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护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薛明善顿时松了口气,刻意压制住的情绪瞬间迸发而出,他的上半身靠在草堆上,隔着衣衫,抚摸着手臂上隐隐凸起的疤痕,那天晚上的情形历历在目,薛婉婷的痛苦呻吟仿佛依旧在他的耳边回荡。薛婉婷的伤势和未知却又预得见的未来重重地压在了他的心头,他知道他的姐姐是一定不会和他一起去北朝的,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身为薛家人是永远也不会做出伤害南朝百姓之事的,而一旦去了北朝,势必身不由己。“咔嚓!”
门外传来声响,薛明善猛地抬头,朝门外看去,见好几个马仆结伴而来。几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薛明善,皆是一顿,几人对视,眼中神色复杂,他们昨日在骑射场外和张武分开后,便再没有见过张武,且今日一早张武没了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庄子,据说死相凄惨,都说那张武是因为魔怔,不小心冒犯了公子,可是他们觉得张武的死绝对和薛婉脱不了关系。这小子也不知有什么本事,当初张武还在的时候就已经为这小子马首是瞻。不过一个瘦弱的毛小子,凭何就能从刘管家手里接过马料屋的钥匙?这两兄妹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薛明善知道这几人的心思,况且当日他就是从这几人的谈话中得知姐姐被带走的,说来这几人应该就是最后与张武见面的人了!薛明善的眼神彻底地暗了下来,他起身慢步至几人跟前,视线在几人身上稍作停留,稚嫩的语气中带着深深寒意:“你们最好闭紧你们的嘴巴,否则……”“砰!”
一声巨响,眼前的一幕彻底的惊呆了几人,只见薛明善突然下蹲起跳,紧接着右腿朝着一旁一脸不屑的马仆颈肩横扫过去,他的脚力向下,眼见着那马仆还来不及反应便瞬间被薛明善的脚力压趴在地上!那马仆哪里料得到薛明善会对他发起攻击,根本来不及闪躲,更何况薛明善的速度极快,一个马仆又如何能够躲得过!几人心中顿时恐惧万分,他们知道为何张武会那般惧怕这薛明了。薛明善收腿,拍了拍裤脚,冷哼一声:“一个是小小的马仆,一个是最有希望去齐王府的人选。为了一件莫须有的事,也不知,到时候公子会选择相信哪一边?所以,管好你们的嘴巴!”
说罢,薛明善慢悠悠地转身,走到门边前,将门锁上,又从一旁的草堆上扯出足够的马草,这才抱着马草离开,由始至终没有再理会那几个早已被吓得目瞪口呆的几人。直到看不见薛明善的身影,那几人才从惊惧中回过神来,连忙将一旁的马仆扶了起来。“呸!”
那马仆吐了口嘴里的血沫:“那臭小子以为他是谁呀!我呸!老子的腰!老子的脖子!该死的,明明大家都站在一起,为啥那小子就逮着我打?”
马仆依旧喋喋不休,几人不由得瘪了瘪嘴,先前他们可是看得分明,也不知是谁被吓得浑身发抖来着,这会儿等人走了,倒是知道装大爷了!随即几人也不再搀扶,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丝毫不理会身后的大呼小叫。他们生而为仆,自知身份低微,就连他们最宝贵的性命也是由他人掌控,薛明说得很对,要想平安地度过这碌碌无为的一生,管住嘴很重要,何故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将自己置在危险之中!时间过得飞快,薛明善走出骑射场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还未到园子,便见薛婉婷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薛明善加快了步伐。薛明善刚一走近门口,薛婉婷便迎了上去,一把牵住他的手,笑盈盈地:“走,跟我来!”
薛明善暗自纳闷,却也任由薛婉婷牵着往前走,看着薛婉婷的模样,他亦是心中欢喜,不知不觉中两人都加快了脚步,小跑了起来。一直跑到了小厨房,薛婉婷才停住了脚步,她转头看向薛明善:“你在这里等着我!”
薛明善点了点头,眼中满是孺慕,他看着薛婉婷,一时间发起神来。他又想起了陆护所说的话,北朝皇宫有可以治疗姐姐旧疾的良药,那陆护很聪明,知道拿人拿短,知道姐姐就是他唯一的软肋,他不可能不动心。薛婉婷给锅里加了水,便蹲到灶边生火。“姐姐,我来吧。”
薛明善朝着薛婉婷走了过去,一把将薛婉婷给拉了起来,又伸手去拿薛婉婷手中的干柴:“我来生火。”
薛婉婷点了点头,朝着灶台走去,她给了管小厨房的管事几两银子,今晚没有人回来打扰他们。灶台上有早就准备好的面粉和素菜汁。她拿出五个大碗,每个碗里放入少量面粉,又依次朝碗里加入不同颜色的蔬菜汁,开始和面……薛明善一边添着火,一边看着薛婉婷,只见薛婉婷的袖口挽起,露出了嫩白纤细的手臂,手腕上绑着与衣服同色的红色绷带,他知道在这绷带下藏着的是被雪狼撕咬过后的伤痕……薛明善双眸猩红闪过,当日的情景再次浮现,让他的心底不由得发起颤来。他时常在想,要是当日他足够强大,又怎么会让那些畜生伤他姐姐至此!薛明善收回视线,埋着头,眸中映射出灶里跳动的火花,心中的火苗仿佛也被点燃。权利,只有拥有了权利,他才能真正变得强大,只有变得强大了,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火烧小点,我面还没有和好呢!”
“哦、好的!”
薛明善回神,愣愣道。薛婉婷掩唇轻笑:“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当心火把你眉毛给烧焦了!”
薛明善确实觉得眉心处隐隐发热,随即朝着眉心处摸了摸。“呵呵……逗你呢!”
薛婉婷被薛明善呆愣愣的样子给逗乐了,不禁开口:“笨!”
薛婉婷瞪了薛明善一眼,将碗中的面团拿到菜板上擀起面来,那架势熟练异常。薛明善注视着薛婉婷,自小生活在一个府上,他竟从不知他的姐姐擅厨。姐姐是在做糕点吗?今天难道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不成?薛明善暗想。薛婉婷已经开始切面,案板上的面条五颜六色的,看起来漂亮极了。她在做面条!是五色面条!薛明善站起身来,想看看薛婉婷到底在做什么,没成想竟然看到了让他熟悉无比的东西。她是怎么知道自己爱吃五彩面条的?不是从不关心自己的事情吗?薛婉婷见火候差不多了,对薛明善说道:“不要添柴了,面条煮不了多久,火应该够了。”
“好。”
薛明善愣愣应道,只是视线一直停留在薛婉婷身上,看着她熟练的抖面,下面……薛婉婷将面挑了起来,撒上丁点葱花,又点了滴香油,一股香气顿时扑面而来。“快,快来尝尝,看看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薛明善走了过去,从薛婉婷手中接过碗,面条升起的热气将眼睛熏染得湿润润的,他接过筷子,挑起面条,尝了一口,一股熟悉的味道顿时在口中四溢,他不可置信地问道:“以前的面条,是姐姐做的?”
薛婉婷点了点头,揉了揉薛明善的头:“对不起,那么多年对你的漠视,还有,生日快乐薛明善。”
“今天是我的生日!”
“是呀!莫不是连这忘了?不过没关系,姐姐记得就行。以后你每年的生日姐姐都陪着你一起过,好不好?”
心中好似有什么东西窜了出来,胀胀的,薛明善的鼻头发酸,声音中带着哽咽:“之前不是不喜欢我吗?为什么还要在我每年生日的时候做五色面条给我吃?”
薛婉婷看着满是委屈地看着她的薛明善,思绪不由得飘远。从前她是不喜欢薛明善,她不喜欢这个没有一丁点与薛家人相似的孩子,觉得他破坏了父亲在她心目中的完美形象,讨厌父亲将只属于她的目光投注到薛明善的身上,可是当她夜晚悄悄潜进薛明善房间,想要给薛明善一个教训时,不巧听到了才五岁的薛明善的梦语,许是做了噩梦,薛明善小声哭泣地说着怕。那一刻,她不知道她心中当时是怎么想的,但很长一段时间她的心中都自责难安,检讨自己的言行,觉得确实是过分了,恰逢薛明善五岁生日,她让下人瞒着,给薛明善做了一道她唯一擅长的食物――五色面,见薛明善喜欢,于是每年薛明善生日,她都会做一碗五色面给薛明善,但也都是叫下人瞒得死死的。“所以,姐姐从来就没有讨厌过我!是不是?”
薛明善拿着筷子的手一把抓住薛婉婷的手腕,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在薛明善那样的目光下,薛婉婷真的做不到说出全部的真相,只是说道:“姐姐以后也不会讨厌你,咱们可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了,薛明善。”
薛明善顿时心中一喜,想要扑进薛婉婷的怀中,却又发现手中还端着面碗,只能看着薛婉婷傻傻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