人进别的房间之后许长安就自己在客厅里继续收拾东西。洗漱袋放的有些远,许长安扶着沙发费力站起来走两步去取,却忽然眼角瞥见地上的一叠资料。她恍惚记起这是夏天明进来时本来好端端拿在手上却又莫名其妙掉到地上的东西,便走过去,打算将它捡起来放桌子上,便又费力弯下腰去捡,却忽然手一滑没拿住,将原本整齐放好的资料袋打乱了,里面的资料飞出一两张飘落在地板上。许长安摇摇头,抹了抹额上细密的汗渍,嘴角漾出一抹自嘲的笑,暗想这怀孕了果然不一般,腰都弯不下去,捡个东西这么费劲。许长安又试着捡了几次没捡起来,干脆一下坐到地毯上,将散落的几张资料捡起来放到沙发上,自己又扶着沙发沿坐到沙发上,准备将资料重新整理一下码齐再放到桌子上。许长安目光往散落的那张资料上不经意一扫,赫然瞥见了为难脑科专家几十年的一种脑科绝症的确诊书,不由心中多了几分狐疑,往资料上多看了两眼。直到看到晚期、病危等字眼的时候心中蓦然略过一丝不好的预感,直到她在病人姓名一栏看到了君木泽的名字……许长安握着资料的手不由得加大了力度,一张薄脆的纸在她手里吱吱直响,她眸中瞬间落下的悲戚让人不忍直视。心中闷得快要透不过气来,有多久了?自从小可走了之后她都再也没尝过的悲伤绝望的滋味忽然重温,这次,换成一直陪在她身边守她护她的木泽哥了么?老天是在跟她开玩笑么?为什么跟自己亲近的人一个两个都短命至斯?难道是因为自己命太硬,会克人么?她忽然觉得,好不甘心。这实在是太不公平!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吱呀的开门声,许长安慌乱将资料叠好,放到了桌子上,慢慢扶着沙发站起身,慢慢转过头,再看向从房间里出来的二人时,脸上已经变换成了温浅淡穆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