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英站立在襄城的县衙之中,在他左面一字排开的是闯军的武将,而右边则是文官。仓促间点起来的烛光在呼啸的风中摇曳着,赵子英他也在这人生的岔路口上摇摆着。 “说吧。”
李自成的语气相当平淡,甚至在平淡之中还暗藏着一丝蔑视。这位闯军的最高领袖此刻正身着一身粗布衣服高坐在州府官员的太师椅上,如果不是四周如众星拱月般的氛围赵子英倒是会将其认为是一介普通百姓。 “大王。”
赵子英的发言多有些像是遇上了山大王一样,但李自成没有管这些。他在乎的唯有眼前这位曾经的明军指挥使到底可以给他多少情报。 “孙传庭的精锐已经尽数北上了,襄城之外所余下的人马唯有高杰、陈永福、白广恩三人等部。”
赵子英一字一句清晰的说道。他一面诉说一面小心观察四周众人的表情,当其看见一位身材壮硕的汉子一脸释然时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是活下来了。 赵子英出生于传统的武官家庭,他是家中的长子。得益于明朝的荫官制度,他荫得了一个百户的官职。由于家境朴实,赵子英一路或靠贿赂或靠战功一路升任至千户职。 依理来讲,赵子英这样的人是绝不会投靠闯军的,他自己也是如此想的。但真当闯军的刀刃架在其脖子上时他才终于恍惚过来。 他意识到人世间所有的东西都不值生命宝贵,无论是妻子、孩儿、荣誉、还是古人所推崇的道义。这些都是虚的,唯有一个人的生命才是不可缺失的。 于是乎赵子英脱帽了,他将自己半跪在地上向着来捉拿他的闯军士兵低声说道:“我降了。”
赵子英不乐意死,他愿意活下去。 哪怕是将从前的一切都出卖掉。 “接着说。”
李自成目视着跪倒的赵子英继续问道。他要搞清楚孙传庭的动向,在冥冥之中他似乎感到翻盘的时机已经来到。 “洛阳为刘将军所破后明军粮道已断,孙传庭率军一万北上打通粮道去了。所余下的人马不过三万,而且多是不堪战事之辈……”赵子英抬起头,他的眼神之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如大王愿意相信在下,鄙人愿率一千兵马前袭明军侧门。”
“明军势众,我军寡少。此事尚需从长计议。”
李自成摆了摆手示意赵子英可以推下了。而赵子英在看到李自成的手势后也相当知数的弓着身子向门外退去。 “闯王!此乃天赐良机啊!”
贺锦在目视着赵子英退出门外后急忙出声到。“明军看似人众,但是这三万人马却要分批围困四面城门,以每一门来看明军最多不会超过八千人马。更何况明军余下来的这些人,大多都是庸庸碌碌之辈。”
“孙传庭在时,他们尚还可以精诚一心,摒弃前嫌。但向现在孙传庭北上他们无不互相猜忌,昨夜的大胜就是如此啊!闯王!不可再等到孙传庭回援啦!”
“话是如此。”
李自成顿了顿声音,他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走到众人中间。“但我军人数更少,一旦出城迎击如果我军被明军牵制住了那么该怎么办?”
“闯王不必如此担心。”
牛金星站出来说道。“我军并不需要出如贺将军那样城迎敌。”
“此话何讲?”
李自成转身向牛金星看去。 “那不是有一位指挥使嘛。”
牛金星冷着一张脸出言道。“我们要他修书一封去劝降陈永福即可。”
“陈永福?”
高一功愣了愣:“陈永福与我军宿战多年,劝降他?如果此人乐意降的话早在开封就投降了,何必会拖到今日呢?”
“国勋!好好听牛先生发话。”
李自成提点道。 “是。”
“此计的关键并不在于是否可以劝降陈永福,它的作用只在于逼迫城外山路明军互不信任。”
牛金星接着说道:“首先此信出自高杰部下指挥使之手,我们只需在信中陈述高杰如何如何想要撤兵。下次对阵时陈永福自然会留一手以防高杰、白广恩等人弃他离阵。”
“其二,陈永福得信之后必然会将其摊开以示忠诚。但是其余二人定会思考为何只有陈永福接信。高杰自不必多说,白广恩也是多疑之人的。他们以己度人,又怎么会相信陈永福的一面之词呢?”
“如此一来城外便不是一路明军,而是三路。到此时,闯王尽可以大发城中兵将,击其一路然后袭其援兵。反复几次,明军绝不敢相互驰援。”
牛金星说完了,他稍稍抬了一下自己的脸观察着李自成的表情。 “如有一人肯顾全大局呢?”
李过询问道。 “李将军所述之人已经随孙传庭北上了。”
牛金星眯缝着眼睛,等待着闯王李自成的最后拍板。 “此计可行。”
李自成决定到。 赵子英的信在笠日清晨被其投降时裹挟而来的亲兵给带来出去,陈永福接到这一封信之后的举措也是相当明了。 他将那一位亲兵给枭首,那一封信给焚灭。 高杰等人一面夸赞陈永福如何忠心,但暗地里却不免为那位宝丰的举人所猜测的一般。所以在当夜陈永福部遇袭时高杰、白广恩二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观望。 他们不仅自己未有动作,并且还扣住了一些向驰援陈永福部的人马。这二人以谨防闯军出城为借口竟然一夜未动兵将。 官抚民倒是选择了驰援,但其驰援的人马还未抵达便被李过等人截住了。匆忙行军之中的宁夏兵们在黑夜之中被李过打的打败,所幸李过部的人马不多官抚民尚可重新整理队伍。不过待到他们收拾兵将将李过部驱逐回城后陈永福方的战事已经趋于结束。 陈永福当然没有未闯军击溃,这不仅仅在豫兵队伍其自身战力本身不差。还在于陈永福此刻手中的兵马超过万数。由于上次遇袭之后薛仁义部干脆便驻留到了陈永福军中,将北门让渡给了宁夏兵们。 但这样的一场惨胜不可避免的让陈永福开始怀疑起了未来驰援的高杰、白广恩等人。而高杰、白广恩在听闻官抚明驰援遭袭后也同样大加感触。 一道裂痕缓缓在明军各将之间出现。 由于种种因素的影响,加上明军军中充斥着田见秀来援的消息。局势终于在十月五日的时候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恶化。 白广恩率军北上。 白广恩的人马是在五日半夜时匆匆起行的,这与数年前在松锦时如出一辙。但那一次他卖掉的是洪承畴,而这一次他抛弃的是孙传庭最后胜利的希望。 为了方便撤军白广恩并未通知高杰等人,他的人马在半夜时人衔枚,马裹蹄。悄悄的远离了在襄城城外筑起的大营,就连上头放哨的闯军士兵都是在其离去半炷香后才匆匆明了明军行动的。 高杰在得知白广恩率军北上后径直追随其离开,等到陈永福的人马知晓两军相继离开时已经是快天明的时候了。 陈永福只能一面痛骂二人不讲信义,一面赶紧组织队伍向北追随大部队离去。 随着日出东方的第一抹阳光照射在襄城之上,围困襄城不到一月的明军已经相继离开。李自成在知晓消息后旋即领兵出征,在此刻他终于下令南面的田见秀部可以遣人驰援。 对于整个河南的局势来说左良玉已经不在构成威胁,只要打垮了孙传庭哪怕左良玉的人马深入河南腹地李自成也绝不会退缩。 闯军队伍最先追上的是明军的官抚民部,由于其离城最晚官抚民的后卫不可避免的被闯军给咬上。 官抚民见状连忙派人通知陈永福要求支援,陈永福得知信息后在汝水停下了撤退的步伐。 “陈总兵,此刻万不能回援啊!”
陈的副官马鼎铭急切的挡在陈永福面前谏言到。“一旦我军回援便是要迎头撞上身后闯军,如果在此处被他们牵制住了。等到田见秀的人马赶到咱们可就万事皆休了呀!”
“现在关键的不在于什么田见秀!”
陈永福一把推开马鼎铭:“我不是高杰他们,我陈永福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现在的闯军追击人马最多也不过一万余人。我手底下的人马加上左晋部剩下的足足有快一万一千,更何况咱们还有官抚民的三千宁夏兵。”
“如果此时不凭借着兵力优势将来支援的闯军打疼,到了之后我军军心在溃逃之中消散了。我们就再难甩掉后边的这些闯军了!”
事实也的确如陈永福所料,追击明军的贺锦部不过三千兵马。他们在缠上了官抚民的宁夏兵尚可继续高歌猛进,但随着豫兵的回援贺锦当即下令后撤。 但豫兵们来不及收拾战场,高一功的人马便出现在了距离其不到十里的位置。看起来闯军的主力紧随在贺锦的人马之后。 陈永福旋即下令队伍放弃战利品继续北上,为了防止高一功等人穷追不舍他还余下一支队伍在大路上埋设地雷、火药用以牵制闯军的行军速度。 在这样的追亡逐北之中,闯军于十月七号收复陕县,九日又接着收复宝丰。战局重新回到了九月二十日以前的情况。 李自成骑在军马之上回望着刚刚收复的宝丰,他忽地意识到闯军对于明军的胜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但在孙传庭手下兵马全数湮灭之前他尚需小心,毕竟谁也不清楚战局的演化会是如何一个样子。 “糊涂!糊涂!”
孙传庭在一十三日兵至汝州时得到明军放弃襄城的消息的。这位八省总督当即下令全军停止北上,选择向西避开闯军刘宗敏的队伍重新回陕。 高杰、白广恩的人马也马上跟上了孙传庭行军的路线。为了更快的与孙传庭部汇合,高杰与白广恩不约而同的都抛弃掉了队伍中的大量辎重与火炮。 “是谁率先离城的!”
孙传庭冷着一张脸看着刚刚抵帐的高杰、白广恩二人。 在二人的旁边便是一脸不自在的左晋,这位左总兵此刻正深深担忧着自己手下的薛仁义等人。 “孙督师,陈永福与闯寇媾和。”
白广恩不出言则已,一出言便惊诧了营帐之中的众人。 “胡说八道!”
孙传庭旋即拍案而起。这位五十一岁的中年男人当即便抽出剑来,其平日里稳重在此刻已经全数消失。 “孙督师!小人如有半句虚言,愿天打雷劈!”
白广恩见到孙传庭暴起拔剑,这位白总兵当即便跪倒在了孙传庭的面前。他一面言辞凿凿的诉说着陈永福接受闯军招降信件的事情,一面加以诬陷。 “孙大人!陈永福到底还是河南兵,他与咱们不是一条心的呀!”
高杰也匆忙跪倒在了潮湿的地上。“孙督师,你是知道我们二人的。我们绝无有二心啊!可是陈永福他擅自动兵,我等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你们...你们。”
看着眼前的这二人,孙传庭被气的都快说不出话来了。“戴松!”
孙传庭旋即大喊到。 “叫你的人把这两个家伙给我推出去!”
“孙督师,属下以为高、白两位将军所说的并无道理。”
戴松迟缓了一阵子后终究还是没有动手。与戴松一起,左晋也站出劝言道。 “孙督师,我以为陈总兵投敌必然是假。但这也并不全怪罪于高杰、白广恩两位将军。局势逆转,风云突变都是正常现象。在下以为此刻我军更应该考虑回陕的事情了。”
“哼......”随着戴松与左晋二人相继加入了劝诫的队伍。孙传庭终于冷静了下来,这位督师意识到早为兵匪的高杰、白广恩二人此刻手中的人马远多于他的本军。一旦对着二人严加处罚难免不会激起兵变,到时候别说是回陕了。 孙传庭本人都搞不好要葬身于此。 “唉......”伴随着一声叹息声从孙传庭的大帐之中传出,白广恩与高杰二人相继从营帐之中走出。 “轰隆隆!”
远处的雷声似乎又在预兆大雨的降临。