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已经在拒马河对岸建造哨塔了?”
眼盯着身前折回来汇报情况的岳乐,多尔衮无不认真的问道。 窗外的夕阳经由大开的窗户照射进这座采光良好的官衙内,屋子里的一处地板被这夕阳染成了金黄色。 “是的。”
岳乐半张着口,狠力的点了点头。 “他们不仅仅是建了哨塔,沿着拒马河南北两侧的村落和渔船也大多被烧毁了。”
岳乐紧跟在自己的话后补充到。 “嗯,我知道了。”
多尔衮稍稍失望的轻叹一口气,但也紧紧是如此了。看起来拒马河南岸的明军要比他们早到一点,既是如此夺船便本就是妄想。 “你们不是还和明军有交手吗?作为先锋的这一队明军你以为如何?”
多尔衮的双肘撑在桌面上,两手的手指相互交叉在一起构成了一副拱门的形状,而他的那一副面孔就在这拱门之后。 “属下的前队被明军埋伏后明军相当快速的撤出了战场,据回来的部下说明军的火铳队有不少……”由于岳乐并没有与明军有过交手,于是他便只好依照着部下的言辞将明军的情况汇报给多尔衮去听。 “行吧,你先下去休息吧。”
听完了岳乐的汇报多尔衮摆了摆手,示意要其下去休息。而在岳乐走后,多尔衮则站起身来从一处抽屉里拿出一副折好的地舆图。 他将地舆图展开在暗红色的桃木桌面上,在地舆图的中央正标识一座唤作涿州的城市。 “大人,该用餐了。”
过了一会一位奴仆站在门口处提点到。 “嗯,你把饭菜端来吧。”
多尔衮的眼珠子依旧不离地舆图,他就这样呆看着。一面用手抚摸着地舆图的南侧,一面忽地又看了看北面。 像是连魂都被这图给吸走了。 “喊多铎过来!”
在半夜时多尔衮忽地对奴仆如此吩咐到。 已经上床的多铎对于他哥哥多尔衮的这个命令颇觉奇怪,但出于对哥哥的尊重以及对于统帅的服从,多铎还是赶到了多尔衮所办事的衙门处。 “怎么了?是有什么大事情吗?”
多铎好奇的问道。 他看见多尔衮的饭菜正摆放在旁侧的小桌上,仍躺在筷枕上的朱红色筷子证明这个男人还未用餐。 “明军的先头队伍抵达拒马河南岸了。”
多尔衮抬眼看了一眼走入屋内的多铎,随后便马上招呼他来到地舆图前侧观察。 “船只已经被他们烧干净了,沿岸的各处村落也被毁的七七八八。先前派出去的人说,这队明军的火铳队有不少人。”
多尔衮一手抬着蜡烛,一手借着烛光指向拒马河。 “是岳乐那小子?”
“是,你看见他出去了?”
“下午看到他的人马扛着一具具尸体回来。说起来十四哥你难不成打算先过河吃掉这一队明军先锋不成?”
多铎看着拒马河南岸被多尔衮反复标识的涿州城,一股不好的预感忽地在心头涌现。 “如果明军火铳队的数量的确不少的话,咱们冒然过河恐怕要付出……”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多尔衮摇了摇头,用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多铎的话语。 “十五弟啊,眼下明军要和咱们拖。但咱们可万万不能被拖下去啊。”
像是强调一样,多尔衮郑重的说到。 “可是一旦强渡拒马河,这造成的将士死伤恐怕要盛京家家戴孝啊!十四哥,咱们出来可不是……”多铎蹙了蹙眉,想继续规劝一下他的好哥哥多尔衮,但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 “我说了,我没有过河的意思。”
“留在顺天的人今日传信过来,说顺天府这些日子向外派遣的探子越来越多了。居庸关外的阿巴泰也说居庸关内的明军越来越不安份。还有山海关的吴三桂,山东的刘泽清……” “十五弟啊,咱们现在走到了悬崖边上了呀。”
说完了这一切,多尔衮将手中的蜡烛下,一整个人疲倦的向后仰靠在椅背上。 他看着自己的那一位胞弟,等待着对方的开口。 而那被放下的蜡烛也闪烁着,窗外的凉风在不断涌入,蜡烛的烛火似乎下一刻就要熄掉。 “既然如此,我们便更不能无端损失兵力。我以为留住一部分人马守住固安,良乡、房山三城便可阻挡明军勤王队伍的北上。然后我们再抽调一部分人马出来,去打垮山东的刘泽清,以截断明朝廷向北的漕运。接着……” “接着我军就要因为军饷不济退回关外了。”
多尔衮摇了摇头,语气平淡的说道。似乎是在阐述一个不久后将会发生的事实。 “我们不能渡河去强攻,但要让明军以为我们想要强攻。”
多尔衮站起身来,用手指着涿州城北面的拒马河说道。 “勤王军的意思的相当了然,他们以为自己绝无可能在野战上胜过我八旗,由是如此这些人便在南岸搭起了乌龟阵。要想大胜,我们决不可在这河水北岸摆出固守的意思来。”
“那十四哥你想要放掉哪一座城?”
多铎不愧是久历战阵的老将,多尔衮一点他便马上明了自己这位哥哥的意思。 “不是我们怎么放,而是要看明军如何拿。”
“怎么讲?”
烛光打在多铎的脸上,在他的眼底一株火苗正在风中摇曳着。 “顺天的唐通,还有居庸关的明军不是不安分嘛。我估摸着他们此刻应该都在火急火燎的想要联系勤王军,说不定一个里应外合的计划都已经被他们构思好了。咱们不如就和他们所想的一样,来一个将计就计。”
“但要是三方同时发难的话,咱们的兵力恐怕有些捉襟见肘啊。”
听到多尔衮这样说话,多铎不免忧心。 “他们不会同时发难的。”
多尔衮抬起头肯定的说道。 “居庸关的明军人数最少,他们应当是最晚开始行动的。勤王军这边人虽然不少,但是这些家伙的对岸就是咱们。我想他们也不会白白的来送死。”
“如此一来,便将只有顺天府的唐通了?”
“是。”
多尔衮点了点继续肯定到。 “而且我之所以认为唐通会是第一个发难的,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
“那位皇上。”
多尔衮笑了笑,这笑容里面满是不屑与嘲弄。 “从袁崇焕到洪承畴,从汪乔年到孙传庭,这位陛下的心思无疑是最好猜的。多铎啊,你信不信这位皇帝陛下此刻正催着要唐通出兵啊?”
“呵,这我信。”
被多尔衮感染,多铎也不免的轻笑起来。但在轻笑过后,他便又重新换上了之前的那一副面孔。 多铎走上前来,用手指着山东快靠近北直隶的一处地界问道:“那刘泽清呢?他手下可还有两三万的兵马。”
“这个家伙是最不值得咱们去关心的。你想想领着山陕主力的李建泰都到这里了,而那个山东刘泽清却连山东省都还没有出,这个家伙从始至终就没有和咱们打的意思。”
多尔衮摆了摆手,相当鄙夷的说道。 “不过是一只害怕苍鹰的鹌鹑罢了。”
“我们继续说。”
多尔衮将手指向地图的北侧。 “唐通出兵之后有三个方向,一个是向北和居庸关的明军里应外合击退驻守在昌平附近的阿巴泰。但这没有意义,而且这样子一来一回的话顺天府的防备在一定时间内还会大大削弱。”
“唐通向北不现实,顺天府里面的人不会舍得让他走的。”
多铎随后指出说道。 “是,我也是这样以为的。我们接着说第二个,这个法子就需要一些胆气了。唐通在兵出顺天之后,向东北方去解吴三桂的围。只要解开这里,明朝廷至少又有了三四万的可都用人员。”
“这更加不可能。先不说崇祯有没有决心放弃顺天府,就算唐通到了山海关外也要七八天去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不信唐通不害怕在路上被咱们咬上。”
“最后就是第三个了,唐通会出兵但是绝不会离开顺天府。他在肃清掉四周之后便又会重新缩回去,或许会大张旗鼓的诱导咱们回追,但他绝不可能与咱们野战。”
“嗯。”
多铎点了点,继续听了下去。 “咱们一移兵,南面的勤王军便会动弹起来。等到唐通与他们讲咱们的主力确实抵达顺天之后,这些人就会过河。而到了那个时候,就是咱们最合适开战的时候了。”
“话是这样说,但是该怎么作呢?唐通和李建泰不是傻子,他们自然分辨的出我军那些人是主力,哪些人不是。”
“这就又说回了先前我说的话,不是我们去强攻,而是要明军以为我们要强攻。唯有如此,咱们接下来的动作才可信。”
“首先便是造船,最好还能诈败一下将这些船只拱手让给那些明军。其后则是伏兵,但不是在这一边,而是在顺天府外。唐通兵败的消息无疑是最能激励这些勤王军进军的,但不能大败,免得吓到这些鹌鹑们了。”
“那让城的事情?”
“最好将良乡让出来,北有房山、南有固安,把良乡让出来让那些勤王军们高兴高兴。还有就是遣人向北去找渡河的地方,渡河的兵将不求多,几千人就够了。但关键还是在于要小心,这些个人马可以在明军主力渡河之后截断他们的归路。”
“是,这些东西明天一早我就喊两白旗的人去办。”
多铎肯定点了点,他极为佩服的看着自己的这位大哥。 “不,这件事情可以交由两黄旗的人马去做。陛下年幼嘛,也需要一些功绩,这样以后上贺表的时候也好去说一说。我是辅政王,总不至于把所有功劳都揽到我自己手上嘛。对了,人手上面注意一些,选些识时务的人去办就可以了。”
“是。“多铎听到多尔衮这样讲话先是一愣,随后他忽地想到不久前宫廷内传出的一些闲话。 一个关于乱伦的闲话。 “哥……“多铎半张着口,似乎是想问些什么。但他在看见多尔衮那一张由于没有进食与休息的憔悴面孔之后马上又将话语给吞回了肚子。 “怎么了?“多尔衮见到多铎愣住于是发问到。 “没什么。“多铎摇了摇头,随后目光忽地注意到那一份未动的饭菜上。 “要不我喊下人给十四哥你再热一热?“多铎关切的问道。 “或者说再做上几道菜?你不能总是这样不吃饭,大夫说了这样恐怕会加重风疾的。”
“不了。”
多尔衮摆了摆手,刚才他还不觉得。眼下将事情说完,一阵阵微微的细痛马上便在他的太阳穴处生起。 这是在告诫他,该休息了。 “哥,你的风疾……”见到多尔衮以手抚穴,多铎马上便明了这是旧病复发了。 但他也全无办法,十几年的征途让他哥哥落下了这么一个病根,纵使是寻遍了各处名医也仅仅是得到了几副安神的药方。 “等下了顺天府,我非得要那些汉人的太医们好好给十四哥你治一治。”
三十岁的多铎说话倒像是一个离不开哥哥的孩子。 “呵……”多尔衮笑了笑,随后摆了摆手说道。 “行吧,等拿下来再回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